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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躺一會兒,再眯半個小時就能好起來。沒那麽嚴重。
結果傅洲沒給他仔細想的機會,一錘子給定了下來,然後還很體貼地跟程希嵘說:“你再睡會兒。飯給你留着保溫,起來再吃。”
見過人前柔情關懷,一轉臉就成了尖嘴猴腮的陰險小人。還沒見誰平時板着張冷臉,假裝自己不近人情,冷漠疏離。
程希嵘有點頭大。之前還假設,自己年輕的時候遇到這樣的傅洲會怎樣。現在回頭看看,大概是會被他給搞瘋掉的。這種體貼的方式太像個老媽子,比程希嵘的親媽有過之而無不及。偏偏是程希嵘并不喜歡的。
悶葫蘆又冷面的傅洲,怎麽會有這種屬性?
程希嵘睡了一覺,夢裏全是傅洲穿着圍裙拿着鍋鏟的樣子。他差點被傅洲手裏的鐵勺給晃,一轉眼就看到他身上的粉色碎花。
堪稱噩夢。
程希嵘捂着額頭坐起來,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才過去一個小時。傅洲出去了,家裏安安靜靜的,只有空調運作時發出一點細微的噪音。這種場景似乎以前夢到過,理智知道那只是自己的錯覺,程希嵘自我調侃,說不定是另一個平行空間的自己,和那個世界的傅洲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
程希嵘起來喝了點水,給蘇明林打電話。醫院那邊已經拍上了,調整了進度,先拍橙子的獨角戲。程希嵘現在趕過去,那又是一次對進度安排的打亂。程希嵘想了想,索性背着包出門。
已經過了早高峰,地鐵裏的人少了很多,沒那麽擁擠。程希嵘坐到一號線的終點,出了地鐵站又叫了滴滴,開了二十分鐘。司機跟他閑聊:“你家住在海洋之城?”
“以前在。現在搬出來了。”
司機呲牙咧嘴地感慨:“喲!這算是咱們這地兒最好的住宅了吧?這都不住,你搬到哪兒去了?”
“康利新城。”
司機:“……呃,那個開發商的品質可不行啊!物業也不好,基本搶不到好位置。說是地鐵口,離老遠了。”
程希嵘想了想,他說的都對。
司機好奇地問:“怎麽搬到那去了?海洋之城住着多好啊!豪宅,富人區,物業五星加。聽說裏邊綠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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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比康利好點。”
“你現在是要回去?”
“是啊……”程希嵘頓了一下,不由地笑了一下,“回去,拿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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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奕以前朝九晚五地上班,生活習慣延續下來,一直保持得很好。拍戲的時候是沒有辦法了,難免加班加點,會風餐露宿會熬夜,他盡量從飲食上去補。平時沒有戲的時候,他還是像個上班族一樣。早起吃飯,晚上運動。
說來也挺讓人無奈的。馮奕堅持良好作息的結果,還不如程希嵘随便吃吃喝喝來的要好。程希嵘完全就是被上帝寵幸的那一個孩子,熬夜之後皮膚也不會差,偶爾鍛煉一下就能保持自己的身材,肌肉塑型比馮奕容易不知道多少倍。
程希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隔着一層T恤的棉布料,手下軟乎乎的。好在還是平的,沒有突出來變成啤酒肚……不過這個潘南星一點身材管理的概念都沒有嗎?渾身上下居然找不出一塊兒成型的肌肉,不管哪裏都是軟軟的肉!
也不知道他的體質是什麽樣子的,能不能練成樣子……不說傅洲那種程度,像自己以前那樣也行。再不濟,只要硬朗結實也可以的。
程希嵘想些亂糟糟的事情,但不管他怎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思緒之中總有一縷是游離在外的,飄飄忽忽的,讓人抓不到。還是要面對這裏的人。很快就能見到,自己再走上十分鐘,就能到門前。
這次見他,會是怎麽樣的開場?會怎麽交談?還會有變數嗎?
爆破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心态肯定是會有不同的。那些恨意不減,但激昂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來,蟄伏在心底,蠢蠢欲動地等一個更好的機會。程希嵘覺得自己再面對馮奕,可以收起那些尖銳的淩厲和針刺,用平和的方式和他對話。
這是一種預期。假如自己能達到這種狀态,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自己可以平穩地走下去,一步一步,慢慢收緊網。
程希嵘要看他痛哭流涕的樣子,要親眼目睹他失去所有,要看他滾入泥潭,再也翻不了身。那個時候,才是自己興奮的時刻,才是值得慶祝的好時機。
總之,激昂難平的情緒,不适合現在。
程希嵘站在熟悉的家門前,深呼吸幾次,按了密碼——錯誤。密碼被改了。程希嵘的心尖跟着抖動一下,像是藏了只容易受驚的小動物。
還是差了點火候。十年啊,朝朝夕夕相處下來,要用幾天的時間去抹平,太難了。程希嵘那壓那片刻悸動,呼吸跟着急促起來,有些亂。
遠處有狗叫了兩聲,是另一戶人養的阿拉斯加。程希嵘想着那只狗的樣子,又試了兩次密碼。密碼鎖的系統和室內警報器連載一起的,三次錯誤輸入,就會自動觸發報警器。
程希嵘等在門口,結果等了半天,也沒見裏邊有人出來。
不在家?馮奕最近不是沒有戲嗎?
程希嵘發現馮奕和別人亂搞的時候,馮奕正在談一個電影。當時程希嵘是動了真怒,一句“分手”就直接拉黑了他,也不肯見他。馮奕見天作出惶恐不安的樣子,去劇組探班,或者在程希嵘樓下徘徊——雖然進不去,但悔過之情表達得很充分。
馮奕還推了那部劇,美其名曰是為了更好地照顧程希嵘,做好後勤保障工作,讓程希嵘能更好更全心地投入拍攝——也不管程希嵘領不領他的情。
原本安排好的檔期空了出來,馮奕後半年都沒有工作了。
這是原本的情況。也說不準自己“死”了之後,他就亟不可待地去接了其他的劇。反正是不用再守在廚房裏煲湯,不用把時間都耗在家和劇組的路上,他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
但還是要感慨。假如真是進組了,那他的動作是夠快的。籌備那場追悼會需要精力和時間,後續的收尾也要在看不到的地方進行,該和什麽人一起吃飯,要和誰見面,都需要時間。
自己才剛剛開始接受自己已經“死”了這個事實,還沒能徹底習慣現在這具身體。馮奕他,就已經投入新生活了。
諷刺嗎?跟自己的“意外死亡”比起來,也算不上吧。
程希嵘在門前的大理石臺階上坐下來,端着腦袋想了一會兒。燦爛的陽光灑在前方的游泳池內,山間有風,吹起水面的一層波光粼粼,碎成金色的星星點點。
當初為了要不要修游泳池,兩個人還争了很久。馮奕喜歡花草,想把門前這一片地方全都劃成花園,多種些植物。程希嵘嫌那些花花草草收拾起來太麻煩,水多了水少了,一不小心就會死掉。夏天還招蚊子。他堅持要一個露天游泳池,想到在驕陽下裸泳就興奮。
馮奕再三承諾,會照看好花園,不讓程希嵘操心。但是說不通,程希嵘就是不同意。程希嵘受夠了那些公共游泳池,去一次被拍一次,跟動物園裏的海獅似的。
這種事情上,或者說所有事情上,馮奕都拗不過程希嵘。最後扯皮的結果是,游泳池一定要修,留出來一小塊地方給馮奕,讓他種那些草。
程希嵘也知道馮奕心裏不痛快。慣常是馮奕哄着他,難得見馮奕擺了次黑臉,他也不知道該怎麽逗。兩個人僵持了兩天,還是程希嵘晚上挑了馮奕的火,擦槍走穴,兩個人才緩和下來。
後來游泳池修好,程希嵘拉着馮奕一起去。大概這又觸了馮奕心頭那點別扭,氣氛并沒有什麽和諧暧昧的。程希嵘沖馮奕一笑,把馮奕推進水裏,自己也跟着跳了進去。
春寒料峭。濕衣服貼在身上,讓風一吹,兩個人都起了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馮奕惱怒,罵程希嵘神經病。程希嵘也不生氣,手腳并用地纏了上去,貼在馮奕耳朵邊舔,渾身發抖結結巴巴地吹氣。
“馮哥哥。我快要凍死了。你不冷嗎?”
那是花樣最多的一次。馮奕嘗到了甜頭,才終于不用看仇人的目光去看游泳池。不過結局也挺凄慘的,程希嵘和馮奕一起重感冒。
後來呢……
盛夏烈日之下,程希嵘想了想。後來,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某天才意外地發現,丢了把家裏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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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希嵘把包挂在門前的牛奶箱上,脫了T恤和褲子,在水邊活動手腳。看着晃動的水面,破天荒地覺得有點頭暈。
“……”
潘南星不會游泳,還是在水裏經歷過絕望之後失去意識的。這具身體記錄了當時的恐懼,然後就一直留存在現在。以至于程希嵘看一眼那個游泳池,就想往後退。
這沒出息的身體……記着怎麽糟狠手的,怎麽不想想後來是怎麽教訓那幾個小畜生的?不一樣是在水裏出了口惡氣嗎?
程希嵘本能地咽了口唾沫,往前挪了一步。理智和身體做抗争的感覺實在是不爽,他以前是為所欲為的性格,從來沒有什麽怕的事情,去蹦極也第一個往下跳。一方小小游泳池,居然還能難住自己了?
程希嵘越想越氣,幹脆閉着眼咬緊牙,一狠心就往前跳。
身體落進水裏,騰起水花,破碎和撞擊的聲音在耳邊炸開。程希嵘的心髒跟着“咚”猛敲一下,他睜開眼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跟着張嘴吸了口氣。
游泳最怕的就是慌張。他從頭就沒做好心理建設,自己跟自己争奪控制權,搖擺不定。嗆了口水之後,整個人就懵掉了,手腳僵在水中無意識地劃動,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程希嵘傻掉了。
“我潛過水,還捉過魚,居然不會游泳?這還是我嗎?我要被淹死在這裏了?”
他生出一種哭笑不得的無奈感,覺得自己實在是滑稽,成了個大笑話。他又嗆了一口水,想不明白之前收拾何乙銘那幾個小子的時候,怎麽在水裏就那麽自在?
是困境激發人的鬥志和潛能?
那這會兒再給我激發一個看看啊!
程希嵘沒等到自己去适應水裏的環境,旁邊伸出一只手,抓了兩次才抓到自己的胳膊,拖着自己往上走。理智告訴自己不能掙紮,但渾身上下只有那一點能借力的地方,在飄蕩之中,程希嵘的行動比思緒快了一步,攀上了那只胳膊。
對方推開程希嵘,繞到他身後,從腋下環住他,才能把他拽出來。游泳池其實沒有多深,只是程希嵘腦子一熱,選錯了地方,直接從兩米二的地方往下跳。以他的身高,冷靜下來也不是不能自救。
可惜,慌亂的時候,連思緒都找不到,哪裏還有冷靜可以講。
那個人把他托起來,半推半抛,讓他趴在岸邊,氣喘籲籲地呵斥起來:“你是要把我也拖下去啊!?”
程希嵘眯着眼看過去,是馮奕。
要是能把你拖下去就好了。不過我惜命,還不想跟你同歸于盡。
程希嵘沒回聲,也确實是說不出話來了。震驚居多,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很多事情都不如從前了。很多很多,比自己預想得要難。
即使是差點挂掉,被拉去醫院急救,程希嵘也沒有過這種念頭。身體慢慢養着就好了,不能吃的東西不吃,不可以做的事情就避免去做。總會好起來的。他這麽想,就覺得換具身體也沒什麽關系,自己是要走下去的,不管以什麽身份走下去,只要達到目标就可以了。
及至此刻,他才發現,還是有區別的。限制很多,不是自己努力去調整就可以克服的。
程希嵘越想越覺得憋悶,咳得嗓子和肺都生疼,邪火已經燒進了眼睛。他紅着眼回頭,直接把馮奕踹了下去。
馮奕正在抹臉上的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去的。他水性不錯,浮了兩次鑽出水面,氣急敗壞地吼道:“你做什麽!?”
程希嵘手腳發軟地爬了上去,撿起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馮奕快一步趕上來,粗暴又強制地捏着他的手腕,奪過那件白色T恤,随手扔了出去。衣服在半空中打了個轉,落到水面上,從邊緣開始,往中間洇濕。
馮奕拖着他往家裏走,赤腳踏在大理石上的時候差點被水漬滑到。他也氣壞了,踢開程希嵘的褲子:“你神經病吧?我救你幹什麽?我有病吧!?”
程希嵘被拖得踉跄兩步,撲到馮奕背上,順着往下滑。馮奕罵人的話卡到喉嚨間,手忙腳亂地把他扶起來:“诶等等,你怎麽——我真是欠你的了?你吃什麽藥?帶着呢沒?”
程希嵘臉發紫,但是嘴唇卻是青白的。馮奕扶他在水池邊坐下,聽他低低呢喃了句什麽,含糊不清。馮奕往湊了湊,才聽他惡狠狠地重複:“我說,你他媽腦子缺點啥?這地方能坐?”
馮奕在地上摸了一下,立馬收回手指——大理石被太陽曬得發燙,光是碰一下就灼熱難耐,真要一屁股坐下……
馮奕默不作聲地把程希嵘拉了起來。程希嵘嗆的水還在嗓子裏發癢,力氣差不多都用來咳嗽了。馮奕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弓起的後背上。
少年的身形過于單薄,肩胛骨高高翹起,下一秒就能破開皮膚,長出來的樣子。還在輕輕顫抖,黑色的發絲沾了水,就更加黑亮。他的皮膚很白,脖頸藏在黑色的頭發之下,對比太明顯。
馮奕想,程希嵘以前就看着這樣的畫面嗎?不管是以什麽樣的身份,他眼中看着這個少年,內心會想些什麽?
馮奕的心思有些缥缈,整個人被劈開了分成兩半。一半随着靈魂飄上天,去追尋程希嵘的痕跡。另一半留在地面上,把那個白嫩的小孩子抱起來,不容反駁地往室內走。
可能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程希嵘也是這樣做的。在這個小孩子生病的時候,程希嵘就這樣把他抱起來,然後體貼地照顧他。
會照顧他嗎?程希嵘那麽粗心的人,連自己的事情都料理不好,該不是要這個小孩反過來照顧他吧?
馮奕把人放到沙發上,把濕漉漉的頭發捋上去,開始猜測。
接下來,程希嵘會做些什麽?
沒有蹤跡可循,這是超出他能推測的範圍,根本得不到任何答案。馮奕有些懊惱,幹脆立在原地,皺着眉思索。
程希嵘就着手邊茶幾上的杯子,灌了半杯冷水,才覺得嗓子裏舒服多了。他握着杯子往旁邊瞥了一眼才發現,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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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早了。程希嵘承諾給傅洲搞一套沙發,等他坐在這套沙發上的時候,才發現尺寸不合适……
之前只想傅洲那裏粉了白牆,也沒什麽風格搭不搭一說,完全忽略了大小這個問題。當時裝修、買家具這些事情,他和馮奕都沒操心,直接交給熟悉的設計師了。後來他也沒在這裏住幾天,帶着憤怒離開之後,幹脆把和這裏有關的,全都抛到腦後,再也不肯想。
幾個月過去,現在看到沙發,還是覺得眼熟的。但之前沒看到的時候,腦子裏只有一個大概,模糊掉了。
這下可不成了。這麽大的沙發搬過去,傅洲的客廳就不用放其他東西,立刻被填得滿滿當當。程希嵘默不作聲地嘆了口氣,把注意力從沙發上挪了回來,看這房子裏的其他東西。
別墅的面積大,所以裝潢設計上走的風格都是兩居室不能壓住的。這裏的好東西倒是不少,但無論哪一件搬過去都不合适——不僅是不合适,還沒什麽實際作用,白占地方。
上次兩個人在這裏談論起的拍賣品,這次倒是看不見了。不知道是馮奕給收起來了,還是其他怎麽回事。嚴格來說,那些是程希嵘自己的遺産,經過公證的。但一個“死人”肯定比不過馮奕的手段,具體操作的可能都在馮奕手裏,“死人”是不會反抗的。
馮奕要是想霸占那些東西,自然有他的方法。現在父母也聯絡不上,不知道是什麽情況。遺囑受贈人不出面,那些律師站在誰那邊很難說。和人有關的事情,變數太大了。人心不古,利己的誘惑太大。
程希嵘還在房子裏找,馮奕突然把他手裏的杯子拿走了,動作迅猛,帶着粗暴。程希嵘讓他給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彎下腰,臉色瞬間青白了下去。
馮奕自顧自地轉身去廚房,把杯子丢進水槽中,換了另一只玻璃杯過來。程希嵘被迫接下那只空杯子,握在手裏,莫名其妙地看馮奕。馮奕在他斜對面坐下:“這裏你也熟,喝什麽自己倒。”
程希嵘:“……”
他腦子壞掉了吧?
程希嵘什麽也不想喝,把玩着那只玻璃杯,手指在杯壁上的暗紋摩挲。這是搬家前買的。程希嵘終于換了大別墅,一個幫人嚷嚷着要來慶賀,程希嵘臨時定了這套杯子泡茶用。單價過三百,不管是對程希嵘還是馮奕,都算不得什麽。不過這是什麽大師的手作,每一個杯子都是限量。
這麽看來就很珍貴了。
想到這裏,程希嵘的手指收了收,強忍着要把杯子摔出去的欲望。他這次來,一半為了墨玉,一半為了沙發。沙發搞不定了,但是起碼要摸清楚墨玉的事情。這是現在的重心,他在心裏勸自己:“我不是來找事兒的。更不是來打架的。我也打不過他。”
以前只能和他打個平手。現在只有被收拾的份兒。
程希嵘把杯子放了回去,渾身的肌肉都是繃緊的。他防着馮奕,對方新準備的東西都不會入口,除非馮奕先嘗過的。栽過一次,絕對不會再給馮奕第二次機會了。上次是運氣好,能砸個玻璃解決掉。再來一次,可就不一定會發生什麽。
馮奕的目光落在程希嵘手背上,眼睑微垂,神采都被掩蓋住了,顯出無盡的消頹:“你喜歡這個杯子?”
程希嵘沒他那麽放松的狀态,聽一句話根本就不當一句話,自動在腦中過濾,延伸出很多種猜測。程希嵘沒吱聲,松開手之後,就靠了回去。
馮奕跟着說道:“那送給你了。”
程希嵘:“……”
不得不說,馮奕可能真是壞了腦子,整個人都不正常起來。
程希嵘也不想跟他繼續對坐下去,猜他那些根本猜不動的心思。他呼出一口氣,覺得這會兒好受多了,清了清嗓子說道:“杯子就算了。該是我的東西,那塊兒墨玉,還給我。”
馮奕才擡起頭,眼睛也虛虛地睜開,和程希嵘對視。眼白上的血絲驟然展現,和着發青的眼眶,看起來駭人可怖。上次見他還是幾天之前,也沒覺得他的狀态這麽糟糕。這會兒看着,眼睛都有些凹陷了。
看樣子他像是正在睡覺,被自己搞出來的警報聲給吵醒了。原本應該睡意朦胧的人,又在水裏泡了一會兒,徹底清醒過來。不過憔悴是水涮不掉的,刻在目光之中,頹敗消頹。
他是在家煉丹還是跳大神了?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程希嵘絲毫不掩藏自己的震驚,嫌惡之情也很明顯。馮奕怔忪半秒鐘,起身又去廚房了。他折返回來的時候,拿着一疊杯子,放到那一只的旁邊。
“一套都在這裏了。”
程希嵘重複:“我是來拿我的墨玉的。”
馮奕搖搖頭:“墨玉不行。這套杯子給你。”
程希嵘冷笑:“你當我傻嗎?幾只舊杯子,我現在砸也就是擡手的事情。”
除了剛剛那一眼,馮奕的目光一直閃避,不再和程希嵘對視。不過态度倒是堅定,從頭至尾,他就只有一句“那塊玉不能給”。
“馮奕,”有很長時間沒有叫過他的名字,現在用陌生人的嘴巴念出這兩個字,生澀奇怪,“你這麽明目張膽地搶,鬧開了,對誰都沒好處。”
馮奕聽自己的名字,反應倒是比提起墨玉還要大。他渾身僵硬下來,很久之後才慢慢開口:“是,對你也沒什麽好處。”
所以他才這麽有恃無恐?
程希嵘:“不盡然吧?我無非就是再也拿不到留給我的東西。反正現在玉在你手裏,我也拿不到,還能更壞嗎?你呢?你能失去的東西可太多了。”
面對威脅,馮奕的眼睛才有些神采,不過那點眸光也顯得陰郁低沉:“你不用這樣說。我是不會給你的。”
“你現在的名聲,你剩下那點還能捆綁炒作的——”
“你閉嘴!”馮奕惱羞成怒,立刻站了起來,“你給我閉嘴!不許說下去了!”
程希嵘挑眉看他,笑了笑:“生氣了?我說中了?”
馮奕捏着拳頭:“我看在程希嵘的面子上,才容忍你。你別太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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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程希嵘的面子上?”低笑之後,程希嵘才繼續問,“他的面子還蠻大的。你還真是在乎?”
馮奕的牙咬得很緊,下颌骨繃起一條線,随時都要斷掉的樣子。他的手有細微的顫抖,老實說,程希嵘也不知道他這是生氣還是,害怕。
“也對,這麽多年的感情了。有十年了嗎?這得是多少個日夜。你肯定很在乎。特別在乎。”
程希嵘跟着站起來,順手拿起第一個水杯,低頭細看:“杯子我就不要了。”
下一秒,程希嵘終于順從自己的本心,揚手揮臂,把杯子砸了出去。玻璃裝到電視機的一個角,發出令人心驚的碎裂聲。馮奕跟着猛烈哆嗦了一下,往後撤了一步。
“你——!”
“不用嚷嚷。”程希嵘打斷馮奕的話,收回自己的手,“我說了,這套不夠扔着玩兒。打發人也不是這個态度,誰都不是來要飯的。”
馮奕以為他不懂,解釋道:“這是……”
“手作,限量版。可惜,剛剛已經少了一個。”
“你認識?你是不是見過?”
程希嵘沒應他,撚起另一個杯子,在手中上下掂量。
馮奕心知不會得到回應了,遲鈍黏膩的思緒才勉強分辨出一點清明:“那你要什麽?”
程希嵘踢了踢身後的沙發:“這個。”
馮奕目瞪口呆,沒明白這是什麽轉折。
程希嵘問:“給不給?”
馮奕才找回自己的端莊,收斂了那一臉傻相,做出一貫假裝的沉穩和柔和:“給。這屋子裏,你還看中什麽東西,都可以給你。”
程希嵘習慣性地去摸身後的雙肩包,摸了個空,才想起來包還在外邊的牛奶箱上挂着。他直接問馮奕要紙筆:“空口無憑,打個條給我。”
馮奕好脾氣樣地去取了過來,趴在茶幾上寫字。程希嵘環顧四周看了看:“沙發,茶幾這一套。還有那些拍賣下來的畫和瓶子。”
馮奕的筆尖停了下來:“沙發和茶幾,你要其他家具也好,幹脆住在這裏也好。除此之外,沒有能給你的東西。”
程希嵘嗤笑:“我住這裏?讓你再綁我一次?”
馮奕幹巴巴地給了句承諾,既不合乎氣氛,又不認真:“我不會的。”
不會?上次綁我的是別人?
程希嵘笑了笑:“反正該是屬于我的東西,我都會取回來。”
馮奕讓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給撩了滿腔驚惶,眉眼之間的消沉更顯幾分弱劣,脫口就反問:“還有什麽?”
程希嵘把白條抽過來看了看,晃晃上邊的墨,又吹了口氣:“第一件是墨玉。你不給的話,我只能用硬的了。到時候別怪我。”
馮奕手裏還握着筆,想來搶那張條。程希嵘往後躲了一下,坐回沙發上:“你沒這麽小氣吧?”
馮奕壓着自己的脾氣:“你應該明白,我給你這些東西,意思就是說你不要再惦記那塊玉了!”
程希嵘把紙條折起來:“你也應該明白,我絕對不會放棄那塊兒玉的。除非你現在當着我的面,把它砸成粉末——我會拿粉末去鑒定,這才能讓我死心。不然就是到我死。”
馮奕站直了身體:“我也絕對不會給你。”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各憑本事吧。”
程希嵘沒打到車,被太陽暴曬了半個小時之後,忍無可忍地找了棵樹躲在下邊休息。他對着手機看通訊錄,翻了一遍之後給律師打電話。
“闫律師,是我——之前去過你們律所,前臺說你出差去了。現在回來了嗎?”
一個小時之後,程希嵘坐在空調車內。前邊駕駛座上是闫律師,神色尴尬緊張,開車的時候總是用手去推無框眼鏡。
闫律師是個中年男人,微胖,眼睛不大,但凝着光。他看起來面相還挺和善,不是那種惡毒的人,在路邊接到程希嵘的時候,整個人都窘迫到來回搓手。
他大概是沒料到,躲個客戶,居然能躲成頭條。事務所的官微被迫站出來說話,他作為負責的當事律師,成為全網關注的焦點。他們做律師的,都不喜歡接這種案子。太難處理,不管怎麽做都不對,就算是按照常規程序去辦,也會有人出來挑毛病。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趕鴨子上架,闫律師也沒有拒絕的餘地。他已經被人盯上了,只能盡量做到完美,能讓那些沖動熱情的粉絲少些找事的機會。
所以接到程希嵘的電話時,他推了一個正在談的客戶,帶了文件包就出來了,連助理都沒來得及叫。見到程希嵘的時候,他還有些詫異。這段時間網上鬧得風風雨雨,他還以為當事人會是個心機深沉擅長謀算的人。至于網上傳聞的學生,他才不信。
結果還真是個小孩子。不光年紀小,看起來瘦瘦小小,抱着膝蓋坐在路邊,真有幾分孱弱。
闫律師再三确認程希嵘的身份之後,把他迎上了車。原路返回,闫律師說先去事務所,程希嵘也沒反對,跟着上去坐了下來。有實習生倒了水送進來,闫律師看程希嵘一路也挺乖順的,沒做任何讓人難堪的事情,才稍微放松一些。
“是這樣的,我首先要确認一下。那塊墨玉貔貅可以讓我看一下嗎?”
程希嵘喝了口水:“沒帶。”
闫律師:“……”
闫律師也舉杯喝水,掩飾自己的尴尬。他其實還是心虛,不管出于什麽原因什麽目的,畢竟是他躲過程希嵘,避開和程希嵘見面。單憑這一點,程希嵘就能認定他跟別人有不正當交易,是違反法律、違背職業道德的。
所有知情的人都怕這件事被捅出去。這種新聞一旦曝光出去,在這種風口浪尖的時候,必定是一場風波。他們等了一段時間,沒見有人提起,卻還是不敢放松。闫律師擔心這小孩子有脾氣,專門等着自己,要沖自己發。
還真是……
闫律師把眼鏡拿下來擦了擦,又戴上,順便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我只是看看,專業的鑒定也是程先生指定好的。”
程希嵘無奈嘆氣:“但我真得沒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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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律師沉默了五秒鐘,才開口問道:“那你今天,是想先了解一下遺産轉贈的程序?還是些其他的事情?”
程希嵘立遺囑的時候都問過。當時闫律師很詳細地給他講了,還拿了一堆資料給他看。他聽着頭大,也不想把資料帶回住處,半路上就扔了。他是立遺囑的,管什麽繼承不繼承。那是別人的事兒,該是誰去學習的就認真去。
現在提起來,他一瓶不滿半瓶晃蕩,知道個大概。程希嵘沉吟片刻,确定自己回憶不起來具體過程和細節了,才說道:“那就講講程序吧。”
闫律師:“……”
怎麽覺得這小孩根本就是沒事找事來的?自己不說的話,他是打算來聽什麽的?
腹诽暫時放到一邊,闫律師一腦門官司,一邊說一邊劃重點,把一張科普文件标成考前複習資料。程希嵘看這張紙眼熟,上次他給的就是這張,不過可沒有這種待遇。
當時是自己一個人來立的遺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現在已經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了,程希嵘把紙收到包裏,道了聲“下次見”,就出門坐地鐵了。
程希嵘沒回家,直接去了醫院。蘇明林打完招呼,問道:“師兄說你不舒服,好啦?”
“嗯,沒事了。按照今天的進度拍,不用管我。”
“那你不在家睡着,來幹嘛?”
“看看。誰有演技上的問題,直接問我。”
程希嵘做了一張高深沉穩的臉,其實就是因為家裏沒飯,來這兒還能跟着吃個外賣。吃飽喝足,他是打算在做場外指導的。蘇明林看他太閑了,幹脆讓娜娜給他化上妝,來走了兩場戲。
一下午都很順,即使加了兩場戲,也還是按時收工。蘇明林走前邊,回頭感慨:“我得再調下進度。按照今天這個樣子,肯定能提前拍完。”
程希嵘:“你看着安排就行。也不用趕,保質才是最關鍵的。”
“這個知道,”蘇明林拐過走廊的轉角,“哎呦——師哥?你走那麽快幹嘛?這幸虧是我,換成小潘,得讓你給撞飛了。”
傅洲往後邊看了一眼,後退一步,直接轉身折返回去了。
程希嵘:“……”見我是見鬼了?走那麽快做什麽?
蘇明林摸着下巴:“我怎麽覺得師哥最近越來越悶了。”
程希嵘敷衍地應了一句:“是嗎?”
“可不是!以前不愛開口,但好歹點個頭對視一眼算打招呼。哪有這樣的?”
程希嵘替傅洲說了一句:“他可能有急事。”
“能有啥急事啊?着急來接你吧!你看他給慌的,瞅到你之後就走。”蘇明林說到一半,自己也想到些什麽,捅了捅程希嵘的胳膊,“不是我說,你們怎麽回事?我還沒見師哥這個樣子過。”
程希嵘反問:“什麽樣子?”
蘇明林上下打量程希嵘,一臉懷疑,明顯不相信。
程希嵘無奈:“我哪兒知道?”
“你不知道?”
程希嵘也不繞彎子,幹脆問道:“你是希望我跟他有些什麽?”
蘇明林立刻搖頭:“不敢不敢。那是你們的事兒,跟我沒關系。”
“那就閉嘴,好好研究下明天的戲!”
程希嵘下樓就看到傅洲的車子停在外邊。醫院是一棟鄰着路的樓,沒有院子,出了大廳的門就是路肩。外邊的車位有限,自從他們租了頂樓的病房之後,就有一個位置專門給傅洲留了下來。
想來也不會是院長交代的。租病房那是收錢的,占車位可就跟患者的利益沖突了。他們開門賺錢的行業,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反倒是大廳裏的那幾個小姑娘,但凡傅洲來的時候,都特別興奮。
刷臉卡,不管是到哪裏都有用。
程希嵘走到車邊,看到一個小護士坐在副駕駛上,跟傅洲聊天。傅洲還保持一張面癱臉,沒什麽表情,小姑娘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程希嵘敲了敲車窗,小護士打開門下來,還戀戀不舍地跟傅洲道“再見”,這才嬌羞地跑開。程希嵘心裏犯嘀咕,難道潘南星這張臉不好看嗎?怎麽都應該比傅洲好點的吧?
這樣說的話,小護士是不是該看眼科了?
将來她們會後悔的。
程希嵘坐到副駕駛上,從包裏抽出白條拍到方向盤上。傅洲在下邊攏了一下,接住輕飄飄的紙,回頭以目光詢問。
“說好的沙發。”
傅洲打開看了一眼,在看清楚簽名的時候立刻擡頭:“你又去找馮奕了?”
程希嵘擺弄空調的風葉:“是。”
傅洲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一股火氣,劈頭蓋臉朝着程希嵘灑下來:“你一點不長記性!?”
程希嵘瞥他一眼,依舊散漫随意的樣子:“吵什麽?我傻嗎?着了一次道,還能讓他再給我下藥?”
“我看你就是傻!”
程希嵘被這一句驚呆了,沒想到傅洲還能說出這種話。沒什麽實際作用,反倒是有些賭氣的成分存在,幼稚又好笑。跟小朋友吵架差不多。程希嵘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傅洲的臉色更陰沉幾分,胸膛起伏,抿着嘴沒說話。
“我進去之前跟保安管理處都說過了。”程希嵘頓了一下,“再說了,我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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