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冷不丁一支箭,誰也會被吓到,孟元元當然也是。
耳邊傳來笑鬧聲,她皺眉看過去,見着從游廊上跑下來一個男童,約莫五六歲大小。
“喂,把箭給我撿起來。”男童停在假山下,指着地上的箭矢沖孟元元喊了聲。
孟元元稍稍往旁邊一移,目光落在男童的右手上,是一張不大的彎弓。心裏當即明白,方才就是他射落她的燈籠。
“你故意的?”她沒去幫着拔箭,而是問道。
男童有些不耐煩,小手擡起點了幾下:“到處一片黑,只有你這邊亮着,我就正好練練箭。”
他語氣中理所當然,好像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兒。
孟元元适才吓了一驚,以為最起碼會得到一聲抱歉,沒成想着孩子如此跋扈,絲毫不覺得有錯:“你練箭,可知萬一失了方向,射中人呢?”
雖說是孩子練習的弓箭,不會真的有殺傷力,可到了身上也會傷着的。
“不是沒射中你嗎?我射的是燈籠。”男童揚起臉,顯然沒想到面前女子會出口教訓他,“你是誰,哪個院兒的,敢這麽對我說話?”
孟元元看男童一身绫羅,也知可能是賀家的某個小主子:“我說的沒錯啊。你差點兒傷到人,不該說一聲歉意?”
“給我撿起來!”男童也來了犟脾氣,整座府裏,還沒見過敢對他這樣無理的。
這時,後面慢悠悠走過來一個人,站到男童身後。
“禦哥兒,怎麽還在這兒?”男人拍上男童肩膀,懶洋洋問了聲。
男童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指着幾步外的女子,嚣張道:“四哥,你幫我教訓這個大膽的奴婢。”
“混賬,這都反天了是罷……”男人往前邁了兩步,盯上孟元元臉的時候,聲音越來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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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孟元元知道了面前的男童身份,就是藍夫人的兒子,也是賀勘最小的弟弟,難怪性子如此惡劣。還有,對面男人粘膩的目光讓她覺得反感。
來這兒等了半天,沒等到小姑,倒是等來這事兒。
她不語,手一松丢了燈杆,折身往回走,不去理會那一大一小的無禮之人。這些人天生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有些道理說不通的。
見她離開,賀禦重重哼了聲:“怕了罷!”
然而身旁的賀舜卻腳步不聽使喚的跟上去,嘴裏還邊說道:“我去幫你教訓她。”
孟元元才走出幾步,便被後面追上的人攔住去路,一條手臂就這樣橫亘在眼前。兩條秀眉不禁皺了起來,冷淡看去對方。
“你要做什麽?”
隔得進了,借着游廊上過來的光線,賀舜也就更看清了面前女子的臉,用嬌豔欲滴來形容亦不為過。雖然之前府中不曾見過,可看人一身粗布衣裙,便猜想是才進府不久的新人。
“不做什麽?”他嘿嘿一笑,忍不住去看那細細腰身,“你哪個院兒的?知不知道剛才沖撞了誰?”
孟元元往後一退,瞪了人一眼,再次往一旁繞了過去:“公子自重,莫要糾纏。”
見她如此,賀舜可不管,自己是府裏主子,還收拾不了一個奴婢。想着,也不管後面賀禦喊他,兀自伸手就想去拉孟元元。
只是手才擡起,就試到有人從後面上來抓住了他的手腕。
“給我松……”賀舜甩開的時候,也就看清了到底是誰阻攔他。
由于他的用力,同時打散了對方手裏的一沓紙頁。一片片的紙在空中揚開,落葉一般翩翩,同時映出了賀勘那張冷淡的臉。
“大,大哥。”蘇舜的氣焰瞬間消失,低頭縮肩往後退了兩步,再不敢動彈。
賀禦也愣在原處,手裏握着剛拔.出來的箭矢:“大哥。”
這處三岔口靜下來,賀勘站在那兒,右手習慣的背後,冷風掀着他的袍角微微扇動。
他不說話,先往賀禦手中看了眼,再看看地上只剩下的燈籠架子,心中已然将事情猜到。府中寵愛這位幼弟,後面還有藍夫人,所以賀禦平時可說是為所欲為,幾次聽到他拿着弓箭射傷家仆。
想着,便往假山邊看去,那抹纖瘦的身影安靜等在那兒。見他來,也不上前訴說。方才賀舜還想着拉扯她……
“平日就是如此?”他收回視線,瞥了眼賀舜,“賀禦年紀小,你也小?”
賀舜擡手指去孟元元,張口道:“是這個奴婢不懂規矩,對我們無理。”
這一指又将孟元元給拉了進去,她在賀家只算是寄住,并不想惹上些旁的什麽。可有時明明獨自站着,都能給她掉身上一個罪名,心中無奈搖頭。
“是這樣嗎?”賀勘問。
孟元元見他望向自己,遂指着方才站的地方:“地上還有個箭孔,适才只差一些便會射到我身上。”
聞言,賀勘踱步過去,探腰一看便發現了箭孔,地上一點點破開的新泥。
賀禦年幼沉不住氣,趕緊辯駁:“我沒想射她,只是在射燈籠,還有這箭頭也是鈍的。”
“給我。”賀勘手伸出去,到了賀禦面前。
賀禦先是搖搖頭,後來僵持一瞬就沒了辦法,只能把別在身後的弓箭送了出來。或許全府的人都會讓着他,可面前的大哥絕對不會。
“晚些時候,我讓人給你送回朝裕院。”賀勘握上那把小彎弓,手一落垂在腰側。
一聽這話,賀禦趕緊搖頭:“大哥別送,娘會打死我的。”
他自然是偷着從書房出來玩這些東西的,讓藍夫人知道了絕對饒不了他。
一旁賀舜同樣冒出一身冷汗。他本就是庶子,姨娘早些年過世,要是被藍夫人知道教唆賀禦,怕是得扒去一層皮。
“大哥,今日是我錯了,沒有看好禦哥兒。”賀舜趕緊上前一步,“也讓這位娘子受驚,不會有下次了。”
賀勘本不欲多管這些事,旁的賀家子弟出成什麽樣兒,也沒多少關心,遂擺擺手讓兩人離去。
一輪冷月懸在天際,清寒的銀霜灑下來。
孟元元上前兩步,欠了下腰身:“公子。”
“你,”賀勘臉微側,看去她的右臂,“沒事罷?”
“沒事。”孟元元搖頭,心道這次賀勘居然有耐心,斷清這事兒。
一陣風來,穿過光禿禿的樹丫,然後卷着落在地上的紙張在黑夜中翻飛。
這些是賀勘幾日來在書房整理的筆記,本是想拿回房中,睡前再修訂一下。就因為賀舜的一揮手,這些心血盡數揚散開。
看着紛揚的紙張,他兩道長眉皺起。
這時,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走了出去,彎腰蹲下,撿拾着散落地上的紙張。
“不必撿了。”他道了聲,天黑加風大,就算拾回來也算亂了套,倒不如憑着記憶重寫一份。
孟元元往後看了眼,男人站在黑影中:“假山這邊擋着,應當不會吹遠,撿起來整理好就是了。”
怎麽說,方才他也幫了她,因着還把這些紙頁散落,撿起來又費不了多少功夫。
賀勘不語,四下看了看。現在兩人在假山的北面,剛好是北風,照這樣看,孟元元的話沒錯,紙頁大多應該是被吹到了假山底下。
看着蹲在暗處的瘦弱身影,好像要被黑暗給吞噬一樣。
他走過去,蹲在她身邊,于地上一張張的撿着紙頁:“怎麽在這兒?”
孟元元攥緊手,風吹着額前的落發:“等淑慧,她去了趙姑娘處。”
她站起來,又在假山四下找了找,這才走回到賀勘面前。
“讓人去說聲不就行了,還等在這兒?”賀勘道。
孟元元淺淺一笑,伸手去他的手邊:“給我,我幫你整理一下。”
賀勘低頭,看着自己一手弓箭,一手紙頁。遂擡手将紙往她手中送,心中想着方才的問話,她還沒有回答。
兩只手短暫的碰在一起,他試到了她手指的冰涼,以及手臂擡起落下時的遲鈍。是她的小臂還沒有好罷。
“随我來罷。”他轉身,邁步離開假山下,重新走回了道兒上。
孟元元看着人離開,才将要開口的話咽了回去,低頭看看手中的一沓紙,遂擡步跟了上去。
她本以為賀勘只是想找個避風的地方,而她也可以幫着把亂糟糟的紙頁理整齊。可是走着走着,便覺得不對勁兒,這已經到了東苑。
很快,賀勘進了一間院門。
孟元元擡頭看了眼門匾,金鈎鐵畫“儲安院”三個字,赫然就是賀勘的住所。
“進去罷,給淑慧帶幾本書回去。”賀勘回頭看了眼,一門相隔,女子站在外面,似乎有些猶豫。
按理說她是他的妻子,進他的院子理所應當,可偏偏就有種說不出的別扭感,他是,她亦是。
一路到了正屋外,院中幾個伺候的下人很是規矩,連頭都不曾擡起過。
邁進門檻,屋內溫暖如春。
賀勘走到桌旁,把賀禦的小彎弓放去桌上,同時放下的還有一方疊起的帕子。
“你先坐。”他看去站在門邊的孟元元,說完自己進了卧房內。
孟元元應了聲,遂也走到桌邊,将那一沓紙放下。她往四下看了看,房屋寬敞,一應物什整整齊齊,身旁花架上一盆墨蘭,正俏生生的開放。
她低頭,看着那一沓紙,突然幾個字直刺進她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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