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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對着床頭燈看過,撥了醫生的電話。電話響到第三通,對方才接起來,睡意惺忪,口氣也不好。
“我是傅洲,白天找過你。他現在燒到三十八度七,怎麽辦?”
醫生迷瞪了好半天,才清醒過來:“我的天吶!怎麽會?你先給他物理降溫,吃阿司匹林。我給你列的常備藥你買了吧?”
傅洲從塑料袋中找到她說的幾種藥,單手倒了杯溫水。
醫生:“有可能是醫院裏細菌傳播,他抵抗力差,很容易感染。另一方面,我看他精神狀态不好,是不是太緊張了?這也會引發高燒的。”
傅洲冷硬地回了句“不知道”。
醫生聽得出來他的焦躁,換了個口氣,勸道:“你別太着急,能把溫度降下來就沒大影響。你晚上守着點,注意他的呼吸。你那邊開燈了沒有?”
“什麽意思?”
“你觀察下他的臉色,要是有绀紫或者青白的表現,先給他吃救急的藥。”
傅洲丢下手機疾走回房間。程希嵘往下滑了一些,肩膀也歪了,但臉色和剛剛差不多。傅洲松了口氣,坐到床頭攬着程希嵘的肩膀:“張嘴,把藥吃了。”
程希嵘吞咽困難,換了三次藥才喂進去。枕頭床單被他的嘔出來的藥水弄得一團糟。傅洲跪在床上,手臂從他後肩、腿下穿過,把他打橫抱起來,搬到另一側。
做完這些,傅洲擦了擦臉上的汗,拿了酒精繞到床尾。他握着程希嵘的腳踝,用毛巾沾了酒精擦程希嵘的腳心。
天光大亮的時候,程希嵘的溫度終于降了下來。傅洲把毛巾扔進盆裏,坐在點點水漬之間,脫力地靠在床上。他揉了揉酸痛的腰背,回頭剛好看到視線平行的那只腳。
白白嫩嫩,皮膚很細很薄,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傅洲擡手在腳背上摸了下,就看那條腿縮了一下,迅速躲開了。傅洲擡頭,正對上程希嵘驚恐的目光。
“你摸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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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洲一本正經:“試試你還燒不燒。”
程希嵘回頭看看一片狼藉的床單,枕頭丢得到處都是,随處可見水痕,藥片散落在床頭。他的記憶有些恍惚,只記得自己又做夢了,然後一整晚似睡非睡,很煎熬。
發燒了?那是傅洲照顧自己?一整晚?
程希嵘舔了下嘴唇,再看身下,自己已經睡到傅洲這邊來了:“我占了你的位置?”
傅洲站起來活動四肢:“你那邊發大水了。”
床上發大水……這是嬰兒才會出現的狀況吧……
傅洲無視程希嵘糾結的表情,問道:“你還有哪裏不舒服?”
“口渴。”
傅洲給他端了杯水:“要是沒有其他,我去隔壁睡一會兒。”
“等等,你過來這邊睡。”
程希嵘起得太猛了,腿腳發軟,直接跪了下去,手往地板上撐的時候剛好按在水裏。他保持這個姿态,弓着背埋頭,半天沒動。過了半天,他才擡起頭,五官都皺到一起了,臉上還有濺上的水漬:“不行,扶我一下。疼……”
傅洲把他拉起來:“你像是上年紀了。”
程希嵘坐在床沿,揉着膝蓋:“生病讓人老幾十歲。你趕緊補覺去,我還指望着你給我當司機,給我養老。”
傅洲還是去隔壁了,臨走前看過來一眼,一腔的話都藏在深處,不肯表達。程希嵘覺得他的眼神有點不太一樣的東西,和前一天完全不一樣。
他向來是表情缺失,但是眼神活泛。一些的細微的情緒變化都在眼睛中體現,要是有了很明顯的不同,就更容易看出來了。
該不會是昨晚發生了什麽吧……程希嵘打了個冷顫,覺得腳上的皮膚酥酥麻麻,有點針刺的感覺。
一定是我想多了……以傅洲對“程希嵘”的迷戀程度,他估計還要再守身幾年。
緩過來那股虛乏的勁,程希嵘把床單、枕頭套都揭下來,丢到衛生間的洗衣盆裏。他拿抹布擦地板的時候想,有錢了要先給傅洲買臺洗衣機。
等到九點半,傅洲的手機響起來。他揉着頭發從放映室出來,一邊打哈欠,接起電話:“啊,闫律師啊?我老婆昨天半夜跑了,我這找她呢!回頭吧,我去事務所找你。”
程希嵘正在試着剝自己煮的雞蛋,最後沒了耐心,幹脆把蛋殼連帶着蛋白一起給去掉了。他揶揄道:“大川先生家務事真是繁忙。”
傅洲從冰箱裏拿了瓶冰水:“難道我要說老婆半夜發燒了,我這照顧病人走不開?”
程希嵘佯作不在意:“那還離什麽婚?”
傅洲從他身邊走過去,把藥取出來給他:“所以不能這樣說。姓闫的說早上一般都在事務所,你準備什麽時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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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闫律師的時機……
程希嵘搖搖頭:“現在主動權在我們手上。他既然不想見我,那就讓他等着吧。”
傅洲蹙眉:“你又要做什麽?”
程希嵘表示無辜,嘴唇微微抿起,眼中的光彩琉璃,和他這個年紀、這副形象完全不符合。倒是藏了某種運籌帷幄的自信,十分篤定。他拍拍傅洲的肩膀:“什麽都不做,今天休息一天。”
傅洲比程希嵘高出十幾公分,程希嵘擡手的動作卻很順手,一點沒因為身高的差異而表現出任何不适應。傅洲覺得肩頭微沉,人往那邊趔了一下,自己先放低了下來。
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時,程希嵘已經轉身往放映室走了。傅洲還保持微微彎腰的姿态,立在原地。他捋了把頭發,穩了穩心神,跟了過去。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但這個潘南星,和程希嵘實在是太像了。已經超出了一種巧合的程度,從行為舉止到遣詞用句,就連眼神都有七分神似。這是事實,根本沒辦法忽略。
區別只在于,活生生站在眼前的這個人,實在是太年輕了。他的皮膚白嫩光滑,少有風吹日曬帶來的損傷。他的眼眸清亮,還沒有被歲月沾染太多世故塵埃。他身形纖瘦,胸膛單薄。這都和程希嵘完全不同。
這交錯在一起,就産生了一種違和的錯覺。傅洲看着他,經常晃神,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看着誰。明明是十九歲的學生,還帶着少年人才有的青稚。然而他的身體內承載着的靈魂精魄,卻又是成熟內斂穩重的。
并且很熟悉。
傅洲不敢下定論,也不能。好在,他的耐心定力向來很好。蟄伏這種事情,他也很擅長。
傅洲跟着進了放映室,裏邊的燈都開着,單面牆壁的屏幕一片灰暗。程希嵘沒有放電影,只是赤腳縮在懶人沙發中間,拿手機上網。傅洲又出去,在門口的碟片架中挑了幾張碟,回來問他要看哪一張。
程希嵘搖搖頭:“不看。”
“那你做什麽?”
程希嵘才擡頭看他:“不然你再給我找出來個能坐的沙發?”
還真沒有了……傅洲這套房子裏,能坐的地方只有卧室的床、放映室的單人沙發以及客廳裏的兩張小馬紮。沒辦法,他沒錢。
他研一的時候寫了《無珠》,帶署名賣給了一個中小型的工作室。國內編劇界的關系錯綜盤複,編劇能從版權中獲得的權益微乎其微。當時他拿到的報酬,也就只夠買一個鏡頭。
後來《無珠》大火,後續影響力才給他帶來一些額外的收入。他那個時候買的房,貸款首付,之後一直在還月供,還了三年,現在每個月還要往銀行打錢。
程希嵘無奈道:“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有錢還是窮。家具不買,洗衣機沒有。結果在家裏裝了個放映室。”
傅洲照舊在地毯上坐下來:“我之前攢了一筆錢,想請程希嵘來拍我的劇。結果他不肯,我就拿錢去裝了放映室。”
程希嵘:“你攢了多少?”
“三百七十萬。”
“……你打算拍十分鐘短片嗎?”
程希嵘的電影片酬是三千五百萬。他後期已經不接電視劇了。最後一次演電視還是三年前,那個時候他的電視劇片酬已經達到一集一百一十萬。三百七十萬……不管是電影還是電視劇,差不多是讓程希嵘站出來幫他講兩句話做宣傳的時間。
傅洲解釋:“也不就這一筆,這肯定是不夠的。他要是肯演,後續的贊助一定很多。資金會晚些到位,但是能運作得過來。”
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盤,請了影帝給他演戲,還拿影帝當活招牌去吸金?他還是太年輕,圈內的關系有多複雜,他還沒看透。
程希嵘自己有不少代言。在簽這些代言的時候,合同明确規定,同類産品的代言廣告不能重複。也就說,他簽了這家的飲料,就不能和另一家的礦泉水有關系。程希嵘拿了天價的代言費,自然要遵守這些苛刻的條件。
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把持着代言走向。他要保證自己的身價,篩選出來的合作都要符合自己的形象,要和自己的定位一致。他不缺錢,自然不會饑不擇食,什麽都會往上湊。
真要去拉贊助,傅洲還真不一定能找到。
當初看傅洲信誓旦旦,堅持要自己拍,還以為他做了完全準備。結果根本就是一頭熱情,連最基本的資金都沒到位。
程希嵘奇怪:“你錢都沒準備好,為什麽不幹脆給他做制片?”
“他喜歡這個劇本,我看得出來,他很想拍好。”
确實。這是近幾年來,自己看過最棒的本子了。
傅洲:“他做制片,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先換掉導演。”
程希嵘沉默了半分鐘,仔細想了自己這樣做的可能性。傅洲如此篤定的态度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也不知道他怎麽能這麽了解自己。事實上,那種事情真得會發生。
好的本子,當然要配最好的制作班底。現在讓他考慮的話,他會找王賀來拍。
程希嵘岔開話題:“裝放映室也花不了三百萬吧?”
傅洲才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愁苦:“我還要拍戲。”
所以剩下的錢都存着,等着拿出來做拍攝的資金。程希嵘從演員起步,需要投資的就是自己這個人,産出永遠是大于投入的。他不太明白導演這條路是怎麽開始走的。
“但是……就算是新人導演,好像也不是你這樣的吧?”
傅洲沒說話。
“正常來說,哪裏用導演自己去籌錢?有制片,有發行部門,有宣傳等等,這才是一個完整的體系。”
除非沒有人給他投資。程希嵘再看傅洲,覺得他眉目疏淡之間,也是有原因的了。
這個圈子太複雜,一個人可能并不如你表面所看到的那樣。他背後藏着什麽,誰能知道呢?
程希嵘無心去探究別人的過去,更何況那可能并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歷。揭人傷疤這種血淋淋的事情太殘忍,最好不要做。
程希嵘把手機遞過去,給他看自己那個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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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頁面停留在微博客戶端,是傅洲之前拍的那張照片,底下的轉發已經超過七萬了。
程希嵘探出半個身子,伸手來屏幕上點:“已經上熱搜了,不止一個。”
微博廣場上赫然标着“程希嵘
墨玉貔貅”、“程希嵘遺産”、“程希嵘繼承人”這樣的關鍵詞。現在和程希嵘相關的話題都很容易上熱門,哪怕是一個粉絲曬出自家收集的全套碟片,都能過萬轉發。更何況這塊兒玉所代表的含義更加不同。
前幾天的微博都在挖墳。粉絲轉發他以前的微博,營銷賬號給出他歷年作品的資源彙總,一些大V找出他早期的采訪視頻,等等。整個微博對于他始終處于一個緬懷的态度之中,是回憶,是回頭看過去的。
現在這塊玉驟然出現在大衆的視線之中,瞬間把大衆的視線給拉了回來,迫使他們去看現在,去看程希嵘已經去世之後的未來。
這和最近的基調完全相悖,正好出現在圍觀群體将要出現疲倦感的時期。媒體人有個理論,新聞是有時效性的,一件事在剛出現的時候最具有爆炸性,之後的四十八小時之內溫度會持續上升。在兩天之後,新聞會達到一個最高潮,然後就開始急速回落。
程希嵘的影響力不同于其他,他能掀起一陣全民悼念的熱浪,能把這股哀傷維持比其他事件更長的時間。但也只是延遲衰落期而已,公衆的注意力有倦怠期,關注力也會被分散。到了這個時候,差不多也是餘溫開始退散的時候了。
程希嵘發布了那張照片,無疑是另一個炸彈,丢了出去,重新炸出了浪花。畢竟這和一般的粉絲、親友不同,這塊玉佩牽扯到程希嵘本人的遺産。
豪門之間的遺産紛争最能滿足路人的八卦心,更何況是程希嵘,他所代表的不僅僅財富,更是萬衆矚目的愛意。自從追悼會上,馮奕當衆撥打了律師的電話之後,那一份遺囑就成為八卦好奇的中心。只是從那之後,再也沒有相關的消息傳出來,大家都按捺着心情,等待着。
現在終于見了水花,自然要引起軒然大波。
傅洲指着第三個熱門:“這是什麽鬼?”
程希嵘随手點進那個話題:“就是我啊,程希嵘的繼承人。”
“你是他的兒子嗎?”
程希嵘撚着手指:“算是吧。”
本人這麽說了,一點沒覺得被占便宜,傅洲再沒什麽好辯駁的,不過還是低低嘟囔了一句“繼承人好奇怪”之類的話。程希嵘當沒聽見。
按年紀來算,差了十幾歲,潘南星到自己面前也要叫一聲叔叔。現在手中那塊墨玉,雖然不牽扯到程希嵘名下巨額的財産,但畢竟和遺囑直接相關,是程希嵘留下來的東西。
想出“繼承人”這個話題,謝志英也算是把時局分析透徹了。
相關的微博大多數還是在轉發那張墨玉照片,路人的感慨就是真正的感慨,沒什麽實質性的內容。跟着熱度發小廣告的就更沒意義了。“南陸”的微博已經被翻了個遍,個人資料也被八了個底朝天,學校班級宿舍號也都列了出來。但網友真正想知道的,潘南星和程希嵘之間的關系,居然找不到什麽蛛絲馬跡,很多人都在發問求真相。
原本就不存在的東西,肯定是沒有辦法發散的。唯一能公布出來的內容,就是追悼會上,他和馮奕的那場對峙。
當時沒有媒體提到這件事,只圍繞着律師和遺囑內容報道,甚至輿論導向并沒有拉馮奕下水。預想中,馮奕被程希嵘排除在外,遺囑沒有提到他,這種狀況外的變故所帶來的猜測,對于馮奕的形象肯定是有損的。結果卻截然相反,媒體對此的報道是“馮奕拒絕程希嵘的財産”,把財産“留給了程希嵘的父母和有理想的年輕人”。
他俨然成了深情又孝順的好男人,還心胸寬廣,大度又有擔當。
程希嵘也了解國內媒體的做事風格,知道那群人多半是拿了錢,把中間環節給壓了下去。但現在已經是另一種風頭了,程希嵘那一張照片是當下最熱的話題。能趁一路順風車,把舊新聞翻出來重新炒,自然會有人心動。
不知道謝志英花多少錢買下那段視頻的。總之是有了一個突破口,後續會有熱心或者好奇的網友去造勢。等到這成為一種現象,無論如何都避免不開,通訊中端有默認推送,打開電視有相關的報道,傳統紙媒也會寫長篇大論的分析。這次的公關就是完美成功。
程希嵘縮了回去,找了最舒服的姿态。謝志英選對了方向,加上事件本身的受關注程度,目前的輿論确實是自己想要的效果。
“現在等姓闫的主動找我們就行了。他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傅洲把手機丢回去:“這種烏漆墨黑的東西,也是程希嵘教你的?”
“言傳身教。”
傅洲一臉不贊同。
程希嵘用手機敲他胳膊上緊實的肌肉:“你別這副表情。在這個圈子裏混,不是你潔身自好就可以的。這個行業的規則就是這樣,別人做了,你難道不做嗎?”
“有人去吸毒,你也跟着去吸毒?”
程希嵘擺擺手:“強詞奪理。這能一樣嗎?”說完,他頓了一下,又補上一句:“這樣也行。你好好寫本子,好好拍劇。”
那些烏漆墨黑的事情,我一個人做就夠了。
他側臉靠在沙發的絨布上,頭發垂下來,搭在眉毛上方。發燒之後的蒼白還沒消退,眼睛半張,雙眼皮又深又寬。他蜷在一起,露出一截伶仃的腳腕,踝骨上有一根青筋清晰可見。
傅洲不可控地想到以前聽說的傳聞。據說程希嵘本人是腳踝控,他對男人的腳踝總抱有毫不掩飾的喜愛。傳聞他認識馮奕是在一個廣告的拍攝現場,二十多歲的馮奕挽起西褲褲腳去換品牌商提供的皮鞋,露出黑色絲襪包裹的踝骨。
當天晚上,程希嵘就邀請馮奕參加自己的牌局。甚至有傳言,他讓出了自己的位置,只坐在旁邊釣魚。
傅洲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腳,舔了下嘴唇,然後才轉開目光:“我,我去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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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洲發現,自從把這個小個子男人撿回來之後,自己腦中的念頭就不受控制,總是冒出各種各樣的猜想。
看着鍋裏的面條,他仔細回想了一下,覺得自己也沒錯。迄今為止,能在程希嵘面前占盡特權的人,除了馮奕,就只有自己家裏這位。甚至從某些角度來說,這位可比馮奕的待遇強多了。
最起碼他拿到了程希嵘生前最心愛的東西,這比錢更珍貴,名義上來說他确實是繼承者。他還繼承了程希嵘的行為作風,馮奕也只是跟着程希嵘學過演戲,可沒能到這種連日常舉止都相似的地步。他熟悉程希嵘的一切,他有過程希嵘的承諾。
他還有一雙漂亮好看的腳踝。
傅洲捂着自己的臉,暗自呼出一口氣。自己都在想些什麽……能不能不要再想那雙腳了!
鍋裏的水沸騰,濺出來。傅洲手忙腳亂地加了涼水進去,反複幾次才煮出一鍋面條。結果程希嵘在放映室裏睡着了。他還保持着剛剛的姿勢,頭歪着,嘴巴張開,露出兩顆細白的門牙。
傅洲摸了摸他的額頭,掌心有點熱。程希嵘剛剛入睡,覺還很淺,幾乎是同時就被驚醒了。他擡手握住傅洲的手腕,目光還迷離,周身的氣場先繃緊了。
傅洲停下自己的動作:“是我啊!”
程希嵘眯着眼看他,才放開自己的手,懶懶地舒展手臂:“飯做好了?”
傅洲往後站了一步:“你睡覺做夢,打個瞌睡也這麽緊張?”
程希嵘慢吞吞地爬起來:“人沒底氣的時候就會慌。我心髒上挨過一刀,漏氣,存不住。”
什麽歪道理……傅洲幹脆回廚房盛面條,程希嵘跟過來站在門口聞味道:“好香。”
食不知味、食不下咽的滋味,程希嵘忍了好幾天。到了這個時候,也不知道發燒太消耗體力,還是傅洲廚藝精湛,程希嵘竟然吞起了口水。
傅洲盛出來半碗,轉身遞過去。程希嵘後退,往旁邊撤了一步,把廚房門和路給讓了出來。傅洲沒動,程希嵘也一臉茫然:“怎麽了?”
傅洲強調:“你的。”
程希嵘還是沒明白,挑目發出一聲鼻音:“嗯?”
“你的飯。”
程希嵘回頭看看客廳的小茶幾和小馬紮:“就放那邊吃。”
傅洲:“……”
傅洲把飯端過去,擺好小馬紮,筷子送到程希嵘面前。程希嵘才挑出來一個蔥花,舉着筷子問:“有垃圾盤嗎?”
忍無可忍……傅洲在他對面坐下來:“你真是需要資助的窮學生?”
程希嵘的手頓了一下,轉個方向,把筷子送到嘴裏:“沒有就算了。”
看他皺着眉往下生咽,傅洲又沒脾氣了,起身去廚房拿了個空碗給他。程希嵘也沒用,小口地挑着面條,盡量避開碗裏的蔥花。他不吃蔥姜蒜,所有的調味品在他看來都是異端,絕對不能出現在自己的碗中。
現在換了身體,口味喜好也有那麽一點變化。但是幾十年的心理習慣可不好改。他只是看着那些星星點點的,就覺得舌尖不舒服,一口面條要看三遍,确定裏邊沒有夾了蔥花才能往嘴裏送。
這麽吃就很慢。傅洲放下筷子的時候,程希嵘碗裏的面已經被湯泡發了,清爽的酸湯面成了一團。傅洲把自己的空碗放到水槽,隔着一道門問:“你也不會自己洗碗吧?”
程希嵘咽下嘴裏的東西:“我當然會!”
話雖這麽說,傅洲還是等他吃飽了,才動手收拾廚房和那些髒碗筷。程希嵘的胃被填滿,心情也好了許多,拿着手機站在廚房門口,一邊玩一邊和他聊天。
“你閑了教我做飯。”
傅洲悶着頭擦煤氣竈:“你先學會自己端飯。”
程希嵘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飯前那一段,傅洲是想讓自己接了碗端出去。他還真沒有想到!剛入行的時候,他還要自己去領盒飯,自己找角落蹲着吃。這種自力更生的進餐方式也只維持了一年多,後來他就有了助理。
片場自然是有助理幫他準備妥當,連不吃的菜都會幫他挑好。回到家有馮奕和阿姨,他連家裏的餐椅都沒碰過。
潘南星是個窮學生,十幾歲,膽怯懦弱。他在一個新認識的人家中,不應該那麽理直氣壯,态度那麽随意。自己居然忽略了這麽關鍵的細節。
程希嵘發現,自己演了二十多年的戲,塑造過的影視形象數量可觀,那都是浮光掠影。真正去扮演一個人,将自己和那個人融在一起,這要比想象得難太多了。
這居然是自己最難入戲的一次。
也或者,其實自己內心根本沒把這當成表演?也對。演戲還有入戲和出戲這一說,自己現在可沒有出戲。出了戲,回到哪裏去呢?那具軀體已經火化,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自己要一直這樣演下去的。自己也不可能像真正的潘南星一樣,同樣懦弱忍讓。現在能做的,只有角色調整。不是自己去适應“潘南星”,而是讓“潘南星”這個人的形象,和自己接近。
總有一天,會徹底重合。
程希嵘反問:“那還要你做什麽?”
傅洲把抹布放回原位:“好了,我又多了一個職位。廚師還是侍應生?”
“兼。”程希嵘把手機伸過來,“将來有錢了,多給你發工資小費。看這個,有回應了。”
傅洲的視力,在律師事務所偷看姑娘打電話的時候已經表現出來。程希嵘不擔心他看不清,反倒是傅洲自己,擦幹手上的水滴之後,把手機拿過來,皺着眉看了好幾遍。
是另一條熱門微博。博主“海田律師事務所”有官方藍V認證,發了張加蓋公章的聲明。博主首先肯定了網絡傳聞,程希嵘的遺囑及相關事項,是由律師事務所的注冊律師闫行立進行辦理的。接着又說,目前為止,和遺囑相關的權利人還沒有主動聯絡他們,所有的手續都還沒有開始。
最後,律師事務所保證,後續進展會在征得當事人同意的情況下,進行網絡跟蹤報道。
微博已經有了七千評論,轉發過了兩萬。有很大一批人要當指路小天使,艾特“南陸”的微博。熱門評論中,卻是和馮奕有關的比較多。
傅洲的表情很凝重。
程希嵘問:“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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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洲的表情讓程希嵘有點緊張,好像是什麽地方出現了纰漏,自己卻沒有發現。不應該,到目前為止,所有的發展都是按照自己的期望進行的。真要說的話,程希嵘沒有料到這件事的影響力會這麽大,以及對方給出回應的速度這麽快。
“沒問題吧?哪裏不對了?”
傅洲問道:“你還記得遺囑的內容嗎?”
再沒有比程希嵘本人更清楚的了,他甚至還記得去更改遺囑時的一腔怒意。他撿着不會暴露的內容,粗略重複了一遍,只說了大的框架。
傅洲跟他分析:“墨玉是在你手裏,你沒和姓闫的接上頭,這正常。但是程希嵘的父母,難道也沒有去見那位律師?保險受益人是他父母,這不是第一時間就該聯絡上的嗎?”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就算父母沒有主動接觸律師,闫行立也該聯絡他們才對。父母不像自己,拿了玉之後沒露面,他們是在明處的,要聯絡到他們是很簡單的事情。以闫行立和自己這麽多年的合作,彼此的熟悉程度不亞于業內的導演,程希嵘也提供過父母的聯絡方式。
再者說,中間還有一個馮奕。不管早些年父母是怎麽反對的,但後來他們也接受馮奕了,拿他當半個兒子。圈內圈外的人都知道,馮奕對程希嵘父母的态度,比程希嵘本人都要認真。媒體經常會拍到馮奕帶程希嵘父母出去度假、一起用餐的照片,比程希嵘被拍到的次數都多。
闫行立會躲着自己,毫無疑問是馮奕從中作梗,他們兩個一定見過了,也談好了。闫行立只要說一句,馮奕完全可以帶他去見自己的父母。
除非,闫行立沒有說。或者是馮奕不肯引見。
更糟糕的,如果這是他們兩個共同的意願呢?假如他們兩個達成一致的部分,不僅限于自己手中的墨玉和遺囑中提到的劇本……如果,他們合作的內容,是整份遺囑呢?
程希嵘的臉瞬間就白了。
傅洲攥着手機:“程希嵘帶你見過他父母嗎?”
程希嵘點點頭,又立刻搖頭:“沒有。不過我見過他父母,我知道他們的住址。”
傅洲的腳步頓了一下,正好停在程希嵘的身側。廚房的門寬窄有限,兩個人并排而立,顯得狹窄擁擠。程希嵘什麽都沒察覺,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去卧室裏換自己的衣服。
傅洲在原地站了會兒,搖了搖頭,跟着進了卧室。
衆人皆知程希嵘的底線,都在他的父母那邊。早些年他正當紅的時候,有狗仔跟拍他,拍到了他父母的側臉,大肆報道宣揚。那是程希嵘第一次公然叫板娛媒,結果居然還是他贏了上風——他的粉絲群體實在是太龐大了,單單只是冷暴力處理,傳統娛媒也吃不消。
也是那次,星晨才發現程希嵘的路人緣好到可怕。單純是一場粉絲內部發起的抵制不良媒體的活動,居然得到了很多路人的支持和配合。
這種事情後來還發生過幾次。程希嵘的地位見漲,說話的分量更重,更是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所有企圖牽連到他父母的人,直接列進黑名單,永遠不合作。
他父母确實是很普通、平常的老人,日常生活無非就是買買菜,打打拳。穿老北京布鞋,戴幾十年的古董表,一塊手帕用到褪色,拍出來也沒什麽娛樂價值。再加上星晨上下打點,幾次之後,也就沒有媒體人去觸這個黴頭了。
近幾年,倒是馮奕被拍過幾次。報道的關注點都在馮奕身上,給他父母打了碼,連服飾都盡量模糊處理,不讓人看清。馮奕會先一步跳出來指責媒體,程希嵘的話被搶了,只好保持沉默。但這始終是他堅守的底線,任何人都不能碰觸。
傅洲跟過不少組,來來去去總要有那麽幾個跟程希嵘合作過的人。閑下來聊天的時候,偶爾會提及他父母的事情。圈內前輩都是搖頭,咂咂嘴感慨:“就比如說陳景天吧,他們合作的戲算多了吧?私底下也是很好的哥們對不對?但是我保證,陳景天連他父母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程希嵘在某些方面很偏執,刻薄,不近人情。”
車子停在華林嘉苑的空位上,傅洲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怎麽知道他父母住這?”
“我說過,我知道他的一切。前邊那棟,七樓。對面那棟的二樓,以前是在馮奕名下的,後來被馮奕賣了。”
傅洲握着方向盤,半天沒能給出反應。他必須得對自己誠懇,他內心是充滿酸意的。嫉妒這種心情最難控制,它不像憤怒,握緊拳頭咬緊牙關就能咽下去。嫉妒不可以。嫉妒是從心底湧出的,滅不了根源,就消不退它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關鍵問題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該嫉妒哪一個。以前只當程希嵘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馮奕了。現在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處處都表現出對程希嵘的熟稔,更甚于馮奕。
自己構築的平和心态,瞬間就倒塌了。以前覺得人跟人的緣分就該是這樣,程希嵘能有一個陪伴近十年的伴侶,這是他命中應得的,沒有別人的餘地。但是這種認知突然被打破了,傅洲發現他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樣幸福,所謂緣分也不盡然。但是太晚了,沒有機會了。
這種認知又是通過潘南星而來的。他比自己幸運多了,他占到了自己想要的機會。自己這輩子都彌補不了的遺憾,在他的經歷中,實在是太稀松平常了。
這能說是不公平嗎?
程希嵘的手搭在門上,開門的動作做到一半停了下來。他呼出一口氣,很認真地問道:“我知道你想什麽。總有一天,我把他的一切都交給你,你要不要?”
沒等傅洲給出回應,程希嵘補充一句:“如果那些東西沒有被馮奕拿走的話。”
傅洲冷然,音調也清淡寡味:“你不用這樣激我。假如馮奕對他父母做了什麽……不用你說,我也不會放過馮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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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內那麽多人,程希嵘的知己故交無數,但能說出這句話的,恐怕找不出幾個。他從游泳池中鑽出來的時候就知道,局面會在馮奕和周晟的控制之下,沒有人會為了所謂“遺願”去和星晨作對。
恰好碰到了傅洲。傅洲敢對馮奕動手,并且完全沒有猶豫。他對“程希嵘”的心一片赤誠,并且熱烈,餘溫不燼。
到了這個時候,程希嵘是真想給他些什麽,他想要的,他期盼的。不管是什麽,給他回報。
現在還不是時候。自己還沒有資本。等将來,不止是要送他洗衣機。
大概是心緒激蕩,程希嵘領着傅洲往前走的時候,總克制不住要說些什麽,來填這個空白:“這邊的房子買了有十年了吧。當時市區內還沒那麽多樓盤,這邊算是高檔小區了。”
傅洲默不作聲。
程希嵘:“現在已經太舊了。”
傅洲“嗯”了一聲。
程希嵘回頭:“你說點什麽。”
傅洲抿了下嘴,想了想:“你別緊張。”
怎麽可能……程希嵘揉了揉自己的臉,強作精神:“我沒有。你不是想知道以前的事情嗎?我講給你聽。我發現你們都差不多,馮奕也是,想聽,我說了,又不高興。”
傅洲問:“你帶藥了沒?”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電梯停靠,門打開,傅洲擡手按在金屬邊框上:“你要說正經的?那好,我告訴你正經的。你露破綻了。十年前買的房子?十年前你多大?十年前你在這裏生活嗎?“
程希嵘擡腳往外走。
傅洲單手拉着他的上臂,把他甩了回來,自己回身,直接将人困在電梯角落:“你是程希嵘資助的學生?你以為到現在我還會相信這種話嗎?扶貧救濟會把自己的私密生活都告訴你嗎?”
電梯門少了障礙物,緩緩關上。程希嵘後腦撞到電梯壁上,痛得五官都皺在一起了。他擡手擋了一下,弓着腰打斷對方噴薄的情緒:“你等等!這個問題等下再說,外邊不太對!”
傅洲态度絲毫沒有回轉:“現在說!”
“他父母不在家!”
傅洲愣了半秒鐘,立刻去按開門鍵,率先沖了出去。他看着外邊三戶人家,才想起來自己着急也沒用,回去拉程希嵘:“怎麽?”
程希嵘指指東邊那戶:“我來過一次,他父母的鞋子是換下來放在外邊的。還有收拾好的垃圾,也在這裏。”
現在空空一片,什麽都沒有。
傅洲上前敲門,一直沒有人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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