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當時間回到殼中

——Never be afraid of the moments.(永遠不要害怕瞬間。）

身體仿佛無限制地向下墜落，這種感覺就像他生命中最後時刻落下霍格沃茨的天文塔。他一直望着那片虛空，似乎可以看見隐形衣後那雙傷痛的碧綠的眼睛。然後那個少年的眼睛被Ariana淺褐色的眼睛取代，離他越來越遠，可望而再也觸及不到。

“Ariana——！”他猛然從黑暗中掙脫出來，睜開了雙眼。

——入眼即是明亮得耀眼的藍天，白雲朵朵而過，幾只貓頭鷹撲棱着羽翅浮空而去。

身下是草地，脖頸後生硬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想要側過頭去——而他也這麽做了——然後有些驚訝地望見了草坪那端擁擠的人群。那些嘈雜之聲仿佛被按下了開關，一瞬間鮮活喧鬧起來。黑色的巫師長袍，熟悉的走廊，似曾相識的高聳的雄奇城堡。

一個念頭慢慢浮現在了他的腦海——

‘這兒是哪兒？’

……霍格沃茨，毫無疑問。他很快做出了正确的解答。只是——

‘為什麽我總覺得忘記了什麽？’16歲的少年Albus·Dumbledore站在霍格沃茨魔法學院的草地上，恍然有種時光錯亂的感覺。停頓了片刻，他沒有深究，站起了身，一條紅黃相間的圍巾從頸側滑落，垂挂在身前。

他揮手制造了簡單的水鏡（将空氣中的水氣凝結成薄薄的鏡面，變形術的簡單創新）——鏡中是一個少年，清秀溫雅的眉目帶着幾分書卷氣，紅褐色的長發帶着微小的波浪垂在身側，架着的銀框眼鏡後是比天空略深一些的湛藍色，清淩淩的光華閃爍于其間。他的相貌偏于秀氣，皮膚如同久未見光的病人而略顯蒼白。

Albus望着鏡中的自己，忽然覺得陌生。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看到了一個淺褐色的影子。他微揚起嘴角，牽出一個蒼白的笑。世界似乎又回來了，他依然是自己，沒有改變過。

“Albus！Albus！”他轉過頭去，看到同樣穿着制服，帶着Gryffindor學院圍巾的深棕色發色少年氣喘籲籲地向這裏跑來，他深黑色的長袍下擺和有着亮麗色彩的圍巾随奔跑而晃動着。少年稚嫩的面容漸漸清晰起來——

“快點！Raymond教授（霍格沃茨變形術教授）找你！”他好不容易跑到了目的地，明顯透露出疲累，搭着膝蓋喘着氣，抱怨似的說，“怎麽每次快要放假的這個時候你總喜歡一個人呆在這兒？”少年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了，他直起身，伸手戳了戳仍然懸浮于空的水鏡，濕潤的觸感輕易勾起了他的好奇——“Albus，這是什麽？”

“只是關于變形術的一點簡單應用——”Albus笑笑，抽出魔杖随意一揮，水鏡頃刻間分解，消失在了空氣中。注意到少年有些不滿的神色，他忍不住微微一笑，安撫似的拍了拍對方的肩，“好了，Erensto，下次我會教你的。”

他收回手，順勢收起了魔杖，在Erensto可以看出的實質性崇拜目光下正了臉色：“你知道Raymond教授找我有什麽事嗎？”

“唔，我覺得可能和暑假的研究活動有關哎，”Erensto皺着眉想了想，随即拍了拍手，興奮地跳了起來，“沒錯！一定是的！Albus你這麽好的資質教授才不會放過呢！他一定會想辦法說服你參加的！Albus，加入吧！我也在研究人員中哦！據教授說我們将在暑假前往阿爾巴尼亞森林，拜訪那裏的變形術大師！”

“抱歉，Erensto，我……”

“知道知道，你還有你妹妹要照顧嘛……”少年頓時垮下了臉，有氣無力地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我真希望你能來，Albus。沒有你，是不一樣的。”

Albus聞言沉默了片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擊中了他。他似乎心有所感地見到了Ariana的微笑。朋友為他不值的話語并未引起他的共鳴，反而引出了一種莫名的，對于妹妹的愧疚。他産生了反駁的念頭，但還是及時克制了。

老實說，一直在昨天晚上，他還曾帶着對家人的抱怨心理做出了放棄暑假寶貴的機會，因為Aberhorth一定會反對，Candela媽媽也更希望一家人呆在一起。而現在，存在過的那一絲不情願已經煙消雲散了。他忽然産生了一種信心，仿佛未來就在腳下，只要繼續努力下去，勇敢踏出一步，就可以掌握它。就像是突然身處于一個更高的境界，此時低頭回望過去的自己，他覺得先前對家人的不滿簡直是太過幼稚，更不應該。

Albus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多謝你的欣賞，Erensto。不過，我很樂意照顧Ariana。你明白嗎？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很高興能和她在一起。”

他偏過頭，重複着，似乎也在告訴自己，随後對着似有所感的好友微微一笑，湛藍色的眼中一片溫和，“我先走了，Erensto。車上見。”

其實，Dumbledore家的骨子裏或許還是護短的。

Gryffindor的直覺有時候總是驚人的準确。

當Albus被熟悉的恩師迎進辦公室時，已經猜到了對方的用意。

“好的，好的，我親愛的Albus，你可讓我等急了。”Raymond教授笑得爽朗，攬着得意門生的肩，将他帶到了室內。他揮舞着魔杖便出了一把結實的靠背椅示意Albus坐下，自己則轉到了桌後，打開了一個大大的金色包裝的盒子，顯示出裏面五光十色精致美味的糖果。“怎麽樣？要不要嘗嘗蜂蜜公爵的新品？我可是強烈推薦哦~”

微笑着搖了搖頭謝絕對方的好意，Albus覺得自己對此有種分外親切的感覺，不過他還是更喜歡Candela媽媽的手藝。

Raymond惋惜似的搖了搖頭，自己挑了一粒粉紅色的方形糖果，頗為陶醉地吞下，然後蓋上了盒子，這才在自己閃爍着金光，背部雕有一只雄獅的長椅上落座。

Albus的視線在椅子上轉了轉，随即收回，像從前那樣猜測長椅上所包含的變形咒語，依然帶着溫和有禮的微笑。他覺得自己有了新發現，将徒生的實驗念頭暫且壓制了下去。

“好吧，Albus，我想沒有什麽能瞞得過你了。”Raymond随意地靠上了椅背，這個動作由他做出來自有一種潇灑的氣度。他望着學生從容不改的面容，驕傲之餘也生出幾絲感慨，“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可不如你，Albus。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冷靜的就像是個Slytherin。”

Albus不由得有些小小的走神，生出幾絲好笑。

——不不不，自己其實還是典型的Gryffindor，毫無疑問。倒是一年級時分院帽曾經給過自己進入Rawenclaw學院的選擇，因為自己在知識或理念上執看到底的精神（？）。

“當然了，首先要恭喜你，你的論文《液化變形假想》已經被采納，發表在了最新一期的《理論新學》變形術專版。而僅僅此項便足以為你今後的變形課程全部劃上優秀。你一向是我最出色的學生。”Raymond教授的話讓Albus再一次收回了四散的注意力，他頗為謙遜地點了點頭表示對于贊賞的感謝，當然，心裏也由衷地感到驚喜。

自己的想法被認可是令人高興的，無論何時何地。其實Albus已經用不同的署名在《理論新學》上發表過文章，只是一直沒有對外說明而已。

“不過，我今天找你來，主要還是為了這次暑假的研究。”雙手交叉，置于桌上，Raymond的表情嚴肅起來，終于進入了正題，“這次将會在阿爾巴尼亞舉行變形術專場會議，主題是關于阿尼馬格斯的知識探讨，機會相當難得。不僅如此，還有著名的變形學大師Clifford先生也将出席，并已表示會在與會人員中選擇下一次試驗的助手，你不應該錯過，Albus，你很有希望。”他忽然辦了個鬼臉，說不出的孩子氣，“老實說，要不是Clifford先生只在學生中選擇助手，也不一定輪得到你們哦~”

Albus的目光有一瞬迷茫。

——世界這樣廣闊，那麽迷人，神秘，值得親身探究那深處潛藏的秘密。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只是平庸地一輩子呆在戈德裏克山谷，每天面對着沖動的弟弟，還有具有潛在危險性的妹妹。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産生這樣的想法，然而他已經不希望一直呆在原地了。

這樣想着的時候，無可抑制的內疚與自責感洶湧而上。他想到清醒時的Ariana，Candela媽媽溫和的面容和包容的眼神，還有Aberhorth別扭神色後的關心。

Albus最後随着他一同笑了起來，然而那之後他還是選擇了拒絕。“很抱歉，Raymond教授，雖然機會難得，但是這個暑假我會回家。”

Raymond教授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意外，他聳了聳肩，“好吧，算是意料之內。Albus你很少改變自己的決定。”他仿佛漫不經心似的又提了一句，“是因為你妹妹的原因嗎？”

“不完全是，教授。”Albus這次的回答很迅速，也同樣堅定，“這個暑假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也希望在一個學期的學業收尾之後不會錯過和家人的團聚。”

Raymond教授靜靜地打量着他，目光中首次帶上了一絲審視的意味，這讓Albus有些驚訝。“我有無數個理由可以讓你重新考慮，”他一字一句地說着，随後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但你将成為一個成熟的好孩子，Albus。”他的語氣中有着欣慰，“我當然會尊重你的決定。”

Raymond教授是個深藏智慧的人。當Albus坐在霍格沃茨列車包廂中，單手托着側臉，望向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時，這樣想到。Albus的記憶中，他永遠意氣風發，充滿魅力，可以将簡單的變形術教授得生動無比，如同一個絢爛的世界。

“Albus！”包廂門被刷地拉開，Erensto大步邁進，身後跟着兩個少年。他直接坐在了Albus身邊，語速有些快，“Elphias（Albus好友名）他們等不急，用壁爐先回家整理行李去了，我們明天就要出發。我路上遇到了Aberhorth他們，就一起帶過來了。”

那兩個少年先後落座，其中與Albus有着七分相像的少年急匆匆地開口，語氣含着一絲質問：“Alubus！你要去參加那什麽研究嗎？那Ariana怎麽辦？你不能不管她！”

“喂喂喂，小Dumbledore，你說話也太不客氣了吧！”一旁的Erensto忍不住回道，“憑什麽Albus他就一定要……”

他的話被Alubus擡手制止了。湛藍色眼眸的少年放下了手中的《高級變形術》一書，望着弟弟的眼神裏沒有絲毫的不滿，亦或是被冒犯的怒氣，他發現自己居然有一種奇異的懷念感。他的唇邊甚至帶上了笑意。“不用擔心，Aberhorth，我哪兒也不會去。我們要一起回家陪Ariana不是嗎？”

“……算你記得。”直性子的少年嘟囔了一句，漸漸平靜下來，開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泛紅了臉頰，随手扯過一本《魔咒學技巧與革新》看了起來。

Erensto湊到Albus耳邊，放低了音量：“我發現，你弟弟只有這個時候才顯得可愛些。”

後者沒有做出回議，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以他的心态來看，Aberhorth只要不像占據領地一樣一直看（kān）着他，就總是可愛的。他的弟弟對于家人的占有欲不小。

在磚紅色列車隆隆的轟鳴聲中，他們很快就到站了。

和Erensto她們道別并約定好要經常通信保持聯系後，Albus示意弟弟帶上行李和他走。穿過嘈雜熱鬧的人群，尋到一處安靜的角落，Albus停下了腳步，在路邊摘下一根短枝，輕聲念道：“門托斯。”随後向有些莫名的弟弟招手：“走吧，我們這次就用門鑰匙回去。”

“——無杖魔法！”Aberhorth脫口而出。他頗為驚異地看着哥哥，有些遲疑，“那可是高級咒語，你又進步了。”

Albus愣了愣，忽然發現自己仿佛下意識的行動。随即眨了眨眼，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因為我們在校外是不能使用魔法的不是？請相信我的水平，還有，”他頓了頓，向Aberhorth意有所指地揮了揮樹枝，“為我保密，如何？我可以在你房內布下反追蹤陣，讓你在暑假裏試着親自施魔法？”

“一言為定。”Aberhorth應的毫不猶豫，眼底閃着躍躍欲試的光彩。

在久違的如同肚子被鈎子猛然勾起般感覺的簡短的門鑰匙旅行後，他們瞬間到達了目的地。戈德裏克山谷的天空藍的異常清透，烈烈的風鼓起衣襟。前方便是那陌生又熟悉的小屋，靜靜地伫立在石子路旁，在日光之下，顯得沉穩而安詳。

身邊的Aberhorth甫一落地就沖向了那個方向，喊着“Ariana”的名字，聲音快活而積極。然後，那道木門似有所感地開啓，淺棕色發的女孩在門後帶着淺笑，給了一路奔來的哥哥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她極為自然地望向了遠處站立的身影。

Albus看到她輕聲開口，對自己作出了“歡迎回家”的口型，那個笑容恬靜而優美。那一個瞬間，眼前的少女和那個冗長的夢結尾消失的少女的影像重合在了一起，她們對着他笑，對着他哭，對着他道別，仿佛永遠不會相見。

他的雙眼忽然産生了一絲酸澀，似乎是忍受不了過于明亮的陽光。然後，他輕輕眨了眨眼，回以一個溫暖的微笑，一字一句地開口：“我回來了，Aria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