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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雙目的時候,他只覺得全身的力氣前所未有的微弱,如今躺在地上虛弱得難以開口說話的人似乎已經不是自己了。
淩誤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片迷霧這次被眨去,那盞昏暗的油燈讓他他瞬間明白了自己如今身在何處。他還在望月樓那間被淩似月暗算的房間之中,他還沒有死去,只是胸口的劍上一陣一陣的抽痛着,讓他忍不住低吟出聲。
“醒了便無大礙了。”身旁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
淩誤微微一驚,有些困難的轉過頭,這才看到自己的身旁另一側跪坐着一名男子,一身的白衣被油燈映照得泛出暖色,臉上帶着和煦的笑。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眼前的男子笑容幹淨得如同一塊璞玉,這是從前的淩誤從未想過有人能夠擁有的幹淨純粹。
在淩誤的認知之中,只有從未涉世的人才能擁有這般的笑容,沒有任何的心機和目的。然而眼前這個男子,若他沒有記錯,是叫做風卿言,是歸神戒如今的主人,不可能是從未涉足江湖的人。
他有着這般純粹的笑容,若非當真心無雜念,便是心機太過深沉,讓人無法分辨他的心思。
“我……”淩誤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開口,卻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
風卿言向他搖搖頭,低聲道:“你先留點力氣吧,我只能暫時保你不死……能不能活下去,還得靠你自己。”
淩誤沒有再說話,靜靜地注視着風卿言,終于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風卿言似乎這才放下心來,然後耐心對淩誤解釋道:“先前你與淩似月的話我都聽見了……淩先生,現在淩似月應該以為你已經死了,所以才沒有派人來這裏查看。但是相信過不了多久便會有人過來……收屍了,若那時他們發現你還活着,必然是不會放過你的。”
淩誤仔細的聽着風卿言的分析,眼神十分平靜。
風卿言又道:“不管怎麽樣,淩先生你也應該活下去,不是嗎?”
他這一句話竟是觸動了淩誤,淩誤睜大眼睛看着風卿言,想要開口卻是一絲力氣也沒有,掙紮了半晌才終于斷斷續續的吐出一句話:“你為什麽……救我?”
風卿言本以為他開口的第一句會問他準備如何應付接下來的一切,卻沒有想到淩誤竟是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微微一怔之後,風卿言淡淡道:“我只是覺得我應該救你而已,從你與淩似月的談話之中我聽得出來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你不該就這樣死在這裏。”
“只是這樣?”淩誤重複一遍,帶着嘲諷的語氣不知是在嘲諷風卿言的單純理由還是嘲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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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風卿言眼神冷靜而純粹:“只是這樣。”
直到這時淩誤才嗆咳着笑出了聲來,激烈的咳嗽一聲大過一聲,風卿言微微蹙眉扶着他的身體道:“你的傷勢很重,不适宜情緒太過激烈。”
然而淩誤就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仍是張狂的笑着,咳得嘴角滲出了鮮血,他的目光一直未曾離開風卿言,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從風卿言的雙目之中看出什麽倪端。然而他只看到了一片清澈的墨色,還有一片的坦然。
風卿言随手撕去身上的一塊衣料為淩誤擦拭唇角的鮮血,低聲道:“淩先生,不要再這樣了……”
他這一句話還未說完,淩誤突然一手拽住了他的衣角,風卿言突然沉默了,他沒有想到傷重如此淩誤竟然還能有如此力氣。拽住風卿言的衣角似乎耗費了淩誤許多的力氣,喘息了許久淩誤才又道:“你是怎麽救我的……”
“我……”風卿言顯然沒有預料到淩誤會問這個問題,他頓了片刻之後才狀似不經意的收回為淩誤擦拭唇角鮮血的右手,只是他手腕上還未結痂的傷口仍是叫淩誤看見了。
微微咬牙,淩誤道:“我便說為何你中了醉月之毒不但能夠活下來,還能夠自行将毒解開……原來你竟是曾經服過郁生……你給我喝了你的血?”
郁生之花,傳聞之中與血繭并稱天下兩大奇藥,肉白骨,解百毒。
他自己深知此次受傷之嚴重,原本就是救不活的,除非有人用血繭或者郁生來救他。而這天下僅剩的兩枚血繭都已經為人奪去,那麽風卿言用來救他的便只有郁生。
相傳服下過郁生的人從此百毒不侵,就算是天下最強的毒也能在體內慢慢化解,而且服下過郁生的人的鮮血能夠讓瀕死之人獲得一線生機。只有風卿言曾經服下過郁生,才能夠解釋為什麽他非但沒有死在醉月之毒上,反而能夠化去體內所中的毒性,更甚至救了淩誤一命。
風卿言沒有否認,卻只是淡淡的帶過:“不過是幾滴血而已……淩先生,我知道你還有許多事沒做,不會甘心今日就這樣死在這裏。”
冷哼一聲,淩誤突然看着風卿言的眼睛鄭重至極的道:“你的名字叫風卿言?”
“是。”風卿言垂眸。
“很好。”淩誤第一次笑容之中有了贊許之色,他勉力支撐着自己坐了起來與風卿言平視,沉聲道:“我淩誤今日為你所救,這條命便是你的了,若我還能活着走出牧月崖,必竭盡全力護得你周全。”
他說得認真至極,風卿言聽着卻莫名的有些愕然。
“淩先生,我沒有要你……”風卿言慌忙說到。
淩誤卻打斷了他的話,輕咳了一聲道:“我淩誤說到做到,決不食言,風卿言,多謝你救我一命。”
風卿言啓唇想說什麽,終于還是在與淩誤對視良久之後妥協了,低嘆一聲道:“淩先生,我們還是先想想怎麽助你逃出這裏吧。”
“我明白。”淩誤點頭,知道風卿言說得不錯。如今他受傷嚴重,而風卿言雖曾服下過郁生之花但自身仍是被醉月之毒所傷,更何況淩似月為風卿言種下了閉穴針,就算他的雙腿不是廢了卻也根本無法再行走了。
如今的情況及其不利,他們兩個人根本不知道淩似月究竟何時會派人來查看,而在看到淩誤還活着以後他必然會再次動手。
那個時候,便是沒有選擇的必須動手了。
淩誤瞥了跪坐在自己身旁的風卿言一眼,眼光停留在了他無力的雙腿上:“你還有辦法再站起來嗎?”
他的雙腿是被閉穴針封住了氣血,那種針法一旦施用是根本沒有辦法解開的,想要徹底治好也是十分困難,淩誤作為牧月崖前任崖主是很清楚這種針法有多麽霸道的。
而風卿言很是堅定的搖頭道:“我不會離開的。”
淩誤皺眉:“為何不肯離開?”
“帶着我你不可能逃出去的。”風卿言道。
“你就這麽斷言……”淩誤有些惱怒,他的體力似乎已經恢複了許多,掙紮着揪住風卿言的衣襟便要說些什麽,卻突然停住了話頭。
不遠處傳來開鎖的聲音,淩誤雖是重傷卻依舊聽得清晰。
風卿言聽不到那聲音,但他看出了淩誤的臉色變化。向着房門的方向瞥了一眼,風卿言低聲道:“是有人來了嗎?”
淩誤臉色不是很好,沉默地點了頭。
他們都沒有想到,這麽快就有人來了。
風卿言神色一凜,在淩誤開口之前便道:“時間不多了,淩先生你聽我說。待會兒淩似月的人進屋以後我會先将那人的注意力引開,你現在的體力未曾恢複無法用刀,只能趁那人不備的時候偷襲他。”他指了指地上一塊尖利的碎瓷片,淩誤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言不發。
沉默的聽完風卿言的話,淩誤了然的點頭,卻仍是固執的道:“你随我一同逃出去。”
“沒時間了。”風卿言只說了這麽一句。然後他撐着地面艱難地挪動了雙腿,面色蒼白的站了起來,幾乎是一步一頓的向着床上移去,那動作在淩誤看起來僵硬至極。
也在風卿言困難的到了床邊的同時,房門外也傳來了腳步聲。
淩誤的目光瞬間變得淩厲,如同一只獵鷹。
一聲輕響,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淩誤動作很輕的躺回地上,閉上雙目。而風卿言坐在床頭擡眸看向進來的人,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進門的人不是平時守在望月樓外的那名守衛,而是一名消瘦的男子,面皮有些枯黃,唇上一抹八字胡看起來顯得有些滑稽。那個人走進門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緊閉雙目的淩誤,風卿言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怪異,卻不知究竟是戒備還是什麽。然後那個人緩緩轉過臉來看向風卿言,那一瞬間他的眼神突然變得莫名的複雜,竟是有着欣喜和不自然的閃爍。
同時風卿言也在看着那個人,那人的面貌分明是陌生的,卻平白有一種熟悉之感。
一瞬的對視又像是漫長到了極點,冗長的沉默之後許多事便在電光石火之間發生了。躺在地上緊閉雙目的淩誤在此刻倏然睜開了眼睛,将身旁的一塊碎瓷片擲向那名男子。他的動作迅疾無比,從拿起瓷片到撐起身體擲出瓷片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而那塊瓷片夾帶着呼嘯的風聲襲向那名男子,竟是讓人避無可避。
而那名男子似乎也并沒有想到要避開,從看到風卿言的那一刻起他便沒有了動作,對那襲來的那塊瓷片視而不見,那人開口喚道:“卿言。”
那分明是一個男子,說出來的話卻是女子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怪異。
風卿言在聽到那人聲音的瞬間眼神突然一變,沒有一絲遲疑,他以最快的速度沖向那個人。只是他雙腿無力,方一踏下地面的瞬間便不可抑制的向前倒去,連帶着那人一起摔到了地上。一旁的淩誤微皺的眉緩緩舒展開,像是猜測到了什麽。
“有沒有受傷……”風卿言慌亂之間問着被自己壓在身下的那人,而那人只是淡淡的笑着,笑道眼眶中積滿了淚水才終于有些哽咽的道:“對不起。”
只是一句對不起,別的什麽語言也沒有,但風卿言就是懂了那人的意思。
撐着身體坐了起來,風卿言搖頭苦笑到:“我只是自私的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而他的自私,只是想助她早日完成統一中原的大計,以為這樣便能夠讓她早日回到萬雲山。
那人也坐了起來,卻在風卿言未來得及反應只時便擁住了他,雙手死死環住他的腰,感受着他的消瘦。
“小夜……”風卿言神色一柔,也随之回抱住她。
懷中的那人将頭埋在風卿言的胸口,悶聲說着:“我本以為你真的已經變了,變成一個心機深沉的家夥,誰知道你還是一樣沒長進,考慮事情只會考慮一半……”
風卿言笑笑,随口答道:“我只是……”
“不許說話,聽我說完。”那人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繼續數落到:“你這個傻子也從來不會去解釋,不會去想我會不會誤會你,不會去想這個中原武林會不會誤解你。”
“是……”風卿言頗為無奈的附和一句。
那人又道:“以後無論如何你也不可以再為了我做任何犧牲了。”
“是。”風卿言又道。
“我帶你回五夜宮。”
“是。”風卿言回答得越來越順口。
“然後我就辭去宮主之位,我們一起回萬雲山去,再也不出來了。”
“……”風卿言有些訝然的看着懷中的人,像是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過了良久他才看到懷中的人擡起了頭看他,那張臉看起來十分別扭,兩撇小胡子滑稽的挂着,兩頰此時都已沾上了淚水。那張臉雖不熟悉,但那人的目光卻是一貫的堅持而認真。
頓了片刻,風卿言點頭笑笑:“好。”
風卿言曾經想過自己此生都無法再離開牧月崖了,卻沒有想到有一天還能再見到君夜,還能再同她說話,所以這一刻君夜說的話讓他覺得像是在夢中一般。
而君夜此刻的笑容很是柔和,風卿言看着那笑顏,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見過這樣笑着的君夜了。這幾年兩人一直站在對立的立場,他總是會聽見別人對五夜宮宮主君夜的評價,冷靜,淡漠,理智。但是在他的眼裏,君夜從來不是那個拒人于千裏之外的五夜宮宮主。
“咳。”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淩誤此刻終于發出了聲音,風卿言與君夜皆是回過頭看向他,而他則是緊緊盯着君夜的眼睛,沉聲道:“能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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