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一樣的她

顧子義沒想到，很快，他竟然又再次見到了宋念，而且這回總算正面說上話了！

數學建模友誼賽後的兩天恰好是P大的自主招生面試。

P大自主招生那時候才開始舉辦，主要是針對“好苗子”開展的篩選，也給各大中學的學生們提供更多交流展示的機會。

到了面試候場廳，領了分組號牌，顧子義才發現那天說肖明瑞長得好看的女孩子竟然也在，還跟他分到了同一組！

前兩天才見過，當然印象深刻，連名字都記得非常清楚——宋念。

面試一組6人，他1號，宋念6號。

他有些意外，但轉瞬又了然——既然能贏了肖明瑞，那人家來參加P大的自自主招生面試自然也很正常！

這樣的面試一般都沒有固定的形式，題目都是現場由面試官——P大各個系的教授們即興出的，當然，可能會限定一下大致範圍。

他們這一組最開始的題目都挺正常。

意料之中她很從容，遇到不熟悉的領域，也大方承認，謙虛請教。對于他們這樣習慣了站在高處看他人的人來說，這樣的舉動反而很容易贏得好感。

他這一次算是正面見識到了室友所謂的“猛”。顯然她擅長的不是人文社科，但是她的學習能力超乎尋常地強，從小組幾人寥寥數語的描述和介紹中也能窺一斑而見全豹，延伸探讨，常常讓人有意外之得。

他第一次覺得，這女孩子确實是真正意義上的學霸，肖明瑞輸給她一點都不冤！

到最後一個題目，出題時間有些長。教授們明顯有不同的想法，當着他們的面低聲讨論了一陣，交換了意見後，問他們:你們怎麽看待貧富差距？

這是個很寬泛的問題，不過對于他們這組的人員構成而言卻有些尖銳。然而p大一向講究兼容并包民主自由，所以最後提出這個問題他并不覺得意外。

難就難在這個問題不好答——p大的教授們見慣了各種天之驕子、奇思妙想，所以一般取巧的答案并不會占便宜，說不定極端的想法反而更容易引起教授們的興趣。

他記得他們組的4號男生就因為觀點太過偏激而跟教授展開了激烈的讨論——當然，這是非常良性的讨論，大家平等地交換意見，闡述自己的認知，教授們也會以自己豐富的人生閱歷和深厚的知識背景為支撐，為大家闡論釋義，無聲無息地引導着大家。

無論對參與者還是旁觀者而言，這樣的面試都是很好的鍛煉和啓示。

但——不管怎麽樣，這都是一場比試，總會分出優劣。

這樣的小組面試，最後一個發言的多多少少都有點兒受限制。到宋念的時候他其實很好奇她會怎麽答——這個問題對她而言，可能多少有點傷自尊。人在年少的時候，很容易被那些對貧窮富貴的偏見傷到。他有幸處在得利的一方，但也輕而易舉地看出她在另一端，雖不在末尾，但僅限于他們這組的人員而言，也差不多了。

可事實是——她沒有答！

她迎着教授們善意的注視禮貌地笑，目光環着桌子望了一圈，朝一群人點頭示意，眼裏帶着光，認真又誠懇地征詢大家:“我可以向各位同學提一個小小的請求嘛？”

他靠在椅背上，頓覺有意思，不自覺揚眉，第一個點頭回她:“可以，我沒意見。”

其他人面面相觑，默許了。

她看向教授，教授們相視而笑，不出意料地容忍了她的“小心思”，示意她自便。

她從桌邊拿了備用的白紙，手指翻動，很快将白紙折成一個個看不出差別的小紙團，一一遞給大家，然後拿着筆給一群人解釋:“可以請大家把今天穿的鞋的大概價格區間寫上去嗎？”

一片愕然的目光中，她雙手捧着紙團合攏，示意性地晃了兩下，笑着補充:“無記名‘投票’,一會兒再請老師們抽個獎，正好一人抽一個。”

他差點沒笑出聲來——她這還真是不見外，但又足夠體貼周到，降低了大家的防備心，同時也讓人難以拒絕。

一組人面色各異地寫下數字，重新折成紙團交給她，她合攏雙手上下晃動幾下，捧到教授們面前:“請各位老師抓阄吧。”

教授們淡定無比，看着她笑，十分配合地每人随意拿了個小紙團。

她示意教授們打開看，随後坐下來，朝一群人笑着作揖致謝。

“不知道這個數字是不是在各位老師的意料之中——我大膽地猜測一下，最高的和最低的相差有沒有100倍？”

她顯然沒打算去看具體價格。

教授們交換着手中的紙團，溫和的目光在每個小組成員身上都停留了一瞬，最後落在她身上，朝她點頭。

“看來我僥幸蒙對了。”她笑着點了點頭，坦誠道，“關于貧富差距這個問題，大家已經說得很多了，我也沒什麽好補充的，就說說我此刻的感受吧——我的鞋子肯定不是最貴的那雙，十有八九還是最便宜的之一。這個差距算是個小小的縮影吧。但它客觀存在，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我只能接受。說實話——”

她輕輕吸了口氣，偏着頭看向大家，眸底清澈：“我挺羨慕大家的，我也想穿好的鞋子，好的衣服。我也想像你們那樣滿腹經綸博古通今，面對教授們侃侃而談毫不怯場，在知識的汪洋中，有所知、有所得、有所愛、有所求。你們太優秀了，我第一次這麽密集地看到不同的優秀的人。所以，有些時候我其實也會有那麽一點自卑。可是——”

頓了頓，她朝大家綻放出明媚笑意：“我今天很開心。我們穿着價格迥異的鞋子，走完全不同的路，但今天卻坐在了一起。至少說明在某些方面，我——和你們一樣優秀。所以我感謝我自己。”

“也謝謝大家願意放慢節奏來遷就我，謝謝你們包容我的無知，縱容我的小請求。”她起身朝大家鞠躬，笑得真摯純粹，目光清亮，臉上幹幹淨淨的，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讓人不自覺地心生柔軟。

她沒有答，她只是簡單地述說了自己當時的心情，或許答非所問，或許拿不到高的分數，但他們不約而同地願意為她鼓掌，佩服她的坦誠自信，也認可她的優秀！

……

面試完後，他一時心癢，叫住了她：“宋念，你是不是之前就觀察過大家的鞋子了？”這個問題當然不是他想問的，只不過為了找個話題而已。

他就是有那麽點兒好奇，順便嘛，也想認識認識人家，加深印象。以他的判斷，他們以後成為校友的可能性太高了，提前熟悉一下也不錯，說不定還真能給肖明瑞牽出一段姻緣。

肖明瑞跟他從穿開裆褲開始一起長大，他太了解他了！

當他們對女孩子充滿好奇的時候，這位哥恁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當大家或小心翼翼或高調炫耀地拉着女孩子的手談情說愛的時候，這位哥眼神都懶得給人一個！他一度懷疑他的愛好——總而言之一句話，肖少爺能欣賞一個女孩子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也因此，那時候他對宋念多多少少有種看稀奇物件的驚奇和贊嘆，但是近距離接觸後，又發現這個女孩子跟自己想象中的模樣差得還挺多的，然後又有了更多的好奇。

她轉身詫異地看他，目光停了片刻，眼裏藏着狡黠，玩笑般問他：“你是想聽直白一點的回答呢還是委婉一點兒的？”

“直白的？”他不自覺地跟着笑。

“那先說好，請你不要介意。”她眼裏的笑意漾開，看着他認真地回道，“別的人我沒太關注到，但是你我剛剛多看了兩眼，然後就看出了五個字‘我家不差錢’。不管別的人穿什麽價格的鞋，至少咱倆的鞋就相差了100倍，對比足夠明顯了。”

他沒忍住笑出聲來：“那委婉一點兒的回答呢？”

“你一看就是出自家風良好、底蘊深厚的人家，對吃穿住行的品質要求肯定比我們高多了，別的人暫且不說，單是我跟你就天差地別——而這種差別最直觀的體現就是價格的差異。”

她臉上笑意明媚，眸底瑩然，比先前明顯多了幾分活潑随意。

“那我覺得還是直白點兒好！”他看着她，不知怎麽的，突然就有點兒想逗她，“不過——你剛才說多看了我兩眼？”

她愣住，揚眉看他，随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個詞兒叫‘鶴立雞群’，雖然有點兒不太貼切，不過差不多是那個意思——而我，正好眼神還不錯。”

“不過——”她眼裏憋着笑意，一字一頓地問，“你應該不缺人誇吧？”

他第一次跟女孩子聊天聊得這麽開心，毫無負擔又充滿樂趣，無關情情愛愛，無關家族背景，也無關事業學業。

可他還沒來得及多說，便聽見有人喊她“姐”，然後就看見不遠處的小男生在向他們招手——正是昨天在觀察室陪她的那個。

她頓住腳步朝遠處揮手示意，然後轉身看他，略帶歉意地告別，“不好意思啊，認識你們我挺開心的。不過今天可能不能多聊了，我弟弟在等我，我們得趕今天中午的飛機。”

“那你們先走吧，別耽誤了。”他頓覺遺憾，又有點兒期待，“我跟肖明瑞一個學校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咱們留個聯系方式吧？”

“可以，我的榮幸——我知道，你是一中的。”她點着頭笑，給他留好聯系方式，揮手告別他，滿臉笑意迎向另一個在遠處等他的男生。

那個時候他覺得，她跟他預想中一點兒也不像，但是卻意外地讓人喜歡。

她叫宋念，一個笑起來明媚燦爛，讓人移不開眼的女孩子。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慢慢走進了他的眼裏，然後是夢裏……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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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顧子義臉上笑意浮動，思忖片刻，拿出手機撥電話。

“有事兒？”電話那頭的人聲音醇厚，仿佛早有所料一般。

“嗯，請你喝酒。”顧子義站起身來，拿着外套往外走，“老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