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每一個人都要和自己解釋，但他們似乎不太清楚“解釋”的含義。

程希嵘暗自想，等你們這種方式的解釋，我可能要死八百次了。

馮奕坐了一會兒，不管說什麽都得不到回應，再好的脾氣也會有些難以忍耐了。更何況這病房裏不止是他們兩個人，旁邊還有其他人豎着耳朵聽呢。

正在僵持，病房門又被推開。馮奕也不由地皺起眉頭，想說不管是來掃地還是要簽名，通通按照小南陸的方法對付。結果他回頭回到一半，餘光看到來人，吃了一驚。

馮奕趕緊站了起來，這次看清楚了，忙迎上去：“天叔？”

天叔也很意外，把手裏的果籃和牛奶溜着牆邊放下，才笑着問：“你怎麽也在這？”

馮奕把凳子讓給天叔，自己在旁邊站着，說道：“今天收工早，過來看看南陸。”

程希嵘躺在床上一動沒動。

天叔示意程希嵘的方向，壓低了聲音：“睡着了？”

馮奕苦笑：“可能是吧。跟我鬧脾氣，不搭理我，就躺着了。這會兒估計将要睡着。”

說完，馮奕要叫程希嵘，被天叔給攔了下來。

“他睡就讓他睡，叫他幹什麽？探病的，哪裏有給病人添麻煩的？我就坐坐，等他醒了再說話。”

馮奕一臉糾結：“那我可得走了，我在這兒，他是不會醒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明白過來。

天叔才朝着程希嵘的方向叫了起來：“南陸？醒了沒？起來和爺爺說說話。”

程希嵘還是沒動。

天叔站起來，去拍程希嵘的胳膊，剛一上手就叫了一聲：“喲！怎麽熱乎乎的？發燒呢？”

馮奕跟着往前湊了湊：“剛剛我也問他呢。我去叫醫生過來。”

天叔皺着眉：“怎麽連個陪床都沒有？他就一個人在這兒，怎麽吃飯？怎麽上廁所？”

馮奕賠笑：“之前有個劇組的小姑娘，家裏有心髒病人，謝導就讓她過來了。呆了不到十天，昨天讓人給趕回去了。”

“誰趕？”

“天叔你記不得南陸身邊有個大高個，長頭發，老戴個帽子？”馮奕從天叔眼睛中看到了然，在那雙深得有些異狀的目光中繼續說道，“他說是留下來照顧南陸的。這也不知道哪裏去了。”

旁邊床的大爺插話：“走啦！那小夥子半夜把這個小夥子給擄了出去，結果兩個人可能的打起來了。走的時候好好的，抱着回來的。這個小夥子後半夜燒昏迷了，一直哭。那個小夥子就走了。”

一片寂靜。

大爺又補了一句：“哎呦那小夥子也不知道啥毛病，走之前還吃了這個小夥子的眼淚。我起夜的時候看到了。你們說說，人的淚有啥好吃的。吃得那麽歡！”

馮奕和天叔對視一眼，神情都有些複雜。

躺在床上裝睡的程希嵘心情更複雜。

他隐約有些察覺的，但是人昏昏沉沉，很多感官都是交錯起來的。像是自己織了張大網，然後把自己束縛起來，遲鈍緩慢，很多感觸都不真切。

似乎是有那麽一回事，眼角被什麽濕潤的東西給蹭過去。但關鍵是，我哭了？！ 我一直哭？

我哭什麽？

我哭就哭了吧，我哭我自己的。傅洲你是做了什麽？你打算做什麽的？

心情真是……微妙啊……

站着的兩個人同樣微妙。馮奕幹咳一聲，低聲道：“我出去問問醫生。”

天叔在凳子上坐了下來，繼續叫：“南陸，沒睡就起來。”

程希嵘裝不下去，正好馮奕不在這裏，他才慢吞吞撐着手臂，坐了起來。天叔看他這個樣子直皺眉，話裏就帶了不滿：“怎麽還這麽虛？”

那你倒是搭把手扶我一下啊……

程希嵘正低燒，原本就沒力氣的手腳，這會兒更是虛軟，坐起來之後就出了一層薄汗。他的呼吸有點亂，也不顧天叔什麽态度，把氧氣罩拉過來湊到鼻下，緩了幾口氣才順暢。

天叔的眉心已經擰成一團死結了，看起來有些兇惡，随時都會爆發出來。

程希嵘也懶得去顧慮那麽多，先自己舒服了才把氧氣面罩拿下來，随手放在枕邊。然後他就開始保持沉默。要是和天叔的關系，其實現在是很微妙的。畢竟并沒有什麽交集，計算是礙着自己以前的那一層，也是點到為止。

根本深不了。

可是天叔這态度可不像是泛泛之交。好像真拿自己當什麽晚輩了，大大小小的事情，總要來操心，要過問。

兩個人對着坐了一會兒，程希嵘不說話，連客套寒暄都沒有。天叔才開口問道：“我找人打聽過，一周就應該能出院的。你怎麽還這個樣子？”

“肺部感染，還有排異反應。”

突然聽到這麽專業的名次，天叔愣了一下，反問：“什麽反應？”

“排異。”程希嵘點點自己的胸口，“這裏裝了人工的瓣膜，跟我的身體不融合，發生反應了。”

天叔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怎麽辦？”

“吃藥。”

天叔的眉心還是沒松：“這裏的醫生行不行？我在國外有套房子，當地也認識不少關系不錯的人。我帶你出去治。”

這一定是實打實交心了，才會有這種話的。但見兩面而已，就能做到這種程度？

程希嵘不太适應這個進展，壓下不适，直接拒絕：“不用了。用你的人情，我挺不舒服的。”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接，天叔愣了一下，才說道：“我說過，我一直把程希嵘當自己的孩子。”

“可是我不是他的孩子，這個關系并不能往下延續。”

天叔一雙眼睛緊緊盯過來：“你排斥我？”

“我只是沒有接近你的理由。程希嵘已經不在了，現在所有人的生活都是新的。”

天叔還是不肯放棄：“我一個糟老頭子，哪裏還有新生活？他在的時候，有些事情我來得及做。就當是我自私，要把心願寄托在你身上。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程希嵘：“……”

還能說什麽好？

天叔：“你也排斥馮奕。所有和程希嵘關系親密的人，你都不肯接觸。”

程希嵘的眼皮跳了跳，他直視過去，神情冷淡：“說這句話之前，你不如先去問問馮奕，我是為什麽會住院手術。”

天叔不傻，立刻聽出來潛臺詞，驚問：“他欺負你了？”

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