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程希嵘自認活過了三十年,心眼和眼力不說,最起碼的經驗還是有的。像傅洲這個年紀,他自己也經歷過,也看別人經歷過,該是很懂才對的。
但就是傅洲這個小王八蛋,隔着一層蒙蒙霧紗,本人永遠藏在那一層模糊之後。風吹過的時候,霧氣和面紗被吹起來了,露出他的真容。風止之後,一切又恢複原狀。
這家夥還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到底是什麽樣子。
不管怎麽樣,程希嵘都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跑過來。白天送藥就已經超出程希嵘的預料了。當時他什麽都沒說,程希嵘就沒往心裏去,照常做自己的事情。
這還沒有超出十二個小時,他又找過來,總不會是太閑了夜跑呢?
程希嵘保持這個姿态,仰着頭快把脖子給扭斷了——往上是一件黑色的無袖T恤,放松的狀态下,手臂上的肌肉也隐隐顯現出來。
鍛煉得真好。也确實是傅洲,一眼就看得出來,沒有認錯。
等了一會兒,對方沒有出聲,站定之後不動了。
程希嵘收回目光,重新趴到腿上,也沒說話。他腦子裏有點奇怪的念頭,自問為什麽會在看到腰就認出他人了?怎麽又能憑手臂認定無誤?
正常來說,認人不應該是看臉嗎?這才是唯一的标志啊!看腿看手臂,這得有多大的胎記才能分出來——然而傅洲并沒有。
這種感覺有點微妙,跟氣焰交纏在一起,讓心底那根小火苗撲朔不定。好像随時都會被撲滅,卻還在掙紮抗衡。讓人揪着心,并不會感到舒适。
程希嵘把頭轉到另一邊,調整姿勢,企圖讓自己更坦然自若一些。他有心晾着傅洲,萬萬沒想到這個小混蛋冷哼一聲,酸酸地反問:“你就這待遇啊?”
程希嵘:“???”
傅洲:“還以為你不回家,是要住幾星級酒店了。天上繁星?”
能不能以教育孩子的名義去揍他?他會不會還手?他能知錯嗎?
程希嵘坐了起來,倒吸一口氣:“你什麽毛病?大老遠跑過來,就為了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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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洲不說話了。他不是刻薄尖酸的人,情緒上來了,才會有這麽一句。已經是當大招來放了,說完就再也沒有後招了,并且因為已經說出去的那些而無所适從。
程希嵘又氣又覺得好笑,還是沒動。其實絕大多數原因是累,整個人都是倦怠的。連話都不想說,往膝蓋上一趴,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除此之外才想着兩個人吵的那一架,更不願意去跟傅洲說些有的沒的。
結果程希嵘一沉默,傅洲也憋着那股勁,抿着嘴一個音節都不發出。兩個人就這麽對峙,僵持又窘迫,尴尬繞着這一點開始往外擴散。
到底是想怎麽樣?
畢竟身邊站着這麽一尊冷面冰山,程希嵘也不是清心寡欲的人,到底還是會受到影響。他性子急,跟人發脾氣了還行,這麽對峙,不是他的長項。
程希嵘第三次坐起來,一邊揉着自己的後頸,想問他要做什麽。話還沒出口,人才剛起到一半,傅洲突然彎腰下來,一把捉住他的手腕。
程希嵘吓了一跳,話到嘴邊繞了一下,脫口而出一句國罵,然後還是轉了回來:“你幹嘛?”
傅洲沒說話,把程希嵘拽了起來,拖着他往前走。程希嵘已經到一天之中應變能力最差的時候,連包都沒來得及去拿,踉跄兩步直接撞到傅洲的後背上了。
練過的人,渾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後背也沒什麽肉,骨頭包裹在皮膚下。程希嵘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眉骨,擡腳在傅洲後腿窩踹了一腳。
傅洲才停下腳步,側程希嵘的手腕,轉回來看他。
程希嵘覺得自己重生的運氣不太好,遇到的人都是事兒媽,沒哪個是消停的。從自己在游泳池裏睜開眼,一直到現在,有一天清淨的時候嗎?
再看昨天到這會兒,也就是兩天時間,有多少意外狀況?
而且這些人都是白天一本正經的,到了晚上就來勁。吸血鬼屬性?晝伏夜出?
可是我工作一天,到晚上已經很累了!能不能讓人休息一會兒?
傅洲彎腰湊過來,才終于說出來一句正經的話:“撞哪兒了?”
程希嵘推着傅洲的肩膀,自己往後退了一點:“滾滾滾遠點!什麽毛病啊?一個兩個的,你太閑了是不是?”
“不是,”傅洲沉默了一會兒,突兀地補了一句,“找你有事。”
“什麽事兒?你倒是說。”
傅洲開始想自己該有點什麽重要的正經事,必須要現在來談的。
程希嵘真是想再補一腳給他:“你還臨時編吶?平時跑火車忽悠小姑娘挺溜的,這會兒有這麽慢嗎?”
既然已經挑破了,傅洲一本正經地順着說道:“我編出來了,我得找你簽幾個字。”
程希嵘:“……”
傅洲還很認真地補了一句:“公司股東和法人都要簽。”
不懂現在的年輕人。更不動傅洲的腦回路。
程希嵘跟傅洲坐到他的車上之後,深深呼出一口氣:“你要簽的多嗎?”
傅洲借着車內的頂燈,看一眼他的臉色,改口:“回頭簽也行。明天周末,也沒人給我辦公。”
程希嵘:“……你是剛剛才想起來吧?”
傅洲轉回頭,盯着擋風玻璃,假裝無辜:“是啊。突然想起來的。”
程希嵘仰頭靠在椅背上,重重出乎一口氣:“再這麽下去,遲早有一天,我得讓你們給折磨死。”
傅洲立刻回頭,舔了下嘴唇,明明是有點慌張了,還要強作淡然:“我沒折磨你。你不要辦公司了嗎?“
“現在大半夜的,你跟我說辦公司的事情?”
傅洲又繞回來:“那……還是先回去睡覺?”
程希嵘笑了笑:“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吵過一架,撕了,已經鬧崩了啊!你這樣有意思嗎?”
傅洲:“……”
沉默了好久,傅洲有點委屈:“我以為你不會提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看來你還不太了解我。”程希嵘把玩包帶,“我不光提,我還想深入讨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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