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不一心
程靈身體底子好,在醫院躺了幾天就辦理了出院手續。程蒙把他當成小王子,前呼後擁地送回家裏,又在屋子裏添置了醫用設備,請了兩個高級護理,照顧兒子的飲食起居。
程靈呆呆地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環顧了一圈,對程蒙說:“讓他們都走吧,我不愛看見生人。”
程蒙站在他身後,兩手搭在椅背上,心疼地看着兒子瘦弱的肩膀,柔聲說:“他們是來照顧你身體的。”
程靈蹙眉,有些厭倦地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回房間了。
自從程靈那天中午被打傷之後,對父親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旁人看不出來,但是程蒙卻早就覺察到了,兒子對他,徹底地寒了心。
程蒙心裏很慚愧,又很為難。但是如果時間倒流,他還是會把程靈交給李深的,在他心裏,忠誠和服從,是比任何兒女私情都更為重要的。
程靈身上有傷,不能回部隊裏訓練,不過去李家授課是沒有問題的。第二天早上,他穿了一身銀灰色的休閑西服,架上一副黑框眼鏡,拿起文件袋,一臉平靜地出發了。
李深打開房門看見他,眼角微微上挑,晃了晃手腕上的鋼表,說:“遲到十分鐘。”
程靈側身進屋,冷淡地解釋:“我去超市買了塊面包。”
他沒有再搭理李深,直接去了李小艾的房間,房間裏收拾得很幹淨,但是本人卻不在房間,李深在他身後淡淡地說:“保姆随着小艾去醫院複診了,你先看一下她自己寫的琴譜吧。”
程靈坐在鋼琴旁邊,纖細的手指翻開泛黃的琴譜,心不在焉的翻閱,他的頭發上還沾着早晨的朝露,在晨光的照射下,帶着一點生機勃勃的味道。
李深看了他一會兒,獨自去樓上書房辦公了。
接近中午的時候,警衛員說回去處理一點私事,然後保姆在電話裏留言,說醫院的複診程序繁瑣,中午回不來了。冰箱裏有一點速凍水餃,可以對付着吃。
程靈按時出來吃飯,聽見了客廳電話裏的留言,又見警衛員已經離開了,只好自己去廚房燒水,從冰箱裏取出一袋冷凍餃子,倒出來一碗,剛好夠自己吃。又找到了紫菜和雞蛋,打算一會兒做湯。
水燒開後,程靈正往裏面倒餃子,忽然外面傳來很重的腳步聲,程靈知道是李深,吓得手一抖,幾滴熱水濺到了手背上。
他沉默了一會兒,有些不情願地走出去,見李深悠閑放松地坐在木質沙發上,閉着眼聽音樂。程靈繃着臉說:“保姆中午不回來了,你吃餃子嗎?要不要給你下一份?”
李深很随意地點點頭:“行。”
程靈腹诽着煮了滿滿一鍋餃子,自己盛了一碗,握着筷子走出來,拎了一個折疊椅坐在客廳角落的空調附近。他其實不願意和李深待在一個地方,但是唯有客廳的空調制冷效果好,最涼快。
李深将手裏的一個類似玻璃板的東西放在桌子上,去衛生間洗手了。程靈眼尖,覺得那塊玻璃板像是什麽高端精密的東西。
趁李深不在,他把小瓷碗放在地板上,身體一歪,利索地把那個東西拿了過來,原來是一個平板電腦,不過無論從質量還是操作系統上看,都比市面上供普通人使用的要高端多了。
程靈知道軍隊裏的東西在科技上一直很領先,所以并不驚奇。他試探着在屏幕上劃了幾下,瞬間激活了電源,屏幕亮了起來,上面顯示的卻是一張三維地圖,某些地方插着一個小紅旗,應該是一張作戰圖。
李深端着飯碗走過來。程靈吓得手一抖,把電腦放了回去,他在這一瞬間,是很驚懼的,畢竟剛才的行為屬于偷窺機密情報,認真追究起來甚至會被槍斃。但那種害怕只維持了一秒鐘。程靈心裏,已經不怎麽害怕李深了——自從那天在值班室被暴打一頓之後,或者更早,從一覺醒來,看見李深在他旁邊穿衣服時。
他沒道理害怕那種人渣。
李深只淡淡掃了他一眼,坐回了原先的位置,單手拿起電腦,在上面點了幾下,又丢給程靈,說:“拿去玩吧。”
程靈沒接,半透明的玻璃板落到他的鞋子表面,猶豫了一會兒,程靈撿起來,見上面閃爍着幾個單機游戲的窗口。他對游戲沒有什麽興趣,李深顯然是把他當做對任何電子産品都好奇的小孩了,未免李深疑心,程靈一邊吃飯,一邊做出認真玩游戲的模樣。
程靈漸漸玩的入神,他把飯碗随手放在桌上,自己盤腿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玩的頭也不擡。過了一會兒,李深起身,把飯碗收回廚房,嘩啦嘩啦地清洗。
程靈打了個哈欠,順勢倒在了沙發一側,一只手握着平板,慢慢滑到了地上。
他平時有在家午睡的習慣,只是現在他不願意回去,他不想面對程蒙。他知道父親的禀性,做出那樣的選擇是性格使然,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傷心和憤怒。
比起對父親的恨,程靈對李深,就只有惡心。
住院期間,李深一次都沒有來看過他,所以程靈才迫不及待地出院,出院以後,又不消吩咐,照常來李家上班。
他性情良善,但是被人欺負了,是一定要讨還回來的。李深那樣勢力龐大的人物,程靈暫時無計可施,只好靜觀其變。
程靈腦子迷迷糊糊的,耳聽見越來越輕的腳步聲,然後身體被輕拍了一下:“去房間睡,這裏冷。”程靈翻了個身,知道是李深,所以并不理他。
李深将空調關掉,又拿了一塊毛毯蓋在程靈身上,将他的身體朝裏側推了推,騰出一小片空位坐下。狹窄的單人沙發上坐了兩個人,登上顯得很局促。
程靈自他靠近之後,便十分警覺,扯着毛毯蓋住自己的肚子,他橫躺在沙發上,蹬腿伸腰,打了個哈欠,倦怠地看了李深一眼,想看看李深要玩什麽花樣,橫不能再把自己打一頓吧?程靈的腰壓在坐墊上,那裏有一把裝滿了子彈的手槍。
李深低頭看了他一會兒,随意把手搭在毛毯上,動作親昵卻不猥亵。停了一會兒才輕聲開口:“你今年多大了?”
程靈微微垂下目光,淡淡地看向別處。
“以前沒有談過戀愛嗎?”
程靈不耐煩地舒了一口氣,扯起毛毯蓋住了自己的臉。
李深的手隔着毛毯,緩緩地滑過他的臉頰和身體,停了一會兒說:“你來做我的副官吧。”
這回程靈倒是點頭了:“行。”
從此程靈就成了李深的左右手,兩人常常形影不離,一起出現在軍隊,一起回家。旁人不明白這倆人糾葛的內幕,于是流言紛紛,多數人認為是李深有意招程靈為乘龍快婿,因此着意栽培,還私下裏跟程蒙道賀。
程蒙表面上含笑應承,內心的苦楚卻不好跟外人說。
他不知兒子和将軍之間糾紛的細節,但是兒子自上次事件之後,性情大變,說話做事帶着一股決絕蕭索的意味。程蒙每次見他如此,心裏直如被油鍋煎熬一般,卻幫不上兒子的忙,唯在無人的地方灑一把傷心淚。
話分兩頭,陸萬劫自上次離去後就杳無音信,明明說好了一個月回來一次,如今一個半月都過去了,不但人沒有回來,連個書信電話也不曾有。
無憂獨自過了一段逍遙自在的生活,時間長了,便覺得心煩意懶,沒精打采。只是思念的話不好對別人講,在外人面前照舊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他在軍區一家小學工作,幫助教師管理小學生。這天中午,他在餐廳給小朋友發盒飯,忽然聽見外面有人找他。無憂走出去,見走廊盡頭站着一身戎裝的程靈。
僅僅一個多月沒見,無憂覺得程靈似乎成熟了很多。不但改掉了愛說愛笑的習慣,眉眼神情裏都帶着一股陰郁低沉的氣息。
無憂和他關系不深,也不好打聽他的私事。兩人寒暄了幾句,程靈從文件夾裏掏出一張白紙遞給無憂說道:“陸哥給你信。”
無憂一把奪過來,見那張白紙上打印着幾行字:吾妻無憂,我在這邊一切安好,勿念。——陸。
無憂臉頰一紅,将信紙一折,輕聲罵道:“這個悖時砍腦殼的。”又對程靈微微一笑:“多謝。”
程靈平淡而禮貌地說:“抱歉,陸哥臨走時将你們托付給我。我前段時間有別的事情,一直沒來得及看你。”
“沒關系。”無憂忙說:“那是陸萬劫多事,我這麽大的人了,還用別人照顧嗎?”
程靈心情抑郁,但是在無憂面前,還是保持着應有的禮貌和耐心。又詢問了一些日常生活起居,臨走時又說:“你可以給陸哥回一封信,只要字數不多,我能想辦法混在情報裏遞過去。”
無憂有點慌張:“現在寫嗎?我、我寫什麽?”他順手摸了摸自己口袋裏的筆。
程靈說:“沒什麽寫的就算了。”說罷就要走。無憂急忙攔住他,又沖進教室裏翻找了一會兒,最後找出一張學生們抄寫的練習紙遞給程靈,有些窘迫地說:“就把這個給他吧。”
程靈領命而去。當天夜裏四點多,核污染區某城市的防空洞裏,一個通訊員将一沓翻譯過來的電報遞給陸萬劫。陸萬劫随手整理了一下,從裏面調出一小片白紙,上面用黑字寫了一首詩:嫁與錢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這首詩寫的沒頭沒尾,陸萬劫卻撲哧一聲笑了,心裏已知是何人寄來。他将這張紙翻來覆去地看,嘴角翹起,止不住地笑。笑完之後,輕輕嘆氣,又有些心酸難忍,目光閑閑地投向遠方的夜幕,表情也癡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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