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興安回到東廂房, 同來?的兩個?仆從已經收拾完,躺去了鋪上休息,另有兩人是過晌去了大船上, 留在那邊。

他坐在床鋪邊上,一口氣吹了蠟燭, 屋裏頓時全是黑暗。他掀開?了窗扇一點兒縫隙,朝着對?面的西?廂看去,那邊也已熄了燈。

“安爺還在生那姓諸的氣?”靠着近的仆從問了聲,在鋪上翻了個?身, “他不過是仗着老?太爺。”

興安搖頭說不是,雙腿往鋪上一盤:“公子說要把我留在紅河縣, 我都不知道哪兒做錯了。”

“留下?”仆從也是一懵,随即翻身坐起, “公子怎麽說的?”

興安愁眉苦臉, 左右煩得很, 幹脆一五一十将适才西?廂的事情說了一遍。

話還沒說完,那仆從噗嗤笑出聲,擡手指着興安,差點兒沒喘上來?氣兒:“你呀, 這不是活該麽?”

“何意?”興安抓上那人的手臂,頗為?真摯的請教, “快跟我說說。”

仆從拍了下興安的腦袋瓜兒, 笑道:“愣頭小子, 趕緊娶個?媳婦兒你就知道了。”

你說,挑了個?人家夫妻準備就寝的時候進去送泡腳水, 這事兒誰能?樂意?

興安恍然大悟,難怪公子看他的眼神跟刀子似的, 原是他跑過去,耽誤了人的好事兒。再?這麽仔細一想,好像有好幾回,公子和?少夫人一起說話,本來?聊得挺好,他一出現,公子就冷了臉。

“哎。”他長嘆一聲,耷拉下頭來?。

看來?以後,真要注意規矩了。難怪公子會跟他這樣說。

仆從是個?娶了娘子的,說起這話來?,立馬覺得被子裏冷嗖嗖的,床板更是硬的硌人,不由嘆了聲:“趕緊回家咯,抱抱俺家的娘子。”

男人們聚在一起,也會說些葷話,旁邊的另一個?人湊過來?嘿嘿笑了兩聲:“安爺什麽都不懂,不如現在去柳桃館試試?”

“去去去,我可不會做出這種有損公子名譽的事。”興安不耐煩的擺手,一張帶着少年氣的臉,鍍上一層紅暈。可是心中又不免嘀咕,男女情到底是什麽樣的?真的有這些人說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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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從伸手拍了拍興安的肩膀:“你惦記大公子做什麽?大公子現在快活着呢。”

說完,和?旁邊的那人一起擠了擠眼睛。

隔院兒相對?的西?廂。

幔帳因為?軟被帶起的輕風,而微微鼓起拂動兩下,慢慢又恢複原樣。

孟元元整個?人僵硬着,突然而至的靠近讓她無處躲閃,又生出異樣的不安。不再?是隔着被子,這次他直接掀開?貼了進來?。腰窩處真真實?實?落上那只?手掌,包裹上細巧的盈盈一握,帶着屬于他的溫度。

“元元,我想……”賀勘将人擁住,下颌抵着女子的頭心,聲音低而啞。

她沒睡,他知道,睡着了不會這樣僵硬。手下隔着的輕薄絲綢,指尖略略擦過,便會試到底下柔軟的肌膚。

孟元元黑暗中睜開?眼,嘴巴不由張着,腰間?的癢意讓她喉嚨中溢出一聲輕哼,随即咬上齒關,生生咽了下去。腰間?的手,似乎試着微涼的指尖緊了些,不禁生出微微戰栗。

她猶如脫了水的魚,無力而慌張。手去攥上他的手腕,這樣的突然親近,就像将她架在火上烤,好生的難受。同時過往的那些疼痛也出現在腦海中,真的疼。

“元元,我想要,”賀勘低聲着,手反而順勢握上她的,“你。”

他低頭,嘴唇覆上她的耳邊,輕輕地帶着虔誠的細吻着,點點落下。

孟元元縮蜷着,手被他攥緊,箍在腰下,一床被子別別扭扭的搭着。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淩亂而紛雜。

“那,”她喉嚨中終于擠出一個?聲調,手指摳緊軟褥,“你的腳有傷,不要這樣。”

起到一半的賀勘頓住,自己的左腳踝上正貼着膏藥。幔帳中彌漫的除了升高?的熱度,再?就是滿滿的藥膏味兒,這個?着實?不太好聞。

“元元,你,”他沒有上去,手指撫上她的臉頰,“不願意?”

孟元元不語,臉邊的輕癢是他手指的輕刮。其實?她自己不清楚一些事情,總覺得才決定跟他回去,一切就洶湧而來?,她喜歡一切清晰自然,而眼下她是真的很混沌。

“好。”賀勘應了聲,沒有再?問,身子落下躺回原處。

身側的壓力消失,孟元元轉過臉偷偷瞧人一眼,不知道說什麽好。或許兩人這樣一間?房,對?彼此來?說都是一種遭罪。

“你在看我?”賀勘笑了笑,語氣中一絲落寞。

他拿手指輕落在她的眼睫上,指尖幫她往上卷着,她的眼睫果然又長又卷。

“沒,沒有。”孟元元垂下眼眸,小聲道。

“看罷,”賀勘接了話,繼而将人摟緊幾分,極力平穩着呼吸,“我是你相公嘛。”

雖然沒再?做什麽,但他也沒有離開?她的被子,仍舊抱着她擠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紅薯酒的酒勁兒過去,孟元元心裏亦是安靜下來?,睜眼看着上面的帳頂。心底深處緩緩流淌着什麽,細細的,還有些模糊與琢磨不透。

大概,賀勘這個?人對?她是在意的罷?明明他也是在忍,可并沒有強迫着來?。

孟元元轉了下身,試着腰間?橫着的手臂随之?一緊,耳邊落下他的呼吸。她疊上他的手,再?也沒動。

一夜過去,清晨來?臨。

院中的喜鵲才叫了兩聲,賀勘便起了床。他是一個?極為?自律的人,早上從來?不貪睡,時辰到了一定醒來?。

只?是這次,他在床上坐了些時候,只?因為?身旁躺着他的妻子。

她安靜的睡着,一張臉龐那樣恬和?。即便睡夢中,她的嘴角也是翹着的,讓人覺得她在笑。

他不覺對?着猶在睡着的她,也笑開?了唇角,眸中漾開?着滿滿的喜愛。

視線一移,賀勘瞧見了自己左腳,腳踝上還貼着那枚難看的膏藥。他長腿一蜷,伸手就去撕了那膏藥下來?。

膏藥的味道鑽進鼻子,着實?不好聞,他皺了眉。下回腳好了,她就沒有借口了罷?

也只?是稍坐了一會兒,賀勘就起了床。

今日啓程回洛州,有些事情還需跟秦家人商議一下,也算是告個?別。至于林場的事兒,他會提點兩句,只?看秦家人能?不能?聽進去,那諸先生是自以為?聰明,覺得拿下林場易如反掌。

人想的真簡單,以為?靠着賀家就什麽都能?做成?後面還有大靠山京城賀家?

哪有這樣的好事?要說洛州賀家出事,想必第一個?撇清關系的就是京城賀家,反之?亦然。

這個?道理,他在十年前?就懂了。

從西?廂出來?,賀勘一眼看見了等在院中的興安。

“公子。”興安走過來?,仔細查看着賀勘的臉色。

“嗯,”賀勘手裏系着鬥篷,往院角看了眼,那裏摞着不少東西?,是這次回洛州要帶的,“送去船上罷。”

興安嗯了聲,閉好自己的嘴巴,多做事不說話。

賀勘去是了秦二伯家,四堂叔也在。簡單與人說了幾句,便說今日離開?,臨了不忘提醒,守好各自的林場,莫要輕易賣掉。

“二郎,”秦二伯性情中庸,倒沒明着得罪過賀勘,便問了句,“你能?否明說些?”

賀勘看看兩人,這才開?口:“将來?建造船舶會需要大量木材,價格水漲船高?,兩位叔伯記得守住産業。”

“你看,我就說,”四堂叔來?了氣兒,指着秦升家的方向,“秦升他早就知道,所以就糊弄咱們跟他一起,這不虧着有二郎,要不咱們的也給他算計了進去。”

秦二伯笑笑,勸了聲:“他也吃了虧不是,蹲牢獄是免不了了。”

分明兩人之?前?是跟着秦升,這廂又反過來?認為?賀勘很對?。大多時候都是如此,人性使然。

賀勘自然不想鬧得太難看,他是與秦家再?沒有幹系,但是畢竟這邊還留着一些秦淑慧的産業。對?養父母的恩情,就放在這個?小妹身上罷。

比起剛回來?紅河縣的時候,這兩位叔伯現在可謂是非常客氣,大清早的就讓人準備茶水,并讓賀勘留下來?用早膳。

秦家,西?廂。

孟元元比平時起來?的晚了些,她猜測是紅薯酒的緣故。

起床後,先是把要帶走的東西?收拾了下。看着皺巴巴的床鋪,腦海中便想起了昨晚幔帳中的種種,一層薄粉悄悄染滿了她的脖頸。

幸好,上了船有她自己的房間?,倒不必像這樣同住一間?房。

等收拾好,孟元元走出了西?廂。

冬晨的陽光照耀着這處院子,高?大的梧桐樹依舊光禿着吱呀。

這時,興安從院門走進來?,後頭跟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者,一身灰衣。

“少夫人,這是裘叔。”興安快走幾步,到了孟元元面前?,指着後面跟着的老?者,“往後,他會幫着照看咱家的院子。”

叫裘叔的老?者上前?,對?着孟元元彎腰行禮:“少夫人好,你和?公子請放心,我會把這裏照看的好好地。”

孟元元明白過來?,這是賀勘找來?看管這院子的管事。因為?都不在這邊住,不能?荒廢了屋宅,必須有個?人打理才行。

“那有勞裘叔了。”她微微颔首,嘴角送出一個?淺笑。

“應該的。”裘叔道聲。

興安在孟元元面前?話就多了,指着東廂屋:“裘叔以後住那邊罷,你去看看。”

裘叔稱是,肩上搭着個?灰青色包袱,後退兩步轉身,朝西?廂屋走去。

“聽口音也是紅河縣人。”孟元元道聲。

“嗯,”興安點頭,開?始從頭說起,“裘叔孤身一人,沒有家人,早些年也讀過書,正好公子知道,就讓他過來?咱家裏。往後田産收租,也是裘叔記賬。”

被秦尤賣出去的那些田産,自然很難要回來?,賀勘沒有太多功夫耗在這邊,馬上年關,他要回去準備明年三月的春闱。

“林場呢?”孟元元問,這些以後會是秦淑慧的,到底小姑手裏有些東西?,不管什麽時候都有底氣。

“林場那邊,也安排好了,昨兒人已經見過公子。”興安回道,如今總算找到個?可以說話的人,把憋了一早上的話盡數說出來?,“那人少夫人認識,是之?前?在林場的趙叔。”

趙叔,孟元元記得,一直跟着秦老?爹幹活兒,人很實?誠踏實?。不過後來?秦家出事,林場再?沒有上過工,人就回了隔壁縣老?家。

原來?,短短的功夫,賀勘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

“以後這邊的賬目,裘叔會整理好,每隔三個?月給慧姑娘送過去。”興安又道,“估計這回回去,公子會讓慧姑娘學習看賬目。”

孟元元微微一笑:“那也是該學的。”

不管是背書也好,學賬目也好,這些早晚是要上手的。也不知道秦淑慧學習賬目的時候,會不會氣得賀勘頭疼。

說的差不多了,興安指着東廂:“少夫人,我去帶着裘叔四下看看。”

孟元元颔首,道聲快去忙罷。

馬上就要離開?,她走進正屋,想最後給秦家二老?上柱香。

才站在供桌旁,抽出一炷香,便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孟元元回了下頭,見着諸先生跨國門檻進到正屋。

“孟娘子。”諸先生一彎腰身,算是見禮。

孟元元回了一禮:“先生回來?了。”

轉過身來?,她沒想與對?方多說什麽,點了線香,随後對?着供桌拜了拜,最後插在香爐中。

見狀,諸先生也過來?,上了一炷香。

孟元元掃掃衣袖,準備出正屋,想回西?廂看看有沒有落下的東西?。

“秦家二老?應當很喜歡孟娘子罷?”

孟元元才将要邁過門檻,便聽見身後諸先生道了聲。不禁身子一頓,回頭看去。

諸先生笑笑,帶着嘴邊的胡子抖了抖:“現在大公子認下孟娘子,二老?也會欣慰的。”

這話乍聽覺不出什麽,仔細品的話倒有幾分別的意思。

孟元元也不多說,只?簡單道了聲:“這是我和?他的事。”

“此話差異,”諸先生擺手表示不贊同,一臉講道理的模樣,“公子是賀家嫡長子,每一件事都是重要的,尤其是婚姻之?事。”

正屋中彌漫着線香的氣味兒,有些嗆人。

孟元元袖下手心一攥,面上仍舊帶着淡笑:“諸先生也管這些嗎?”

女子輕柔的聲音,如同綿軟的溫泉,偏偏就堵得諸先生說不來?話。

他一個?埋沒在賀家衆多的先生之?一,自然管不了賀勘的事,只?是面前?這女子,他覺得自己說得,因為?賀家并未承認她。再?者,在權州見過賀滁,對?方可是提起過賀勘的婚事。

“元娘。”這時,院中傳來?一道聲音,聽着略覺清冷。

看過去,正是剛走進院門的賀勘,他在秦家交代完回了這邊來?。長長的披風罩在身上,每一步走着,帶出穩當的步伐。

晨光落在他的臉上,清晰了他眉間?的蹙起。

只?一瞬的功夫,人就已經到了正屋,身子一擋面對?諸先生,将孟元元護在身後。

“先生還不回船上去,這麽早過來?是有事?”賀勘問,薄唇間?送出自己的疑問。

諸先生彎下腰,稱了聲是,随後便出了正屋。

等人走出院子,賀勘才轉過身來?面對?孟元元:“他說什麽了?”

“沒什麽。”孟元元嘴角一牽,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關切。

賀勘嗯了聲,幫着她理了理發鬓:“有什麽事你告訴我,我來?處理。”

孟元元說好。

“出去吃朝食罷。”賀勘看看日頭,手托上孟元元的手肘,帶着她從正屋走出來?,“吃完了,咱們就上船。”

所有的事都已經安排好,秦家這邊興安會負責,只?剩下些東西?往船上搬運而已。

兩人一起在街上走着,沿着主街一直往西?,不知不覺到了蘇安巷子。

巷口的馄饨鋪子,正是他倆第一天回來?紅河縣,用朝食的地方,支在外面的大鍋,正冒着氣。

來?的時候,裏面已經有了不少人。

孟元元先進了鋪子裏,外面賀勘正與店家點要馄饨。

她找了上次的位置坐下,人有時候很奇怪,明明還有別的位置,偏就會選擇上一回坐過的地方。

“時候還早,一會等等點心鋪子頭一爐的點心,給你賣了船上吃。”賀勘走過來?坐下,一雙筷子擺去孟元元面前?。

孟元元同樣送了一盞熱水給他。

沒一會兒,店家端着兩碗馄饨送上來?,分別給兩人擺放在手邊,随後道聲慢用,便收起托盤離開?。

孟元元喜歡吃這裏的馄饨,曾經有一次,她甚至帶了一碗去給阿惜。可巧,阿惜也說那鮮蝦馄饨好吃。

她手裏捏着調羹,舀起一顆馄饨,皮薄而透,可是她并分不清哪顆是鮮蝦的。

這時,視線中出現一個?同樣的調羹,上面裝着一顆馄饨。擡臉,就見是賀勘送過來?的。

“鮮蝦的,”他說,并把手擡高?了些,沒有給她倒進碗中或是勺中的意思,“給你。”

孟元元扇下長睫,似乎這麽些天,他不必忌口了,還特意挑出來?給她。

然而,那調羹就這樣隔着桌子,送到了她的唇邊,她幾乎感受到馄饨的溫熱。

他,這是要喂她?

孟元元唇角一抿,餘光往四下看看,生怕有人往這邊看,趕緊張嘴含了他的調羹,舌尖一吸,将馄饨卷到了嘴裏來?。

随後迅速低下頭,只?看着自己面前?的碗。同時聽見了對?面,他輕輕地笑。

用完朝食,便是去了點心鋪,開?早的第一爐點心,賀勘買了下來?。

渡頭邊,停着上次的蓬船,是兩人回紅河縣的那艘。船工正坐在船尾,手裏打着船橹。

賀勘先一步跳上船,回身對?着岸上的人伸出手,指節分明。

“元元,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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