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折辱

這一天早晨,李深起床後就命令保姆和警衛員将屋子打掃幹淨,并去地下室把最好的酒搬上來。客廳的桌子上擺放着幾束鮮豔妩媚的花朵,屋子裏的人也都穿着嶄新筆挺的衣服。

程靈夾着課本,滿頭大汗地到了李家,一見這個陣勢,“哎呦”了一聲,打趣道:“這是要辦喜事呢?”

李深正在挑選酒杯,轉過身上下打量了幾眼,微微皺眉,程靈穿着暗藍色的短袖襯衫,卡其色的短褲,一雙漏洞的涼鞋,像一個去夜市吃串的大學生,委實上不得臺面。

不過他相貌清秀溫婉,穿什麽樣的衣服都很妥帖。李深想了想,不打算批評他了,只是随口說:“今天有客人來,你說話注意點,不要像平常在家那樣随便。”

程靈覺得這話有些刺耳,好像自己平常多麽沒有教養似的。他哼哼冷笑了幾聲,去李小艾的房間,她又不在房間。

這段時間很奇怪,李小艾經常會以各種名義外出,按道理講,她這樣的人,應該沒有什麽社交活動和應酬的。

屋子裏的幾個人忙得上下亂走,程靈懶得插手,躲在廚房裏喝酒吃點心,聽見李深訓斥傭人放錯了桌布,拿錯了碗碟,又聽見警衛員在那邊打電話,安排汽車去接什麽人。

這讓程靈覺得很詫異,李深可從來不會為什麽人如此慌亂過,竟然還設家宴款待,也不知中午來的客人是多麽威震天下的大人物?

好容易捱到十一點多,傭人和警衛員将一切收拾停當,卻都告辭離開了。程靈這才從廚房裏出來,往客廳看了一眼。

李深站在地板正中央,不自在地用紙巾擦了擦手心,神情竟然有一點緊張和不安。他四處環顧了一下,看了一眼時間,轉身去廚房,經過程靈時說:“來給我打下手。”

程靈怔怔地跟着他,走到廚房門口,愕然看見李深把一個粉紅色的圍裙系在腰間,不甚熟練地端起了炒鍋。

程靈心裏“卧槽”了一聲,張大嘴巴咬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開口問道:“您、您親自做飯啊?”

李深的眼角泛起一絲笑意,說道:“我今天高興。”又指使程靈:“去菠菜拿過來洗一遍。”

程靈默默地站在水槽邊洗菜,旁邊的李深忙忙碌碌地炒菜。其實保姆已經做了好幾道菜在壁櫥裏放着,足夠七八個人吃了,但是李深出于某種情緒和目的,非要自己掌廚,好像不如此不能表達自己的誠意。

就在程靈懷疑今天中午的客人是外星人首腦時,外面的門鈴響了。李深果斷摘了圍裙,将正在吱吱響的炒鍋和一堆蔬菜都丢給程靈,自己在鏡子前照了幾下,這次堆出滿臉的笑容去開門。

程靈扒着門縫往外面看,心裏好奇死了。只聽見李深熱情地招呼客人進來,說出來的話慈愛溫和,仿佛他只是個深居簡出、與世無争的富家翁。

從外面進來兩個人,一個是帶着防曬罩、肥胖無比的李小艾。另一個是普通的青年男子,身體微胖,眉眼小,皮膚黑,個子略高,神情十分局促不安。

看來李深隆重歡迎的就是這個胖男人了。

程靈偶然瞥見三人坐下時,李小艾下意識地挽住了胖男人的胳膊。他心中了然,原來這是新女婿登門啊。

李深那樣孤高暴戾的男人,為了女兒的婚事,竟也如此張皇失措,比平常人家的準岳父還不如。程靈心裏暗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又覺得刺心。

四個人在木質飯桌前坐定,李深和程靈忙着端飯端菜,開瓶倒酒。

放眼天下,能勞動李将軍和程少校親自布菜倒酒的人,不超過五個人。不過這一對新人毫無覺察,只低着頭小聲聊天。李小艾是天生遲鈍,況且被父親伺候慣了,不覺得有什麽。胖男人縮手縮腳,十分不安,眼見李将軍把酒杯遞過來,忙局促地起身,說道:“李叔,我來吧。”

李深滿臉堆笑,慈祥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說:“沒關系,你陪小艾坐着,叔叔今天高興。”他的确是非常高興,這一點誰都看得出來。

胖男人張了張嘴,說不出什麽爽利的話,只好重新坐下。

程靈拿着開瓶器把紅酒瓶上的木塞擰掉,眼光不時瞄過飯桌上的水晶鴨,心想:我要吃那個。他現在很餓,而且一點也不想做這種伺候人的事情。早知道今天李深要招待新女婿,自己就不要登門了。這種親密的家宴,一個外人參與進來像什麽樣子。真不知道李深是怎麽想的。

席間,李深談笑風生,與胖男人一遞一句地閑聊,他叫胖男人“小張。”

李深平時很古板,說話也非常冰冷無趣,如今在飯桌上,他像是開啓了交際花模式似的,與胖男人聊起了汽車修理、家禽養殖、花卉培育,聊得津津有味,那位小張原本是很緊張的,如今見岳父如此博聞強識、诙諧風趣,不禁也打開了話匣子,肆無忌憚地聊着自己的工作生活。

程靈低頭扒拉飯菜,心裏一萬只草泥馬卧槽卧槽地跑過去。今天可算是大開眼界了,原來李深還有這種本事。不過程靈也從兩人的談話中,大概了解到這個小張的性格出身。

小張出身普通,父母是工廠職工,他學歷不高,原本是出租車司機,大災難之後,在醫院裏當司機,因為經常和李小艾見面,兩人慢慢就熟識了。

此人身高相貌猶可,只是舉止扭捏,形貌猥瑣,瞧着就是個有點小聰明、但是沒什麽大志向的草包。程靈心裏冷笑,這小張能跟李小艾在一起,多半也是想攀上李家的高枝。

程靈很快就把其中的關系看透,李深閱人無數,難道看不出這小張的底細和如意算盤?程靈見他喝得半醉,拍着小張的肩膀,說一些好好照顧李小艾之類的話,小張也只是低頭諾諾答應。想來李深也是關心則亂,不肯教女兒傷心吧。

這兩人喝得酩酊大醉,李小艾将小張扶到自己卧室照顧。程靈則打電話給警衛員,叫他過來收拾殘局,警衛員馬不停蹄地趕過來,把李将軍扶到卧室裏,脫掉外衣和鞋襪,拉上棉被,關上窗簾,然後才出去,又挽起袖子清掃飯桌,清洗廚房,擦幹淨地板,打開窗戶換氣,将屋子恢複成之前的幹淨模樣,這才關門離開。

程靈不願意回自己家裏,于是倒在李家客廳的沙發上午睡,耳邊聽見樓上不斷傳來腳步聲和嘔吐的聲音,想必是小張醉後吐了。

也不知李深在屋裏是什麽情形,程靈心想,聽說有人喝醉後在仰躺在床上,後來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了。他想知道李深會不會獨自死在屋裏,于是起身上樓。

李深的卧室房門虛掩,從裏面透出若有似無的冷氣。程靈含笑推門而入,一眼看見李深端正地坐在桌前寫東西,吓得笑容僵住,開口道:“你怎麽沒死……啊不是,你沒睡啊?”

李深微微皺眉,覺得他很不成話,停了一會兒才揉揉眉心,說:“我酒量好……你別傻站着,來幫我算賬,我這會兒腦子亂。”

程靈走過來,剛好李深起身讓位,他便坐下,看見桌子上堆放了很多紙,全是軍費清單之類的東西,便随手抄起鋼筆和計算器,嘩啦嘩嘩地核算。

旁邊李深搬了一張椅子,坐在他右後側,膝蓋微微蹭着他的大腿外側。這是兩人辦公時常有的狀态,程靈有些不悅,動了一下身體避開他,嘴裏說道:“怕我做假賬嗎?還要來監視我?”

李深搖頭不語,情知程靈在說氣話,所以也不計較。

程靈将賬目核對完畢,眼見夕陽西斜,便起身告辭。李深這次卻站起來攔住了他,說道:“不急着回去,吃過晚飯再走吧。”

程靈搖頭,笑着說:“我爸又該罵我了,說我做了你的副官,整個人也賣給你們李家了。”說罷打開房門要走。李深卻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反手關上房門,雙手用力,猛地将他壓在門上,彎下腰在他耳邊輕聲說:“那就賣給我吧,你開個價。”

程靈又驚又怒,瞪圓了眼睛看他,滿腔怒火,卻又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有身體微微哆嗦。李深便用拇指不輕不重地按着他的眉心,說道:“今晚留下來。”

“你那天是怎麽跟我說的?”程靈語氣森冷地說:“你說過以後不會發生那種事情了!李深,我哪裏得罪你了,你要這樣折辱我!”

李深沉默不答,他并非要折辱程靈,而是真心喜歡程靈的身體。他自己也覺得奇怪,年近六十的人了,不至于像年輕人那樣談情說愛,性欲什麽的,從來也都很節制。唯獨在程靈這件事上,他有些不能自已。

當然這些話是不好對程靈講的,說了他也不懂。李深心裏正盤算着說幾句軟話,忽然程靈掙開了他,三步兩步地爬到了窗臺上,兩腳蹬在窗臺,兩手扶着窗戶邊緣,厲聲說道:“李深,你再這樣咄咄相逼,我就從這裏跳下去,大家索性撕破臉!”

李深神情不變,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擺弄着一只鋼筆,說道:“你想跳就跳吧。”反正這裏樓層低,摔下去頂多是斷胳膊斷腿。

程靈一向自诩為行為端正、坦蕩磊落的男子,今日受此羞辱,倘若真跳下去,同那些尋死覓活的婦人有什麽區別?他想到這一節,便下了狠心,從窗臺上跳回來,抓起旁邊的沉木衣架,朝李深掃過去,這一次是抱着同歸于盡的決心。

李深坐在椅子上,見他殺氣淩淩地襲來,并不躲避,擡起胳膊硬生生挨了這一下,反手奪了衣架扔掉,單手扼住他的脖子,直直地壓在他身上。

他這一招毫無技術含量,泰山壓頂似的,全憑蠻力把程靈壓在了木質地板上。

噗通一聲巨響,兩具身體交疊着倒下。程靈的腦袋因為有李深的手掌回護,沒有傷到,身體各處卻被摔得結結實實,又加上李深的撞壓,痛的幾乎散架。

程靈不及回味痛楚,反手正要再戰,脖子動脈處卻抵上一個冰涼尖銳的東西,他心中一凜,見李深閑閑地握着一直鋼筆,架在自己肩膀處。

程靈又驚又氣,一張臉憋得通紅,此時只存了一個尋死的念頭,張開便罵,意圖激怒李深。李深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半點不惱,只是覺得他叽叽呱呱地有點太聒噪了,便低頭吻住了他的嘴唇。

程靈心裏冷笑,身體如同死物似的。也虧得李深有耐心,一點一點、瑣碎又細致地親吻。如此過了極漫長的一段時間,外面天色漸漸暗下來,兩人的身體也被地板傳染出一點涼意。李深依舊纏綿地濕吻。

他察覺到程靈似乎不再争吵、也不掙紮了,便調動麻木地胳膊,換了一個姿勢,将程靈抱在懷裏。程靈身體抖了一下,柔軟無力地靠在他胸口。

當晚程靈果然是沒有回去,第二天早上天不亮,程靈又悄悄地離開。李深早上醒來,見床的另一邊空着,略有些失望,想到程靈心懷怨恨委屈,定然羞于在清醒的狀态下與自己見面,也就随他去了。

李深起床後接到了一個電話,是秦鷹打過來的,那邊卻問到了一個人:陸萬劫。

李深大覺驚異,心想秦鷹那樣埋頭做實驗的宅男,又怎麽會認識到自己手下的虎将?便提高了警惕,回答道:“陸萬劫?軍隊裏或許有這麽個人,我不太清楚,回頭我找人幫你查,你找他做什麽?親戚嗎?”

秦鷹“嗨”了一聲,說道:“我不找他,只是想問問你,他的來頭大不大?免得得罪人。”

李深心內疑惑,并不多言,只是慢慢套話。那秦鷹也不存心隐瞞,很爽快地對李深說:“我前幾日見了兩個很優秀的變異人,一個有翅膀,一個長尾巴,精致得很。我想拐到實驗室裏,後來又聽說那個有翅膀的是陸萬劫的愛人,有尾巴的是他的小舅子,因此才問你一句。”

李深心想:敢抓這兩個人,若陸萬劫回來,不扒你的皮才怪。他在軍中也耳聞陸萬劫對那個變種人的寵愛。

本着愛護部下的原則,李深原本是應該搬出陸萬劫的身份,叫秦鷹趁早打消了念頭,不過話到嘴邊又溜了回去,李深想起了陸萬劫在前線戰場處處掣肘,致使原本的計劃一再拖延,心裏不禁生出了恨意,同時又有了其他的打算。

“你想抓他們,随便。不過有一點,是死是活,都給我做得利索點,別留下把柄。”

秦鷹一聽這話,就有點猶豫了,他本意是做研究,可不想惹上仇家,于是開口道:“将軍,您可別把我當槍使。”

“放心,一切有我給你撐腰。”

秦鷹得了這句話,當即把心放在肚子裏,關上了通訊設備。他調整了一下坐姿,緩緩地降低車窗,見無心穿一身明黃色套頭衫,活潑地走過來。

“怎麽就你一個,你那個斯文的哥哥呢?”秦鷹問。他只見過無憂一次,并且沒說上什麽話,只知道那對羽毛是極漂亮的。

“我哥哥還要去學校上班。”無心坐進來,系上了安全帶,目光不動聲色地瞄了秦鷹一眼,說道:“你說了要解開我和哥哥的手環,可不許耍賴。”

秦鷹溫和地笑:“這不算什麽大事,我會騙你嗎?只是刀在我實驗室裏,你跟你哥哥一起來。我幾秒鐘就能把那手環切斷。”

無心一聽說馬上就能把手環割斷,心裏高興地很,也沒有多想,催促秦鷹這就回實驗室,并且告訴他:自己已經留了字條給無憂,無憂見了字條,自然會随着地址找過來。

秦鷹心裏暗笑,覺得這兩只小白兔今日全裝進自己的口袋裏了。他便不再等無憂,發動引擎往實驗室的方向趕。

秦鷹的實驗室位于幾公裏外一處廢棄的地鐵站內,雖然不在軍隊的保護範圍內,但是裏面的各類防護措施卻很嚴格。無論僵屍還是怪蟲都進不來,十分安全。

汽車趕到實驗室門口,實際上就是地鐵的進站口。旁邊是一堆髒兮兮的垃圾山。秦鷹微微一笑,下車出去,對無心說:你乖乖在這裏,不要亂跑,仔細被壞人抓走。”說完自己去打開一道一道的防護門。

無心自來到此地之後,便覺得渾身不舒服,心裏也突突亂跳,他有些不安地起身,幸好秦鷹忘了鎖車門,他下車後,迎面就見到了那堆垃圾山。

垃圾上肮髒不堪,散發着屍體似的惡臭。無心微微眯起眼睛,瞳孔猛然緊縮,他看見了一截腐爛的尾巴骨。

秦鷹終于把那一道道厚實的大門打開,他折轉回來,步伐輕快地拉開車門進去,表情瞬間凝固。

車廂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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