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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他也就沒有想到換人。

有這麽多年的交情在,闫律師他總該盡心辦理自己的“後事”吧?在追悼會上的電話中,他的表現還是很正常的。現在他突然變了個态度,難保不是聽了什麽,又打算做點什麽。

現在知道潘姓小個子和程希嵘之間有關系的人有多少?利益相關的能有幾個?截胡成功對誰的好處最大?

程希嵘想到馮奕那張臉,手下的動作就用力了。還是晚了一步嗎?

一直到坐回車裏,傅洲開了空調,才掏手機說道:“試試就知道了。”

“我打過他的電話,沒有人接。”

傅洲低頭撥號:“另一個號碼。”

程希嵘吃驚:“你哪兒來的?”

“那個女的打電話的時候,我看到了,順便記下來了。”傅洲一點也沒覺得這有什麽不正常,等了十幾秒,看了程希嵘一眼,對電話說道,“闫律師,我想咨詢些事兒。”

“我叫王大川。現在是這樣的,我老婆要和我離婚,我家的房子要怎麽分——房子是她買的。也不是她買的,好像是誰送給她的——沒有合同,我手邊有點其他材料,約個時間,我給你看。”

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傅洲那張臉實在是太具有迷惑性了,換個不了解實情的人來看,肯定會當真的。程希嵘看他嚴肅地挂掉電話,有點無語。

“王大川先生?”

“王先生幫你約到律師了。”

“什麽時候?”

“明天早上九點,在CBD見。”

程希嵘拍拍自己的包:“那走吧,請你吃食堂。餐卡裏的錢随便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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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洲拍方向盤:“先加油。”

空出來一下午的時間能和蘇明林談,足夠了。程希嵘的重點還是放在那塊墨玉上的,他越想越不安,精神不自覺又開始緊繃。現在是馮奕在中間作梗,闫律師一定拿了他的好處,不會按照正規去辦事的。

就算自己能見到闫律師,那又能怎麽樣?

程希嵘想了一路,從加油站出來,拿手機拍了張墨玉貔貅的照片。傅洲拐彎的時候看了一眼,問道:“你幹嘛?”

“姓闫的如果已經站在馮奕那邊了,我們不能只靠着他。還得自己想辦法。”程希嵘看看照片,“怎麽拍出來看着像塑料。”

傅洲把車子停在路邊,把墨玉拿過來仔細看了半天,像是要把每個刻痕紋路都記住。他又取了車裏的抽紙盒下車,把抽紙盒放在地上,墨玉擱在原木盒子上。他用自己的手機拍了幾張,攥着墨玉回到車上。

“今天沒帶相機。只能粗略調一下飽和度……這樣,你看下。”

到底不如相機拍出來的效果好。但是墨玉的成色彰顯出來,陽光照在貔貅的頭上,泛出盈盈光澤。厚重的質地,蘊含着內斂的精華。背景中還有一簇旺盛的青草,被虛化之後占了畫面中空落下來的部分。整張照片的構圖非常和諧,重點也很明确,突出中心的墨玉。

傅洲作為導演的功力,在這一張圖上表現出三分力道。

程希嵘太滿意了:“發給我。我加你微信。”

之前在潘南星的微博關注中看到的那個黑色舵盤,果然是傅洲。他的微信用了同樣的照片。潘南星用了只折耳貓做頭像,程希嵘拿到他的手機之後,捂着攝像頭拍了張純黑的圖片,拿來做頭像。

傅洲掃一眼手機,一邊點預覽,問道:“你的頭像是用來紀念程希嵘的?”

“算是吧。”

程希嵘沒太多心思去聊天,存了照片之後先發了條朋友圈。他微信上都是同學,互動的人并不多。浏覽他以前發過的內容,諸如“今天下雨了”、“天很藍,空氣不錯”之類,寥寥幾個贊,評論更少。

微博是他接下來主要攻占的地方。他把墨玉貔貅的圖貼到微博上,配文字:“程老師送的玉。我會好好珍惜他留下來的東西,不辜負他的期望。”

琢磨了一下,程希嵘有點煩躁,幹脆點了發送。他不是擅長遣詞造句的人。以前的微博都是宣發在管理,偶爾他自己發幾條日常,也是很随意,想到什麽寫什麽。

現在這樣,步步為營,連一個标點符號都要認真看三遍。這種感覺實在是不太爽。

他發完微博,給謝志英打了個電話,名義上還是問進展,有沒有什麽官方的東西可以公布出來的。謝志英也是場面上混出來的人,話裏行間透露的意思,都摸得很清楚。

“宣發剛做了文字版的海報,怎麽,你要用啊?”

程希嵘笑道:“我想着以後是不是還是微博宣傳比較多?要是的話,我直接換個頭像。”

謝志英一邊跟他聊,一邊用電腦登錄微博,找到“南陸”的首頁。他掃了一眼,整個人都愣住了。

程希嵘在電話這邊叫了他兩聲:“謝導?您還在嗎?”

謝志英回神,沒沉住氣,驚訝地反問:“這塊玉……我是說你剛剛發的微博,那塊墨玉,是程希嵘的律師提到的那塊嗎?”

得到肯定的答案,謝志英徹底領悟程希嵘的含義了。他激動得音調都變了:“我現在找宣發部門開會,你等等,接下來都交給我了。哦對,我把文字版海報發給你,你注意查收。”

挂斷電話,程希嵘呼出一口氣。結果他剛回頭,正對上傅洲的目光。有點……過于冷冽了。#####

22

傅洲看起來不太愉快,神情之中的疏離淡漠更甚,隐約還有些抵觸的情緒。程希嵘拿到《我們的》的海報,換成微博頭像,才收起手機,問道:“你有什麽意見,直接說出來。”

傅洲沒想到會被拆穿,轉過頭趴在方向盤上,看着窗外。

程希嵘的表情也冷了下來:“鑒于目前我們是合作關系,接下來還會有很多事情是需要配合完成的。我不想花時間去猜你的想法。”

傅洲坐起來,摘了自己的帽子随手丢到儀表盤上方:“你說話的口氣太像程希嵘了,包括你現在的表情,我以為我又看到他了……但是程希嵘不會這樣拐着彎做事。”

程希嵘沒憋住笑,略帶譏諷和孤高,是斜睨俯視人的神情:“嫌我心計多?你怎麽知道程希嵘不會?你知道他生活中是什麽樣子的?你想他被逼到這個地步,會做什麽事情?”

傅洲蹙眉:“什麽地步?誰在逼你?我一直覺得,你對這件事的态度太奇怪了。你有事情沒有告訴我。”

是自己精神繃太緊了,情緒一直處于一種激昂的狀态,人就很難平和下來。不算說漏嘴,但是自己的話确實能讓人看出些端倪。程希嵘不想談那些事情,他避開傅洲的目光,壓低了聲音:“沒有什麽了。”

傅洲直接過來拉他的手臂,強迫他轉過身看自己:“合作的前提是坦誠,不是單方面的利用。”

程希嵘心頭擂鼓大作,他掙紮未果,越發急躁起來。話題談到了這裏,傅洲是不肯輕易跳過了。兩個人僵持片刻,程希嵘壓着嗓音說道:“我心髒不舒服,你,放開我。”

傅洲直愣愣盯着他:“你心髒病?”

程希嵘攥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呼吸變得粗重,說話變得很艱難。傅洲拉開他的包,把衣服都丢出去,找到藥盒:“吃哪個?”

等平靜下來,程希嵘直接摔了車門出去了。傅洲追了出來。他人高腿長,三兩步就趕到程希嵘面前,斂着眼皮看斜下方的地面:“我不是有意刺激你。我不知道你有心髒病。”

程希嵘陰沉着臉,繞開他。

傅洲落後一步,直接擡手圈住程希嵘的肩膀,往後仰着把人給搬了起來。程希嵘完全懵掉了。他以前有一米八三的身高,身上又是肌肉成群,從來沒人能對他做出這種動作。

這麽輕易就被人給拿住的感覺實在是太陌生,驟然失重,他更加怨憤這具身體的弱處。

傅洲把程希嵘塞進車裏,整個人堵在車門口,像一張大網,把出路給攔下來了:“你別再動怒了。你消停一會!”

程希嵘氣到手都是發抖的:“消停!?”

傅洲立刻改口:“我說錯了。不是,你自己有病,你自己也注意些啊!怎麽這麽容易生氣?”

程希嵘目瞪口呆:“我有病?”

“可不就是有病嘛?”傅洲自己重複了一遍,也感覺怪怪的,又改口道,“我是說,你要愛惜身體。別鬧了行嗎?外邊那麽熱,你再給中暑了,你能吃得消嗎?”

我鬧……

程希嵘算是明白過來了,跟這個棒槌對話才是最生氣窩火的事情。他歪靠在椅背上,捂着胸口喘氣。傅洲盯着他看了半天,問道:“你要不要喝水?”

程希嵘沒搭理他。他繞到駕駛座那邊,把剛剛喂程希嵘吃藥那瓶水撿起來,碰了碰程希嵘的手。程希嵘沒接。傅洲擰開瓶蓋,湊到程希嵘嘴邊:“你喝點。”

程希嵘揮手,虛軟無力地拍開他。不過看起來倒是冷靜下來了。傅洲才坐回駕駛座,把車門關上。剛剛他下車太着急,沒來得及關門,冷氣和外邊的熱浪混攪在一起,溫度漸漸升了起來。

傅洲把水丢到後排,重新開車。烈日穿過玻璃,照在皮膚上依舊是火辣辣的。傅洲單手拿起自己的帽子,蓋在程希嵘臉上。程希嵘吓了一跳,往臉上抹了一把,拎着那頂帽子哭笑不得。

這個男人真是……跟他生氣倒顯得是自己小氣了。

程希嵘捏着帽子邊緣,摩挲着上邊有些發毛的布料,緩慢地開口:“根本原因是,馮奕出軌。他跟星晨的周晟搞到了一起。”

傅洲沉默了五分鐘,這中間只能看到他緊咬的牙關,下颌繃出一個堅硬又憤怒的角度。

程希嵘反問:“周晟在圈裏是什麽地位,你比我清楚。你告訴我,現在你和我兩手空空,不轉着彎辦事,還能怎麽辦?難道要把那幾個本子交給他們?”

傅洲突然問:“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程希嵘被重錘擊在心上,喘了口氣,才平靜地開口:“我不知道。”

傅洲點點頭:“你不說,那我就按照自己的理解來想了。”

“我是真得不知道。我手上沒有任何證據。”

“但也跑不出那幾個人。”

車廂內的沉默一直延續下去,連吃飯的時候都沒人開口說話。程希嵘不可避免地想到周晟,回想起來自己離開星晨之後,彼此之間的針鋒相對。

起初是周晟想續約,程希嵘婉拒了他的挽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程希嵘走到這個位置,沒有什麽上升的空間了。大大小小的獎,他已經拿夠了,在演藝道路上,他是走到頂峰了。他有實力,有人脈,有資金,年紀也剛好,是轉行做幕後的好時機。他有心出來單幹,到時候他和星晨就要站在對立面上。

那幾個劇本是矛盾的集中體現。周晟看中了本子的商業價值。程希嵘想獨立做制片,自然也不肯放過。當初程希嵘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收到那幾部。

周晟在這個行業裏攏了那麽久的資源,還沒有吃過這種癟,當然是氣得不行。但是大家走在這個環境中,見面總是要留三分笑,維持着表面上的和諧。他見到程希嵘的時候,還要恭喜程希嵘如願以償。

現在自己已經“死”了,難保他不會動歪心思,要做些什麽。對他來說,要收拾一個毫無背景的在校學生,實在是太簡單了。

程希嵘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種可能性變得不簡單,讓自己“有背景”。最起碼,不管是他還是馮奕,辦事之前需要考慮一下,到底能不能動。

謝志英是一條線。另一條,就在蘇明林身上。#####

23

往年導演系的畢業設計,都是寒假開始做,留出最後一個學期去準備。去年新上任的鐵血教授一口氣挂了四個學生,拖着他們把畢業設計做了十幾遍,耽擱了一年才給畢業。

到了今年,蘇明林他們人心惶惶,都提前開始準備,唯恐自己的作品不合教授的意,又沒時間重新做。

再加上近幾年學校有意推新人新作,給出了“優秀作品入選教材”這種誘人的獎勵,更是讓人心動。自己的作品能以這種方式流傳下去,這可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啊!這可比拿獎金讓人期待多了!很多學生都盯着這一點,競争也變得非常激烈。

蘇明林看起來像個柔軟溫和的胖子,但他的目标絕對不止是畢業。程希嵘跟着傅洲找到他宿舍裏的時候,他正在寫分鏡,抓耳撓腮急出一腦門的汗。

傅洲拉了隔壁的椅子給程希嵘,自己順手拿起蘇明林的分鏡掃了一眼。蘇明林緊張地站起來,叫了聲“師哥”,就噤聲肅然地等着了。

程希嵘靠在椅背上,暗自觀察那兩個人。傅洲作為編劇的實力,已經有成績能證明了,《無珠》的口碑和熱度都是不容忽視的。但是作為本職導演,他沒有作品,程希嵘也不知道他的功力到什麽程度。

但看蘇明林對他的态度,如此謹慎,倒像是有點墨水的?

也不一定。蘇明林到底還是個學生,眼界和資源都有限。蘇明林能接觸到的圈子只有這麽大,傅洲在他所認識的人中間可能是很有點本事的,但是出了他的圈子,外邊的世界大到難以想象。

傅洲看了兩頁,點點頭:“還行,一點小瑕疵,好改。”

蘇明林跟他打商量:“那我寫完了發你一份?”

傅洲應聲:“嗯。”

蘇明林才松了口氣:“哎謝謝師哥先!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這次特別緊張,心裏也沒點譜的。以前拍短片也沒這樣啊!”

傅洲靠在對面的桌子上,雙手環胸,長腿交疊:“緊張是好事。現在的學生都太松垮了。”

蘇明林“嘿嘿”一笑:“我們老師也說,往上數五屆,那才是導演系最鼎盛的時期。剛好是你那屆吧?你當初放棄那麽好的機會,真是太可惜了!”

傅洲沒說話,轉目去看程希嵘。蘇明林沒懂他的意思,也跟着看過去,頓了半秒鐘寒暄道:“之前乙銘還說找不見你了,原來是跟師哥在一起。你臉色不太好啊?別是中暑了吧?”

聽見“何乙銘”這個名字,這顆心髒還是會有悸動……想象一下,要是跟他呆在一起拍戲,潘南星這具身體保不準要給自己出什麽問題。看來一味躲閃沒什麽用的,還是要想辦法解決掉這個頭痛的問題。

程希嵘搖搖頭,努力壓制心底那絲春風萌動。傅洲見他沒說話,替他問道:“演員都到位了?”

蘇明林一臉愁苦:“有幾個得調教,空有一張臉,端着連表情都做不出來。刷臉還不如找師哥你吶!你的形象比他們還好呢!”

程希嵘才緩過那口氣,接口道:“我給你試試。”

蘇明林看看傅洲,滿口答應:“行啊!”

态度太随意了,完全沒當回事……這種狀況,程希嵘也能理解蘇明林的想法,他多半是拿自己當個關系戶了,特地跟着傅洲來,想混個臉熟。

被看輕不是什麽愉快的感受,不過程希嵘懶得計較這些。自己的演技足以碾壓那群小孩子,等蘇明林真正看到的時候,他會回頭推翻此刻的想法的。根本不用自己去辯解什麽。

程希嵘補充道:“另外,我給你投資。需要的設備以及拍攝場地,我幫你聯絡。既然要拍,就要做到完美,從各個細節和角度來說。”

蘇明林愣住了。

程希嵘:“但是有幾點。這個片子要拿去參見新人獎。”

蘇明林越來越懵了:“什麽新人獎?”

程希嵘和傅洲。傅洲說道:“這些他會幫你運作。你只管好好拍,拿出好的片子。”

蘇明林捏着自己臉上的肉:“不行,我得消化一會兒。這天上掉餡餅還真能砸到我?我怎麽覺得自己是做夢呢!?”

程希嵘糾正:“沒有這麽好的事情。有條件。片子拿了獎之後,制片權要給我。榮譽還是你的,但是後續的改編制作都歸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蘇明林的目光在傅洲和程希嵘兩個人臉上來回轉,差點把自己轉暈。末了,他舔了下嘴唇,難以置信地開口:“這可這麽說才好!?師哥,你們,你們就看中我了?我現在有點飄……”

傅洲放下自己的手臂:“行還是不行?”

蘇明林立刻狗腿地表示:“成交!”

怎麽想都是對自己很有利的事情。蘇明林能得到一筆資金去拍片,拍真正的影片。他還有機會拿到新人獎,在導演屆嶄露頭角。同時,師哥還會給自己更多指導幫助。

至于那個瘦小的表演系學弟……随便找個路人甲的角色給他,應付一下就算過去了。

程希嵘觑着蘇明林的神色,也猜出他的态度了,跟着問道:“還差幾個角色?”

“三個。”

程希嵘:“都給我。”

蘇明林嘴巴張開,一臉錯愕:“都……三個你都要演?這不太合适吧?”

留到現在還沒定演員的角色,肯定不會是打醬油的路人,一定是戲份比較重的,不然蘇明林也不會一直猶豫不決。蘇明林原本一個都沒打算給他,驟然聽到他這樣說,着實吃了一驚。

蘇明林翻出人物小傳:“其中還有一個女性角色啊!”

程希嵘點頭:“也行。不過我需要些外形上的修飾,比如假發之類。”

這下連傅洲都有點不确定了:“演員可以再找,急也不是一時的。”

程希嵘呼出一口氣:“那需要你們倆現場給我試鏡嗎?”

蘇明林打哈哈:“就算試鏡,你……我的天吶……這是二床!”

程希嵘手中還卷着人物小傳,緩緩擡起頭,目光略顯呆滞僵直,呆愣愣地落在虛空中。聽到蘇明林說話,他先微微側頭,眼珠遲了一步跟上,慢吞吞地看了蘇明林一眼。

神采和沉穩的氣質都不見了,他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久病卧床的落魄少年,被封閉得時間太久了,思維已經鈍化了,失去了活力和機敏。

程希嵘微微張着嘴,露出一點點雪白的牙齒。他緩緩轉頭,在和傅洲的目光還剩一點角度的時候停下來。他胧拉着眼,繼而輕飄飄地挑起一個無力的弧度,用餘光看過去。#####

24

傅洲的手在身側摸了一下,落了空,他驟然握緊了拳頭,壓着自己的呼吸。他內心洶湧澎湃,卻抑制着所有波動,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能影響到演員,不能打斷演員的情緒,不能破壞演員的控場。

但那一幕,那個側顏,那一個眼神,以及面前的這個人,他所表現出的情感張力……應該被鏡頭記住的!那是值得時光駐足,去刻畫他的每一個細節的!傅洲腦中瞬間畫出了一幅結構圖,如何去拍攝,用什麽樣的手法,如何渲染他的眼神戲。

偏偏今天沒有随身帶相機!

傅洲被那一道目光驚豔到,一直到程希嵘收了戲,神情恢複正常,他自己才回過神。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确實小看了這個人。上一次有這種心髒被戳中的感覺,還是在片場看程希嵘的表演。同樣是一個回眸,程希嵘神采奕奕,帶着灼目又耀眼的孤高,讓人心生向往,卻又畏懼那份熱度。

沒想到幾年之後,自己會因為一個低沉絕哀的目光而動搖。絕望似是而非,恰到好處地流淌出來,明明是緩緩外洩的,卻在靠近的時候撲面而來,渲染力格外強。而在那一份漆黑無光的絕望之中,還藏了一絲無助和哀求,一閃而過,讓人摸不真切。

這個家夥也很會利用自己的優點。他的長相是單純天真那一挂,眉目平和,讓人看起來感到愉悅,想要親近。他只露半個側臉,剛剛讓人心裏有了上升的期待,卻硬生生被那個凄哀的目光給壓了下去。對比強烈,視覺效果就更突出。

也難怪程希嵘會把墨玉交給他,他确實有這個資格。以年紀論資質這種說法,已經太過時了。

那邊程希嵘低頭看另一份人物小傳,眉目之間依舊是不合年紀的沉穩內斂,随口說道:“二床的心理大概就是這樣。一些肢體語言,我還需要查些資料。“

蘇明林還保持目瞪口呆的震驚臉,好半天才說道:“二床主要是內心戲!他癱瘓嘛,躺着不動就可以了!肢體表現沒關系的!真是……你要不要試試其他兩個?“

程希嵘把人物小傳放在膝蓋上,擡手,指尖在耳邊輕輕撥了一下,下巴往裏收,低聲問道:“這樣呢?”

話音落,他先垂眼睑,又快速看蘇明林一眼,接着開始盯地面。

蘇明林捧胸口:“我覺得,我好像有被你給電到……你為什麽不是個妹子!?”

程希嵘聳肩:“我可以演妹子——這個是護士,紮針我不學。”

蘇明林立刻保證:“不用學不用學!咱拍戲呢,又不是真開醫院!”

傅洲在旁邊問道:“現場也不能留針頭?”

程希嵘眉梢跳了一下:“那倒不用。既然說了細節要完善,該買的道具都要買。這些東西找批發都能買到”

傅洲盯着他,目光中的審視意味越來越濃重。程希嵘當沒發現,繼續看第三個人物小傳。過了半分鐘,傅洲收回目光,說道:“需要買什麽東西,列一份單子給我。”

程希嵘松了口氣,腦中浮現出針頭的樣子,硬生生壓下一聲悶哼。他從小捉蛇逮蝈蝈,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有一個弱點,就是暈針。他演戲二十年,唯獨沒有同框過的道具,大概就是針頭了。每次他進組前,助理和經紀人都要輪番交代道具組,千萬不能給他看見和針有關的任何東西。

這也算是業內一個趣聞,知道的人不少。

看來這次是避免不了了……單是想想,程希嵘後背出了一層冷汗,原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更白了幾分。

蘇明林還等他表現第三個角色。傅洲在他脖頸上摸了一把,随手撿了本書給他扇風:“剩下那個更沒難度,不用試了。”

蘇明林一臉惋惜:“我還想提前看看……”

傅洲打斷他的話:“分鏡劇本是關鍵。接下來還要找拍攝場地,時間很緊迫。等準備就緒了再碰頭開個會。”

蘇明林估摸了進度,定了個時間。程希嵘趴在椅背上,搖頭道:“太慢了。我只有一個月時間,除非你要打亂劇本時間線,拍飛頁。”

傅洲不贊同:“他第一次拍正經的影片,演員的功底也有限。”

蘇明林咬咬牙:“我最近不睡覺了!我盡量趕!你是開學之後就不拍了?”

“我接了謝志英的劇,過一個月要進組。”

蘇明林再次瞪圓了眼:“之前傳說,謝導一眼就看中的新人,就是你!?”

程希嵘默認。

蘇明林摸着腦門上的汗:“乖乖,感覺我撿到寶貝了!”

傅洲警告他:“別想投機取巧,好好拍戲是正途。”

程希嵘斜睨他,傅洲也意有所指地瞥過來。對視半天,傅洲先落敗,收回目光,低聲道:“好吧,你那是錦上添花。”

應該早點給他看自己的實力,說不定能直接收服了他。說起來,把他從“程希嵘的迷弟”變成“潘南星的迷弟”,這種可能性不知道有多大?

如果能實現的話,感覺好像也不錯。

兩個人一起出了門,程希嵘說道:“謝志英那邊的片酬不多,前期能拿到百分之六十,也就幾萬塊錢。”

他和傅洲之間的合作并沒有很明确的分工。一來是程希嵘自己手上什麽都沒有,真分下來,他自己很不占優勢。他是絕對要求主導地位的,要處于這個工作室的核心。另一方面,傅洲這個人的性格如此,相處兩天,許多事情他都由着程希嵘去做主了。

但在資金上,程希嵘明确表示過,他會想辦法籌錢。這是保證他作為制片的最可靠途徑,是屬于自己的權力,即使是傅洲也不能撼動。

傅洲估算了一下:“看你想要什麽效果的片子。幾萬塊錢不能說夠,也不能說多。”

程希嵘搖搖頭:“我再想辦法。”

自己的人脈還放在那邊沒有用,必要的時候,是需要聯絡一些以前熟悉的人。程希嵘把腦海中每個人都拎出來分析一遍,暫時能用的人列了個名單。

等他回過神,茫然地問傅洲:“這是哪兒?”#####

25

“省第一人民醫院”的标志牌挂在頂層,隔着一個街口也能看到。程希嵘讓傅洲別再往前開了:“省人醫這種地方不會讓我們拍的。就算是王賀來了也不可能。要找的話,還是私立醫院。”

傅洲換了檔位,慢慢切進轉向的車流之中:“這種地方當然不給拍。”

“那你幹嘛呢?”

傅洲看着後視鏡,目光顯得更不經心了:“先給你做個檢查。”

程希嵘一時沒理解過來:“給誰?什麽?”

傅洲拐過那個彎之後,才抽空回頭看他一眼:“我得知道你到底什麽毛病。我一點經驗都沒有。”

程希嵘還是沒能明白他的思維回路。等車子開進去了,他才回過神,反問道:“你是說我的心髒?”

“難道你還有其他毛病?”

道理是沒錯,但這話,怎麽聽都覺得不太對味……程希嵘由着傅洲在住院部前轉圈找停車位,也沒有反對。自己确實需要一個詳細的檢查來了解自己的身體,需要有一個專業的醫生來告訴自己,和心髒病有關的所有事項。

傅洲能在自己之前想到這一點,這讓他挺滿意的。

接診的醫生是個年輕女人,三十多歲,看起來很幹練。她拿了本新病例,拔下筆帽:“名字。多大了?”

一邊說,她轉頭看過來,目光凝在傅洲身上,筆尖在病例上頓了一下。

程希嵘已經不怎麽意外她這種反應了。傅洲的長相在自己看來算是很不錯,但也僅限于此,還不至于就到了驚豔的程度。這大概是男性和女性審美之間的差異,這些女人們能發現傅洲身上更動人的閃光點?所以才會被一擊即中?

程希嵘清了清嗓子:“十九。”

醫生收回目光,對程希嵘的态度也溫和了許多:“看什麽病?”

傅洲把接診椅拉開,程希嵘自然地坐了過去。醫生的目光在程希嵘肩膀上轉過,順着搭在椅背上的修長手指,一直看上去——結果對上傅洲漠然冷淡的眼神,還有些兇惡。

醫生一腔熱情沒被打消,反倒更生出一種隐約的期待,眼睛都冒光了。程希嵘被她嘴角的笑給寒出了一身雞皮疙瘩,頭皮都要炸開了。傅洲耐着性子說道:“就是做個檢查,看看他的身體狀況。還有一些應該注意什麽?是不是不能太累了?出現問題了該怎麽辦?吃藥就行了嗎?”

醫生填完病歷本的基本信息,擡頭看傅洲:“你問這麽多,我怎麽回答你?”

傅洲:“挨個回答。”

程希嵘:“……”

醫生沒忍住笑了出來:“你這個小夥子,還挺逗的啊!?他是你什麽人啊,你這麽關心?”

傅洲:“我老板。”

醫生上上下下打量程希嵘:“十九歲的老板,你們年輕人可真會玩兒。”

雖然最近已經很習慣被人當成小朋友了,但是這醫生的話,還是讓程希嵘有點難以适應的別扭感。他總覺得這醫生看他和傅洲的目光黏黏膩膩的,藏了什麽目的似的。

好不容易從門診室裏出來,程希嵘呼出一口氣,心有餘悸地回頭看那扇門:“你不覺得這個人怪怪的……”

傅洲:“專家下午不坐診,只能這樣了。”

這不是專家不專家的問題吧?不是專家也不用拿那種目光看人啊!程希嵘倒是覺得那眼神有點熟悉,以前常見的。拍完片子,重新回到門診室的時候,他瞬間想了起來。

自己和馮奕的CP粉,碰見自己和馮奕同框時,經常會露出那種表情。

所以說……這位醫生,她對于自己和傅洲的關系,是從哪裏産生了誤解?

傅洲還什麽都沒察覺似的,老老實實地回答醫生的問題:“睡覺?不怎麽好,昨天晚上幾乎沒睡。是吧?”

醫生問傅洲:“你們同居了?多久了?”

程希嵘努力把話語權搶過來:“我最近失眠。”

女醫生強調:“睡眠很重要,一定要休息好。年輕人火力大,這個也能理解,但是也要适可而止。心髒病最忌諱什麽?你們應該也知道的。身體不好,不能硬來的。”

程希嵘:“???”

怎麽就火力、硬來了?這位小姐的腦補能力也太強大了些吧?

程希嵘幾乎要摔板凳走人了。傅洲在旁邊插了一句:“我不知道。忌諱什麽?”

……

程希嵘看傅洲和醫生聊得挺熱乎,最後還交換了微信號,暗自替他慶幸。多虧了自己現在這副病怏怏的樣子,也想獲得一些專業靠譜的常識。不然自己絕對不會能忍在這裏,看他上蹿下跳的。

走廊上,程希嵘看他一邊走路,還在擺弄微信,哭笑不得。這人看起來精明得很,不像是這麽遲鈍的人。怎麽就沒發現那個女人的怪異之處?

結果剛進電梯,傅洲揉了揉自己的臉,悶聲說道:“女人太可怕了……”

程希嵘:“……”

傅洲整了下帽子底下的頭發:“我真讨厭ky。不是從今天開始的。”

程希嵘憋了半天,才回了一句:“你也會轉着彎辦事啊?”

傅洲晃晃手裏的病歷本,上邊密密麻麻寫了幾大頁的字:“效果?”

程希嵘點頭:“挺好的。”

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個男人了。耿直?還是滑頭?好像都有。最明顯的一條,他那張臉太具有迷惑性了。這樣想,潘南星這張小白兔似的的面皮,反倒沒有什麽作用了。不如他板着臉嚴肅正經跟人說話。

傅洲把病歷本塞給他:“從現在開始調養身體。今天晚上十點鐘睡覺。”

程希嵘聳肩:“如果我能睡着的話。”

傅洲居高臨下,淺淡的眼眸掠過一眼,很快就挪開落在其他地方了。他的目光一直很輕,所以顯得疏離淡漠。

“你必須得好好睡覺。除非你想再來一次手術。”

程希嵘低頭翻病歷本,看着上邊陌生的字體。心髒瓣膜病變,心功能I級,飲食禁忌……這是他完全不熟悉的領域,也是他無法控制的因素。

同樣不可控的,還有噩夢。

程希嵘再次從大汗淋漓的夢中掙脫出來時,被呼嘯而來的絕望給壓制住。他死後重生,時時刻刻繃緊神經,有恨有激憤。卻第一次獲得期期艾艾的落寞,被窗外清冷的月光給放大。#####

26

人當有高潮有低落,才能調節,才能保持适當的節奏。程希嵘只給自己激昂的升調,一路往上。被動地接受低迷時,反撲的力量就格外強大。

他被噩夢驚醒,也吵醒了同床的傅洲。傅洲碰了他的肩膀才發現,他渾身燙得厲害。

白天剛在醫院聽了醫生的叮囑,要避免感冒發燒。程希嵘還說夏天不要緊,秋冬季做好保暖就可以了。還不出十二個小時,他整個人都癱軟在枕頭之間,呼吸粗重遲緩。

傅洲找了溫度計給他,拿酒精替他擦掌心。程希嵘昏昏沉沉,虛握着掌心裏的手指,啞着嗓子說道:“我想坐起來……”

好像是有這麽一條,心髒病人夜間比較容易發作,呼吸不順暢。傅洲扶他起來,在他身後墊了兩個枕頭。程希嵘歪靠在床頭,額頭上的毛巾掉下來,沾濕了一大片床單。

傅洲拍拍他的臉:“能聽到嗎?潘南星?”

沒有反應。程希嵘垂着眼,微微張着嘴,努力呼吸,意識已經不太清醒了。

傅洲頓了下,又叫道:“程希嵘?”

程希嵘掀起眼皮,目光渙散,神色中一片茫然。他的睫毛輕顫,很快又合上眼,呢喃低語:“我難受……”

傅洲的肩膀抖了一下。他的拇指在程希嵘眉角摩挲了一下,湊到程希嵘面前:“很快就過去了。我去給你拿藥。”

傅洲把溫度計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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