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6)

。等他看到面前那個淩厲沉默的大個子,讪笑兩聲,只能跟程希嵘“交流”。

“這就是你朋友啊?呵呵,剛剛還說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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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洲也沒想到自己會被推出去。他給程希嵘發微信問開機宴的位置,正好順路,就來接程希嵘。他在車裏等的時候,程希嵘給他電話,讓他直接進來。

沒見開機宴還帶外人來的。就算是演員的司機和助理,那也是自己吃,劇組不管飯。傅洲第一反應,猜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讓人給欺負了。轉念一想,程希嵘那個樣子,不欺負別人就算好了……

萬萬沒想到是要介紹導演給他認識。

傅洲看起來不像是好相處的人,總會給人疏離感,很難說上話的那種。謝志英還有點懵,被打得措手不及,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程希嵘介紹道:“他叫傅洲。周老大不是讓你跟他學習嗎,你學吧。”

謝志英:“……”

傅洲:“……”

這到底是在打誰的臉?能聽到三聲脆響。

不管看起來是怎麽樣的,傅洲和人交往上沒有任何缺陷,甚至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平時打短工,隔三差五就換一撥合作的人,總要見不同的人,體會不同的性格的。

真要細數起來,傅洲要比程希嵘好很多。程希嵘太随性,總要合着自己的心意,高興就是高興,生氣了是要發洩的。傅洲內斂,很多情緒都能自我消化,不表現出來。

咽下無奈,傅洲先跟謝志英打了招呼:“你好。早就聽說謝導——”

話說了一半,往旁邊瞅一眼,程希嵘已經不見了。曼曼指指遠處的背影:“他說去洗手間。”

真是甩手當掌櫃,什麽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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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希嵘進了洗手間才把僵硬的後背放松下來。他用涼水洗了把臉,把憋了很久的那句“你幹嘛來接我”結結實實咽了回去。洗手池上挂了一面大鏡子,映出自己的臉,蒼白沒有血色,黑瞳越發顯得幽暗。

越來越陰郁的小孩。原先不是的,最初不是個單純的傻白甜嗎?

相由心生嗎?

那可糟糕了。這十九歲很快就要有三十九的面向,老到掉渣渣的。鮮肉的生命是很短暫的,現在不把握住,以後可不一定還能再來一次。重生這種事情,哪兒能天天都遇上呢?

等程希嵘洗完手回來,劇組的人已經準備散了。謝志英在和劉禹說話,間或有人去跟他們兩個告別,拎着包出去。曼曼說傅洲跟謝導說完話之後就走了。程希嵘給傅洲打電話,一邊從桌子上拿了個小甜餅,在停車場找到傅洲的車子。

程希嵘鑽進車子裏,把甜餅遞過去:“這個超好吃的!”

傅洲:“……就一個?”

程希嵘樂:“不然你回去看看,還有沒有哪桌吃剩的。”

傅洲的手還搭在方向盤上,直接俯身過來,用嘴巴把餅叼走。

程希嵘抽紙巾擦手:“你屬狗的啊?”

傅洲仰頭,直接一口吞了下去,含糊不清地說道:“手髒。”

“你這樣能吃出味道來?”

傅洲嚼了幾下,腮幫子鼓起一邊:“甜的。”

“廢話。”程希嵘,“剛剛你跟謝志英說了什麽?”

傅洲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噎了一下,還是一貫的吃飯風格。他抹了把嘴,把車開出去,跟程希嵘彙報:“就攝影。”

“沒了?”

“還能有什麽?”傅洲還覺得噎,單手拿了瓶水遞給程希嵘,“擰一下——還有那個小姑娘說,你跟何乙銘打架了?”

“哪兒打架了?傳話都不會傳。”程希嵘先自己喝了一口,才把水還給傅洲,“我揍了他一頓。單方面的。”

傅洲:“揍得好。”

程希嵘問起工商局那邊的事情。傅洲指指後座上的檔案袋:“名字可以用,就按正規程序走,先填材料。”

程希嵘突然想了起來,問道:“你吃飯了沒?”

傅洲無奈:“現在是下午四點,吃午飯還是晚飯?”

“那去把房子定下來。你之前看的房子在哪兒?”

“你現在有錢?”

寫字樓的租金絕對不是他們兩個人現在可以承擔的。傅洲手裏是有些存款,但是合作歸合作,金錢的事情是要算清楚的。之前拍《病房》的資金都是傅洲墊出來的,現在還沒還上。程希嵘發現這樣也不行。這完全是借着別人的能力,去做自己的事情。

短期內還好,傅洲不是愛計較的人,随便怎麽樣都好。但時間長了,他會不會想其他的?比如錢是他出的,為什麽這個工作室的核心不是他自己?就算他不想,程希嵘也是要想的。

保持良好關系的首要因素,就是分清楚彼此。

程希嵘要做老板,那就得承擔這個責任。

至于錢的問題……

程希嵘:“先定下來。”

傅洲懷疑地看他一眼:“你确定?”

“定金我總是有的吧?”

謝志英那邊的片酬付了百分之六十,暫時還在程希嵘手裏,還沒有給傅洲。現在靜下來心來算算賬,程希嵘感慨:“當窮人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傅洲沒聽清:“什麽?”

程希嵘:“我要趕快賺錢才行。”

傅洲瞥他:“神經了?”

程希嵘閑着沒事,跟他聊:“你覺得到程希嵘那種程度,我們得用多久?——別說永遠達不到。抛開你那點盲目的崇拜吧!”

傅洲張了張嘴,又被他給堵了回去,無奈:“那你讓我說什麽?”

“這就沒話說了?你連這點信心都沒有,還怎麽追趕男神?”程希嵘自己說起來也不覺得害臊,一臉自然,“追星不就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嘛?你要想超越男神才行。”

“他不是我男神,我也不追星。”傅洲的臉色居然有些發紅,窘迫又尴尬的樣子。“再說,他是演員,我是導演編劇,我怎麽超越他?”

程希嵘腆着臉:“那你把我拍好點。他不是一直和陳景天合作嗎,你超過陳景天,這就算成功了。”

傅洲的窘迫越來越深,幹脆要回避這個問題,不肯再繼續談下去。程希嵘不能理解那種羞赧,連提都不願意提,這算什麽?

對話中斷,車廂中沉默了一會兒。程希嵘嘆口氣,跟傅洲商量:“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從馮奕手裏拿錢嗎。我這兩天在想,工作室再加一個人,你看行嗎?”

135

雖然是用了疑問的語氣,但口氣卻沒多少征求意見的意思,更多的是試探。試傅洲的态度,看他會不會排斥。也是種通知,讓傅洲知道這麽個打算。

答案如程希嵘并不想看到的那樣,傅洲直截了當地說道:“不好。”

“我知道你讨厭他,我也讨厭。但是你想想,我們能利用他的時候,為什麽要放過他?為什麽要讓他那麽輕松自在地活下去?”

“你不用說了。缺錢的話,我給你。別再跟我提馮奕。”

直接蠻橫地打斷了對話,程希嵘跟傅洲相處這麽久,還沒聽他這麽跟自己說過話。少見的強勢,徹底凍結氣氛,根本沒有緩和的餘地。一點點都沒有。

程希嵘心底的火氣也給點了起來,燒得神色跟着冷下來:“就算有錢,該從馮奕那裏拿的,我也是要拿回來的!”

傅洲猛地打了把方向盤,程希嵘沒防備,随着劇烈的晃動倒向另一邊,腦袋撞到車窗上:“你幹什麽啊!”

外邊立刻傳來尖銳持續的鳴笛聲。程希嵘扶着車門,驚魂甫定地往後看一眼。幸好沒有出什麽事故,确認這一點之後,窩心火反撲回來,燒得更厲害。

“你瘋了嗎!?”

傅洲把車停在路邊,也沒管停到位了沒有,直接鎖了車門。

聽見中控鎖的聲音,程希嵘的頭皮都炸開了,想發冷汗又發不出來。他本能就去開車門,被傅洲拉着手臂給拽了回來,整個人像風筝一樣被傅洲甩來甩去。

程希嵘壓不住情緒,厲吼起來:“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你有什麽好從馮奕那拿的?你準備怎麽拿?”

程希嵘試圖從他手中掙脫出來:“你神經病吧?把門打開!”

“不開!你說清楚,你就那麽惦記馮奕的東西?”

“誰惦記了?那該是我拿回來的!憑什麽留給他!?”程希嵘掙不開,幹脆趴下去沖着傅洲的手腕咬了下去。

傅洲吃痛,立刻松開自己的手,抱着手腕驚呆了:“你是女人嗎?你居然咬人!?”

血液驟然通暢,指尖有點發麻,熱燥燥的。

程希嵘讓他給氣得夠嗆,喘着氣重複:“你把門給我打開!”

“我不。”

“你別沒事找事啊!傅洲,我說最後一遍。把門打開!”

傅洲胡亂在手腕上揉了兩下:“你先給我說清楚。你讓馮奕進來做什麽?”

“套他的錢。你怎麽就認死理呢?從他口袋裏掏錢就怎麽了?有什麽問題?”

“對他笑臉相迎嗎?你是有兩張臉皮嗎?”傅洲深吸一口氣,脫口而出:“你真是跟程希嵘在一起生活的?你怎麽學的這個樣子!你有多缺錢?為了錢就這麽下作?!”

程希嵘愣住了。

傅洲大概也察覺出自己用錯了詞語,臉色微赧,壓着聲音補了一句:“反正,我不能見馮奕。跟他一起共事,我做不到。”

程希嵘突然就安靜下來,不吵鬧,只冷笑看傅洲:“我可以做到。開門吧,我要下車。”

傅洲呼出一口氣:“我沒其他意思。只要你不帶馮奕進來,我——”

“還有啊,”程希嵘打斷傅洲的話,“我說過很多遍了,我這些,還真就是跟程希嵘學的。我就是他,我跟他一模一樣。我下作,就是他下作。”

“不許說!”

程希嵘挑着眼睛看過去:“你還想動手不成?你試試看。看你自己幻想出來的完美假想能不能繼續保持下去。”

“潘南星!”

程希嵘反問:“怎麽?不肯接受?受傷害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再說一次,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源自你內心的那個人。不管你把他想成什麽樣子,帶聖光也好,多高大也好。歸根結底,他就是個人,普通人。就像我這樣,有我所具備的一切特質。我就是他。”

傅洲盯着程希嵘,胸膛劇烈起伏,好久之後才壓着粗重的呼吸搖頭:“你不是他。”

傅洲開了中控鎖,靠在椅背上,盯着前方。

有不少車子從他們身邊繞過,速度降下來。脾氣壞點的人,打開車窗朝這邊罵了一句才肯走。可惜車內的兩人都注意不到,也沒有跟路人吵架的閑心——況且本來就是他們錯的。

這其實不能算突發狀況了。這是他們之間一直存在的問題,很根本的,從出發點就有分歧了。不管怎麽忽略,總有一天會爆發出來。遲早而已。

程希嵘下了車,拎着自己的包沿着馬路走。還以為自己會冷靜下來,結果讓烈日曬了一路,更焦躁了。他找了個地鐵站進去乘涼,看着一趟一趟來了又走的地鐵,看人群在屏蔽門口擠來擠去,自己先茫然起來。

拉馮奕進來這件事……太過分了嗎?

本來就是抱着利用的心情去做的,目的單一直接。馮奕也會帶着被利用的覺悟進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情,哪裏不對?傅洲至于那麽激動嗎?

他就那麽講“骨氣”?

骨氣能當飯吃嗎?骨氣能手刃對手嗎?

怎麽就那麽拗呢?

程希嵘一直等到過了高峰期,才聯絡劇組,說自己沒地方住了。對方沉默了很長時間,大概是在想這個“突然”背後的可能性,也沒想明白,只好給程希嵘一個地址。

程希嵘查了路線,就在影視學院附近的家屬樓裏。

一般劇組都會提供住宿的,即使是在本地拍攝,也都要求演員盡量住在一起。這樣是為了方便調控。拍戲不是朝九晚五上班,時間上很随意,有可能今天拍大夜,也有可能三點開始準備上妝。

再住得太遠,耗在路上的時間就太多了。

《我們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用了馮奕,演員片酬一下把資金給占掉一大塊,就從其他地方開始摳。之前劇組發郵件讓演員和工作人員申請住宿,程希嵘看影視學院離傅洲家不遠,坐地鐵也就是兩個大站,就給回絕了。

結果自己打臉。

程希嵘在地鐵上的時候就想,賺到錢了給傅洲換什麽家具?還是自己留着買房子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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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在影視學院的家屬樓租了套房,在相鄰的兩棟樓裏,不同樓層。程希嵘到的時候,劇務已經在樓下等着了,領着他去坐電梯。

“之前主任統計出來的名單,沒見你的啊!”

程希嵘有點不好意思,沒多說原因:“添麻煩了,很抱歉。”

劇務倒也沒有厭煩,一邊翻看手裏的登記表:“不過當時租房子時,留空不多。你要是直接說住的話,還能讓你挑挑。現在可難說了。”

“沒關系的。有地方住就可以了,什麽地方都行。”

劇務喃喃自語:“這幾個都是混住,不行。這邊的話……現在只有個別主演和導演是單獨住的。謝導、何乙銘,你想去哪兒?”

哪兒都不想去……

程希嵘倒是驚訝于,何乙銘作為一個新人,居然跟謝志英一個待遇。看來星晨的錢是花到位了,何乙銘要是能再機靈一點,将來前途無量。

可惜可惜。

劇務把統計表放下:“除此之外,就只剩兩套混合住的房子有小書房。”

程希嵘也不挑:“就書房也行。”

劇務忙搖頭擺手:“那可不行!哪怕是再去租一套呢,也不能讓你混住去啊!就是今晚你得先有個地方睡。”

就先去睡一晚上書房啊……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都這麽拗?認個死理,根本轉不過來。

程希嵘無奈:“那幫我定間酒店,我先去住一晚。”

這個就不是小劇務能拿主意的,他為難地撓撓頭:“我跟主任申請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付錢。你去吧,還有日常用品和随身的衣服,去給我買一套送過來。”

程希嵘身上就一個包,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

劇務去挑白T恤的時候,一直沒琢磨清楚自己怎麽就聽了他的話?明明是個十幾歲的小屁孩,到自己面前該叫聲“哥”也沒問題的。怎麽氣場就那麽強呢?

壓迫人,根本就想不到他背後有沒有什麽實力。單單是對着他個人,就很難有反駁的餘地。

怎麽練的?這就是演員和幕後的區別嘛?也不對,那麽多演員,別人怎麽沒這麽強勢的?

所以這是好演員和普通演員的區別?

劇務買了衣服,一臉糾結地往回走。半路接到條短信,陌生的號碼發過來的,內容:“我是馮奕,請接電話。”剛看完,對方就撥了過來。劇務将信将疑地接起來,還真是馮奕的聲音,聽起來還帶了些醉意。

“奕哥啊?這麽晚了,出什麽事兒了嗎?”

“沒事。我剛聽說,租的房子不夠用?”

馮奕在市裏有好幾套房子,也沒想跟這些新人龍套混在一起,直接表明了不會住劇組的房。這才兩個小時沒到,組內還沒聽聞,怎麽就傳到他那邊去了?

劇務說話留了三分:“奕哥要住嗎?”

“我跟周晟吃飯,你們主任的電話打到他這裏來了。現在是什麽情況?”

提到周晟,劇務再也沒有隐瞞閃避的理由:“是小南陸,之前說是不住這邊,自己能安排好時間。結果突然又說出了點狀況,沒地方住了。這邊也只有謝導和何乙銘是單獨住了兩室的房子的。看樣子小南陸也不想過去。”

馮奕聽完,又問:“現在在哪兒?”

“在酒店開了房間。他說他自己負擔。我出來給他買東西了,他什麽都沒帶。”

馮奕讓劇務把酒店和房號報給他。

劇務暗自心驚:“你要來嗎?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你買東西,買點舒服好穿的衣服。把你的卡號發過來,我給你轉點錢。”

劇務完全懵逼了:“不是,這算……小南陸給了我錢。再說了,有些也可以放在劇組的開銷中的。”

“他能有多少錢?行了,我去看看他。等下把房號一起發過來。”

電話就這麽挂斷了。劇務一臉茫然,想不明白這個走向是怎麽回事。深更半夜的,去看小老板?還管掏錢買衣服。馮奕這……完全是一副家長姿态啊!

關鍵是,小老板認他這個家長嗎?我怎麽看着小老板對他不是很熱切呢……

劇務無奈地拿手機編輯短信,安慰自己:沒辦法,不能不聽。

自從程希嵘和星晨的合約到期之後,原先該是程希嵘的那部分資源全都給了馮奕,一點沒落下。周老大想把馮奕捧成第二個程希嵘,但也總是差那麽一點,總是到不了程希嵘那個高度。

不過這不影響馮奕在星晨的位置。他現在不僅僅是星晨的臺柱子,跟周老大的私交也很深。圈子內的人都知道,除了劉禹說過的話就代表了周老大,馮奕偶爾也是能說得上話的。

最近尤其明顯。據說馮奕在周老大家中出入旁若無人,頻繁得很。

這半夜了還在一起吃飯,足以證明一切。

劇務發完信息,又拎着手裏的袋子返回商場。退貨,然後重新選購,中間給自己加了個夜宵,酒足飯飽才往酒店趕。

這個時間段,馮奕刷臉卡,拿到劇務留在前臺的房卡,在房間裏幹坐了幾個小時。酒店的燈昏黃幽暗,只留衛生間裏的一盞。空調運作發出噪音,外邊偶爾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響。

程希嵘已經睡着了。可能是睡意來得猝不及防,他的姿勢都沒躺好,趴在床緣。一條腿還耷拉在地上,腳上的鞋子還沒脫掉。睡得別扭又難受。馮奕想給他搬上去,剛在旁邊站了一下,就看見程希嵘皺在一起的眉心,就不知道該怎麽下手了。

可能是太累了吧。不知道他會不會醒。

馮奕靠在沙發上小憩一會兒,手機震動才把他吵醒。是劇務打來的電話,問他還在不在酒店。馮奕把房間門打開,站在門前翻看了袋子裏的東西,滿意地接了過去。

然後就關了門。

劇務被拍在外邊,茫然了好長時間。怎麽感覺,味道不太對……

房門內的馮奕,剛一轉身,對上一個幽深的目光,吓得渾身打了個激靈,感覺也不太對。

程希嵘一臉蒼白,只有瞳仁漆黑,讓昏黃的燈照一下,顯出鬼魅陰沉的氣質出來。

馮奕捂着自己的胸口:“你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吓死人了1”

程希嵘啞着嗓子問:“你怎麽在我房間裏?”

137

馮奕把手裏的袋子遞過去:“你不是沒有換洗的衣服?”

程希嵘沒接,靠在牆上堵着小玄關,沒打算讓開:“那你說說,裏邊都有什麽?”

馮奕收會手,拎着袋子垂在身側,無奈說了實話:“我聽劇務說你沒有地方住了,有點擔心,過來看看。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都和你無關吧?”程希嵘環胸,完全是敵視排斥的态度,“東西放下,再見。”

馮奕:“你別這樣。我就是想關心你一下。”

“不需要。”程希嵘站直身體,已經是準備開門送客的前兆,“你現在出去的話,我可以不當你是入室搶劫。”

馮奕失笑:“我有必要搶你的嗎?”

程希嵘直接打開門自己出去了。馮奕忙跟了出去:“你幹嘛去?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你回去休息。”

劇務才剛剛走出去沒多遠,隐約聽到聲音,又拐了回來。這個時候走廊上沒有人影,腳步聲被厚重的地毯給吸收掉,只剩悉悉碎碎的摩擦聲。馮奕握着程希嵘的手臂,把他拖了回去。劇務只看到影子閃進去,一只一次性拖鞋掉在外邊。

不是吧……

是我看錯了?小老板,好像是被人給拖進去了?深夜,酒店……這些元素加在一起,已經能想出來完整的電影劇情了!這家酒店看起來很正規啊!也挺安全的,怎麽會有這種事?

劇務急忙跑過去,房門半掩着,并沒有完全關上。裏邊傳出來激烈的吵鬧聲,還有小老板的掙紮,東西被打翻。另一個聲音……

對了!這會兒在這裏的,除了小老板,也就只有馮奕了啊!

劇務:“……”

進還是不進……

正在猶豫,馮奕在裏邊叫了一聲:“那個小什麽……小陳?”

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劇務一個激靈,本能上先應了一聲。馮奕叫他進去,也沒有其他可能了,劇務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順手把門關上,省得讓更多的人發現。

房間裏,程希嵘趴在床上一動不動,臉埋在床單之間,不知道是個什麽情形。馮奕站在床邊,喘着粗氣,一身淩亂,正在整理自己的頭發。

劇務觑了一眼,小聲地問:“小老板……南陸怎麽了?沒事吧?”

馮奕把衣服拽平,呼出一口氣:“沒事。我們倆剛打了一架。”

劇務:“……”

馮奕補充:“他剛剛吃了藥,估計快睡着了。”

為了證明馮奕說的并不對,程希嵘突然出聲,罵了一句:“滾!”

劇務給吓了一跳。

馮奕遞過來一個小瓶子:“還得辛苦你跑一趟。他的藥都灑上水了,得再——”

話沒說完,程希嵘蹿了過來,把瓶子劫走,随手塞到枕頭底下:“不用了。今天晚上麻煩你了,你回去休息吧。”

劇務:“???”

劇務看看程希嵘,再看看馮奕,一臉霧水。這可能是他從業以來遇到最尴尬的時刻了,自己明明就是站在這裏,卻完全是在狀況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馮奕沉默了一會兒,跟着說道:“那行。你回去休息吧。”

劇務:“藥的話……”

馮奕:“我一會兒讓助理送過來就行了。”

劇務要走的時候,馮奕還特地起來送他。這讓劇務受寵若驚,忙擺手讓馮奕留步。馮奕恢複那副溫文儒雅的樣子,有點踟蹰,頓了下才說道:“今天晚上的事情……”

劇務會意:“也沒什麽事兒。南陸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他一個人行不行啊?”

馮奕:“我等下和公司聯絡下。看能不能先借個助理給他。”

兩個人說完廢話,馮奕回到房間裏,還沒看清就有個白色的東西朝自己飛過來。他往後退了一步,兩只手接住看了才知道,是剛剛那個藥瓶。

程希嵘:“去買藥。”

馮奕看了上邊的英文,念了兩遍把名字記住,又把藥瓶放在桌子上:“你能不能對我換個态度?”

程希嵘的煩躁更明顯:“你為什麽一定要盯着我?”

馮奕在沙發上坐下來:“我沒有盯着你。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

程希嵘幹脆躺了下去,拿被子把自己蒙上。眼不見為淨,就當這房間裏沒有別人。

馮奕輕輕笑起來:“這樣就對了。別想動武力,你的體力不行,拼不過我的。還有那些小技巧,也就何乙銘會一而再再而三上當。我不會的。”

程希嵘沒搭理他。

馮奕也不在意,繼續說道:“因為我太熟悉了。我和程希嵘在一起生活多少年?他那些手段,我會不知道?”

程希嵘在被子底下僵硬起來。

馮奕的心情不錯,說話的音調都輕快明朗了:“你跟程希嵘這麽熟,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跟我打架都是我讓着他。不然哪兒能次次都讓他贏?我又不傻,挨一次挨兩次,還不會總結經驗了?”

程希嵘想的卻是:破綻太多了……自己的脾氣還是不行,太容易急躁。一着急就容易露出破綻。連傅洲都能察覺出來,那對馮奕來說,就更熟悉了。

但修身養性這種事情,還是跟個人有關的。就像有人就是吃不胖,不管多少熱量補充進去,都像填了無底洞,沒有任何效果。程希嵘就是這種性格。

馮奕沒得到回應,有些無聊了,走過來拉程希嵘的被子:“別拿這個捂着。酒店的被子都不幹淨,出來。”

程希嵘記着自己不能跟他拼體力,由着馮奕把被子給拽了下去。馮奕很滿意,順勢在床邊坐了下來。酒意再次襲來,臭烘烘的,程希嵘的呼吸都壓了下來。

馮奕低頭看着程希嵘,眼神有點迷離,和着微紅的臉,不知道在想什麽。誰都沒有說話,這麽靜了好久,只有空調的噪音。馮奕長長呼出一口氣:“剛剛你睡覺的時候,我這麽呆了一會兒。我沒做什麽,就是坐在那。”

程希嵘也懶得再瞪他,不管他說什麽,就當是發酒瘋。

馮奕有點求表揚似的:“我沒有吵到你吧?我其實很想叫醒你,想跟你聊聊。”

“聊什麽?“

終于有了回應。馮奕來勁了:“聊聊程希嵘。你為什麽那麽像他?”

138

還是這個問題。他們這些人啊……繞來繞去都只會問這一個問題。

程希嵘突然就覺得有點好笑,坐起來,看着馮奕勾勾手指。馮奕往他跟前湊了湊,一臉好奇,随着酒後的興奮鋪展開,房間內的空氣都開始躁動。

并沒有預想中該發生的事情。

等馮奕距離程希嵘已經很近很近的時候,被程希嵘的手指抵在肩窩,給推了回去。馮奕皺眉,一臉茫然,十分不解。

程希嵘咳嗽一聲,問道:“你知道為什麽嗎?”

馮奕舔了舔嘴唇:“因為你跟他在一起生活過。你熟悉他,你模仿他。”

程希嵘搖搖頭,挑着眼睛,裏邊盛着一汪幽深不見底的深泉:“我說,我就是他,你信不信?”

馮奕愣住了。

程希嵘重複:“我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從他那裏拿來的,包括我現在的名,我的演技,我所有的思維方式,行事作風,全都是。我就是他。”

馮奕自己往後退,和程希嵘保持距離,繃直了後背:“你不可能是他。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的。”

“為什麽?”

“我了解他。他不會想見我,不會主動回到我們那個家。路上看到我當陌生人,有合作的話就公事公辦。”馮奕想了一會兒,才找到最合适形容,“老死不相往來。這才是程希嵘。”

被人這麽信誓旦旦篤定自己的行為,這人還是背叛自己的愛人。程希嵘心底滋味複雜,各種情緒都纏繞在一起。最突出的一縷,還是憤恨。

馮奕頓了一下,苦笑,很直白地坦露下去:“讓我進了房間?是他的話,現在一定會拿刀剮了我。你難道不知道他的脾氣嗎?哪裏會有這麽好的耐性,還坐在這裏跟我說話。呵,要是能換來這麽一片刻安靜的對話,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啊……”

程希嵘了然地點點頭:“是這樣。”

說着,他準備起身。馮奕往後退了一點:“你幹什麽?”

程希嵘很認真:“去找把刀,剮了你。”

馮奕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哭,表情糾結猙獰,還殘留一些先前的傷感沒褪去。他擡手示意程希嵘坐回去,沒有真正碰上程希嵘:“別鬧了!回去,躺回去。今天折騰夠多了,你好好休息。”

程希嵘沒聽程希嵘的,赤腳踩在地毯上:“休息什麽?不是要和我聊天嗎?你很想聽點跟他有關的事情,是不是?”

馮奕深深吸了一口氣,也察覺到程希嵘眼底那點邪火幽光,自覺不對勁了:“你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去休息。”

“哪裏會累呢?你想聊,我就陪你聊個夠。”程希嵘在房間裏找了一圈,還真沒有什麽刀子。他又問馮奕:“你身上帶有什麽利器沒有?沒有的話就讓服務臺送一把。”

馮奕往後退起來:“你沒喝酒吧?你這個樣子怎麽像是醉了。你休息吧,還有幾個月,有時間聊。”

程希嵘繞到前邊,堵着馮奕的去路:“我沒聽錯的話,你剛剛不是說想坐下來好好聊聊?不管什麽代價都可以嗎?我給你機會啊。你這麽關心我,深夜來送衣服送溫暖,我當然要回報你的。”

局面一下被扭轉了。馮奕成了被逼迫的那個,只能步步後退,一直退到沙發上,被迫坐了下來:“行了行了,我知道錯了。我下次來找你,一定好好敲門,OK?”

程希嵘的腳步停都沒停,還是往前走:“還有下次?”

馮奕剛想辯白,又聽程希嵘說道:“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說。先說這一次。你想聽什麽?聽一件剮一刀,公平合理。”

徹底見識到這個小朋友的招數了,比程希嵘還要難纏。

馮奕手肘支在沙發上,捏着自己的太陽穴,揉了幾下才擡頭,無奈道:“你這也是跟程希嵘學的?他可沒你這麽纏人的功夫。”

程希嵘手裏拿了桌子上的酒水價目表,卷起來在沙發上敲了一下:“注意你的用詞。”

馮奕回想了一下,笑道:“我随口說說的。你要不要躺回去休息。你臉色不好看。”

“你剛剛不是按着我讓我跟你聊天嗎?怎麽現在我如你所想,你還扭捏起來。怎麽,人設崩壞了?”

程希嵘松開自己的手,過塑的價目表立刻彈了回來,恢複原狀。的程希嵘捏着價目表的一端,把對角的尖端貼在馮奕的脖頸側,微微用力壓下去。

馮奕打了個哆嗦,握住程希嵘的手腕:“別亂來!”

程希嵘:“是你提醒我的。我既然不是他,那就要想辦法成為他。好了,不用廢話了,你想問聊什麽,開始吧。“

馮奕收緊手指,一臉頹喪:“我沒什麽想問的了。”

“你确定?”

馮奕苦笑:“你這個樣子,明擺就是要讓我沒有問題。今晚是我的錯,不該闖進來。不該發酒瘋。不該,有那些念頭。我老實承認,是白天看到你的表情,我有點恍惚了。你跟他太像了,實在是……戳人心窩子的像。”

頓了一下,馮奕無奈道:“我現在酒醒了。你放開我,我就走。”

程希嵘往下看了一眼:“是你放開我。”

馮奕遲疑了片刻,松開自己的手。程希嵘的手卻又往前送了半分,塑料邊緣卡在馮奕的脖子上,迅速抽動,做出切割的動作。沒有破皮,但很快就紅腫起來一條線。

在馮奕的大叫之中,程希嵘扔掉價目表,後退,在床上坐了下來。

馮奕捂着自己的脖子:“你瘋了!?”

程希嵘一臉無所謂:“又不是刀子。你怕什麽。”

“動脈在這裏啊!你知道不知道!!”

程希嵘只看他,聳聳肩,沒有說話。

馮奕是想動手的樣子,努力克制了好久,才松開拳頭,壓着聲音問道:“解氣了沒?”

程希嵘很誠懇:“沒有。”

馮奕:“……你還想怎麽樣?”

“我是被你拖到房間裏來的,然後被你按在床上。這種暴力,就這樣能扯平?你是不是這幾年被人奉承習慣了,真當自己是個角了?

139

鬧劇。只是誰都分不清出去,這鬧劇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是兩個小時前。還是一個月前,或者大半年前。

也有可能,從十年前開始,鬧劇就已經拉開帷幕了。程希嵘突然想,自己都能死而複生,寄托在別人身上重新活一次。那命運這種事情,還真不好說。

保不準就是有的。

從很多年前就已經寫好了,到什麽地方該轉折,什麽時候會有大的變故,早就定好了的。包括認識馮奕,和他在一起,然後被他背叛。這都是注定的,不管怎麽樣,自己都逃避不了的。

這麽想的話,好像又有點太消極了。程希嵘從來不相信宿命論。他小時還以為自己長大了會當飛行員,父母希望他做個醫生,老師說他那麽愛動不如去學體育。

結果到了青春期,他想演戲,然後就真得成了演員。他想要比別人都要好,他就拿到了雙影帝。

想什麽,自己去做,然後就成功。很長一段時間內,程希嵘都不信什麽命不命的。他只信他自己。

到現在,他有點不太相信了。

路是自己選的,走成這個樣子。人也是自己選的,這結局是不是也是自找的?

這麽想就太讓人沮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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