28 ☆、一片焦土
三個人在這家醫院裏勉強住下。
這天正午,無心做飯的時候随口透露,自己在醫院裏擔任某個醫生的助理。他用很無辜的語氣說,他們說我沒有病,但是放出去又沒人照顧,就讓我這裏打零工。
他手裏拿着菜刀,低頭切洋蔥,幾刀下去之後,就別轉了身用袖子擦眼淚。
林鐵衣正在旁邊煮飯,見狀就讓他去洗洗菜刀,這樣就不辣了。無心說,算了算了,我還是趕緊把菜切完吧。
兩人在廚房裏忙的不可開交,無憂照例是遠離庖廚,拖着一對翅膀到院子裏練習飛行。
新長出的翅膀雖然好看,但是各種不方便,穿衣服時後背需要切開兩個巴掌大的小口,然後把翅膀一點一點掏出來。而且他以為長出了翅膀就具備了飛翔的技能,結果證明是錯誤的。
無憂站在兩米高的臺階上,深吸一口氣,張開翅膀,一時間流光溢彩,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他縱身跳下去,摔了個狗吃屎。同時抖落了一地羽毛。
無心踮着腳尖往外面看,心想我過一會兒要偷偷過去,把那幾根羽毛撿回來,做成羽毛筆,那可真漂亮。
飯菜做熟之後,無憂聞着香味就回來了,他自顧自地端起碗筷,先塞了一大口米飯,然後将翅膀收攏起來,緊貼在後背。這樣一來,華麗張揚的氣勢才算收斂,無心和林鐵衣湊上來,默默地端起了飯碗,嘴巴裏嚼着飯菜,眼角卻不住地瞄着翅膀尖,恨不能拽一根作為收藏。
幾天之後,無憂經過幾百次的艱難嘗試,終于學會了簡單的滑翔。起風的時候張開翅膀,順着氣流在離地四五米的高度慢悠悠飛翔,風勢一減,他又跌跌撞撞地掉下來了。無憂覺得很沮喪,覺得這對翅膀華而不實,沒有實際用處,天熱的時候還會把後背捂出許多痱子。
三個人每天粗茶淡飯的,倒也很平靜。雖然身處輻射污染區,但是他們都不甚在乎,林鐵衣自身是有免疫力的。無心和無憂經過輻射後,器官雖然發生變異,卻沒有影響到身體健康。
食物漸漸不夠吃了。
原先只有無心一個人時,他去野地裏挖土豆和野菜,配上廚房裏殘餘的大米,倒也過得去。如今新添了兩張口,土豆很快挖完了,米飯也見了底,只有野菜是無窮無盡的。
無憂早就起了回到救援隊的想法,只是沒有說出來,擔心林鐵衣不高興。他私下裏找無心,問他要不要回安全區。無心餓得小臉發黃,萌萌地問:“安全區有土豆吃嗎?”
“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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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想去。”無心篤定地說。
無憂又去找林鐵衣,林鐵衣也不忍心見他們兩個受苦,于是開誠布公地說:“你們要是想走就走吧。”他不願意離開。
無憂告訴他,到了安全區可以隐姓埋名,反正現在到處一片混亂,死掉的人成千上萬,誰會有時間認真核實他的身份呢。
林鐵衣言語支吾,最後笑了笑,說:“我這樣的人,在哪裏都一樣,什麽時候死了,找片黃土埋了就行了。”
每天清晨或者傍晚,都會有一兩架飛機從隔離帶附近飛過,呼嘯着駛向污染區深處。他們現在已經确定那片荊棘林和金屬圈就是隔離帶,連接着污染區和安全區。
想要呼救是很容易的,在晴朗無風的天氣裏,往地勢高的地方放一堆潮濕的幹柴和蓬蒿,點燃之後,煙氣會作為信號傳出去。途徑的救援飛機必然會看到。
當廚房裏的米缸終于告罄後,三個人已經達成了協議,無心和無憂留在原地呼叫救援機,林鐵衣則帶着所有的裝備離開。
這天晚上,無憂找了一個大號的帆布旅行袋,把手表、定位儀,水壺、野菜團子一樣一樣地裝進去,無心則蹲在門口,用濕毛巾擦拭那輛自行車。兩個少年都扁着嘴巴不開心,因為不願意和林鐵衣分開。
林鐵衣惬意地躺在單人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背。有一瞬間感覺到了幸福的味道。他其實是一個很顧家的小男人,命運的捉弄讓他成為了亡命之徒。他從來不敢奢望自己能返回原來的生活軌跡,但是他常常會在生活的某一個瞬間,産生自己擁有幸福家庭的錯覺。
比如現在。
東西收拾妥當之後,三個人坐在地板上依依惜別。無憂和林鐵衣的話很多,一會兒彼此嘲諷打擊,一會兒又囑咐對方一路小心。
無心靜靜地坐在旁邊,像個外人似的,插不上一句話,只好尴尬地賠笑,目光一會兒看無憂一會兒看林鐵衣,最後定格在了無憂手腕上的紫色圓環上。
趁兩人說話的間歇,無心終于抓住機會說了一句話:“無憂哥哥,你把這個手環給他吧。”
他從來不叫林鐵衣的名字,也不叫他叔叔,提起的時候只含糊地說一個“他”字。
無憂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這個嗎?給他幹什麽?這東西沒有什麽用處吧,而且,我自己摘不下來。”
手環是被救援隊的人用機械釘上去,直徑小于手骨的最大橫截面,所以是摘不掉的。
無心伸手拉過他的手腕,以食指和拇指摩挲圓環,停了一會兒才開口:“這裏面有一個追蹤器,衛星定位儀,還有一串特殊的編碼,能自動感應佩戴者的脈搏,如果佩戴者身體狀況異常,會用無線電的方式并發送求救信號。”無心松開了他的手腕,輕聲道:“我在一本間諜書裏見過它,這東西很棒,他要是戴上這個,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無憂和林鐵衣像聽天書似的聽完了無心的這番話。他們體檢那天見到成百上千的彩色圓環被堆放在塑料筐裏,還以為跟兩元店裏的廉價手镯一樣呢。
無憂把自己的手環放在燈光下看了看,有點不相信:“真的假的?”
林鐵衣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那天陸萬劫那麽容易就放你走了。”
無憂想把自己的手環摘下來送給林鐵衣,他拿了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剪了幾下,手環一點損傷都沒有。
無心這才悠悠地說:“這是钛合金,熔點是一千六百六十八度,想弄斷它,要在真空的環境裏用火焰槍才行哦。”
在物理、化學領域,無心似乎無所不知,他能熟練地把任何一種物質的元素構成講出來,比教科書上還要全。
這些知識,對于無憂和林鐵衣來說,是很陌生的。他們倆鑒別不出無心所說的是真是假,只好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林鐵衣和無憂也沒有能力與他争辯,眼見手環确實取不下來,又轉而聊其他話題。
夜色深沉,三人躺在一張床上睡下,床很窄,翻個身都很局促。
林鐵衣和無憂一致建議無心回他自己的床上睡,無心把臉埋在手裏裝睡。
後來無憂對林鐵衣說:“你把他抱回去。”
無心立刻醒了,可憐巴巴地說:“我不要一個人睡。”
無憂滿頭大汗地坐起來,調動翅膀扇風,他的後背已經全給汗水澆透了,無可奈何地抹了一把汗,說道:“我另找一處地方吧,這他媽的太熱了。”
林鐵衣和無心同時出言阻止他,又有些尴尬地沉默了。
最後林鐵衣爬下床,在地板上鋪了一張席子,舒舒服服地擺成了一個大字。
三人各得其所,松了一口,正要關燈入睡,忽然外面響起了沉悶而遙遠的引擎聲,像是從天邊和地底傳過來,無孔不入地侵入了卧室,連床鋪和地板都微微顫動。
林鐵衣警覺性高,率先爬起來,推開了窗戶朝外面看,空曠漆黑的夜空中,兩顆藍色的光點平穩快速地移動,與此同時,引擎聲也越來越大。
“是飛機嗎?”無憂和無心好奇地坐在床上,問他。林鐵衣目光嚴肅地望着遠方,并不言語。他倆個只好穿着拖鞋走到床邊,探出腦袋一起觀看。
那是一架飛機。
在這個地方出現飛機并不稀奇,每天都會有救援機從安全區飛過來。但稀奇的是,這架飛機是夜間飛行,而且一直在這片地域盤旋,機身越降越低,螺旋槳轟鳴着壓迫地面。
“他們是在找什麽嗎?”無心輕聲說。
沒有人回答他,巨大的轟鳴聲攪得他們心煩意亂。飛機一直在天水城上空盤旋,幾分鐘之後,飛機似乎進行了什麽操作,接着速度陡然加快,高度也瞬間提升。
幾秒鐘之後,天水城裏“轟”地一聲,冒起沖天火光,将周圍幾百公裏的大地照的宛如白晝一樣。紅色的火舌連帶着紫黑的煙霧,騰空而起,化作一顆巨大的蘑菇雲。
窗前的三個人全都愣住了,他們畢生未曾見過如此大規模的轟炸,大腦有點反應不過來。
但這只是開始,第二顆炸彈很快也落下來,這一枚落在了城市邊緣,雖然距離醫院較遠,但也震得窗口地板簌簌顫抖。天花板裂開了一條縫,電燈搖晃了幾下,熄滅了。
林鐵衣率先反應過來,一手拉着無心,一手拉着無憂,飛一般沖出去。
天水城方圓百裏都成了轟炸區,他們是插翅也難飛的。也虧得林鐵衣機靈,當機立斷地掀開了一塊百十公斤重的窨井蓋,将無憂和無心一股腦塞進去。自己剛把腳伸進去,只聽後腦勺響起了炸雷似的咔嚓咔嚓聲音,不是炸彈,而是樓房倒塌了。
他被巨大的氣流沖進窨井裏,安然趴在潮濕的地面上,算是有驚無險。
同時,井口被一塊巨大的水泥板封住了。
三人呆呆地擡頭看,上面不斷傳來轟隆轟隆的巨響,堪稱地動山搖。不過隔着五米後的土層,這裏是很安全的。
這一場轟炸持續了兩個多小時。他們三個聽得心驚膽戰,簡單地數了一下,那架飛機總共投放了二十多枚炸彈。
他們剛才見識了第一枚炸彈的威力,只一顆就足以把半個城市炸成渣。而二十多枚炸彈一股腦投放下來,絕對是把整座城市炸成粉末的節奏。
三個人依偎在一起,在臭氣熏天的下水道裏,漸漸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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