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寒冬
過了一個月,北方的寒風來襲,沒日沒夜地吹着,冰冷甚至穿透了磚瓦,順着牆壁爬滿了整個屋子。
果然,正如姜言年所擔心的,許州裏進出的塔鞑人較之以往要多上不少。不過好在郭湛安想出了對策,早早安排下去。
自從半個月前起,許州負責看守城門的士兵們都接到了命令——即日起,但凡有進出許州的塔鞑人,一旦每日數量超過五十人,立刻阻止塔鞑人進入許州。此外,每夜巡邏的士兵也增加了一倍,防止夜間有塔鞑人偷偷進城,又或者是有人接應。
許州是本朝才設立的,直接以許州城為州名,面積極大,可耕地卻很少,多為山地與荒原。其下還有府縣若幹,但因為交通不便,政令傳達較為緩慢。所以,郭湛安的這條政令在許州所有地方都實施起來,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
好在,許州駐紮着西北軍營,姜言年在軍營裏終于獲得了李世安的全力支持,派遣了不少隊伍駐紮在了許州大塊無人的土地上,嚴密監視塔鞑人的動向。
這一日,郭湛安正在看各地上交的上周塔鞑出現的人數,與昨天許州出現的塔鞑人數對比,後者竟然還要多于前者的總和。
郭湛安放下筆,喊來郝運,吩咐道:“郝運,你去找昨天兩個城門當值的問問,昨天被攔在許州城外的塔鞑有多少人。”
郝運領命去了,郭湛安則疲憊地捏了捏鼻梁——他太累了。
這幾日,每天進出許州的塔鞑人數都達到了五十人,這在以前是完全無法想象的事情——畢竟,塔鞑與本朝數次交戰,昔日武帝在世時,更是連續八次派兵,百戰百勝,逼得塔鞑不得不逃亡更西的荒蕪之地。塔鞑人與本朝人可以說是天生的仇人,若非生活所迫,有哪個人願意忍氣吞聲到世仇的地方上購買食物和物品,還要提防被被人毆打,甚至更慘,被捕入獄,再也回不去故土?
郭湛安明白,自己之前的對策很快就會失效——越來越多的塔鞑人被攔在城外,這些人若是落單,自然不能成什麽氣候,但如果人數一旦超過兩位數,他們就會擰成一股繩。或許這些人掀不起什麽風浪,有西北軍營數萬大軍在,想必是能很快鎮壓。但這些塔鞑人背後是大大小小幾十個塔鞑部落,難保沒有一個塔鞑部落會借此挑起戰端。
而如今的皇帝李崇浩是出了名的不喜歡武将,前幾年甚至爆出為了給當時的華貴妃慶生,挪用制備軍饷的款項。再加上西北軍營之前因為石果敢五年貪墨了大量軍饷,原本就不怎麽樣的裝備愈發顯得落後,馬匹也很少,和以騎兵出名的塔鞑相比,西北軍營很難取勝。
雖然戰火一旦燃起,西北軍營在短期內能夠抵抗住,之後也會有不斷地補給和增援陸陸續續趕到,但塔鞑的騎兵不是那麽容易打退的。戰事膠着,許州百姓不得不背井離鄉逃難去了,繼而會影響到其他地方。可以說,這件事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郭湛安不得不小心處理。
正想着,郭湛安就聽到外頭有人禀報:“大人,知州大人請您過去一趟。”
郭湛安應聲道:“我就過去。”說着,他喝了口茶,用力閉上眼,随即又睜開,這才領着人去找新任知州謝秉。
謝秉正看着一卷公文愁眉不展,聽郭湛安來了,趕緊起身相迎:“郭大人,來的正好,眼下有一樁事情,還要你我二人來拿主意。”
畢竟是自己的上峰,郭湛安行了禮,這才開口問道:“不知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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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秉嘆了口氣,将自己先前看着的公文交給郭湛安,說道:“大人看看吧,這都是四日前的事情了。”
郭湛安接過,原來是許州一個縣送來的。數日前,來這個沈縣購買糧食衣物的塔鞑人突然多了幾個,沈縣的縣令便留了個心眼,悄悄派人跟着這些塔鞑女人,想看看這些塔鞑女人到底是從哪裏來的。要知道,沈縣在許州是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而且距離西北邊境還有些距離,平日裏鮮少有塔鞑人出沒。
可這縣令沒想到的是,那些跟蹤塔鞑女人的衙役竟然一去不回!再派人循着蹤跡追上去,足跡出了沈縣兩裏就斷了!
縣令不敢大意,好在沈縣附近有軍隊駐紮,他趕緊和軍營的百夫長說了,後者也答應會多加注意。可是,每隔兩三日就有塔鞑女人來沈縣購買生活必需品,但每次派去跟蹤的衙役沒一個回來的。
縣令急了,又去找那軍營的百夫長,對方還是和以前一樣,答應下來,卻遲遲沒有行動。縣令擔心這百夫長已經被塔鞑策反,心裏焦急,但并不敢擅自行動。畢竟,如果真要硬碰硬,他這邊處于下風。所以,縣令趕緊寫了封公文送來許州,想請許州知州與通判拿個主意。
這軍饷一事才過去沒多久,軍營裏又有人可能被策反,如此一塊燙手山芋,難怪謝秉不敢一個人接,就等着郭湛安來一起拿主意。
郭湛安看完公文,将公文重新交還給謝秉,說道:“軍營的事情我們不便插手,還請謝大人修書一封,交給李世安李将軍,請李将軍出面。”
謝秉點頭說道:“這是自然,不過,這沈縣可怎麽辦?那些塔鞑女人到底來自哪裏,又去了哪裏,我們可什麽都不知道。這沈縣距離邊境可不近,一來一去就要三天左右的時間,如果每隔兩三天就去沈縣采辦的塔鞑女人是同一批,只怕他們一直呆在本朝境內啊!”
郭湛安也考慮到了這一點,說道:“若是那百夫長言出必行,只怕現在已經找到這些塔鞑女人藏身的地方。西北軍營雖然有數萬士兵,但大部分士兵要留在邊境,以防塔鞑突襲,一時半會只怕很難抽出人手去沈縣。依我看,不如先從我們這邊抽調二十人左右,再加上沈縣的壓抑和壯丁,保證沈縣不受塔鞑侵擾,再派人去調查這些塔鞑女人的下落。”
謝秉初來乍到,對許州諸多事宜還未全部了解,又是聽說過郭湛安那些“功績”的——當了兩個地方的官,把兩個地方的上峰都拉下馬了,而自己則毫發無傷。他原本就指望着郭湛安拿主意,反正他也沒指望能做出什麽政績來,安安穩穩過了這三年就心滿意足了。
再把話說得難聽點,到時候就算事情辦砸了,他最多受一些牽連,郭湛安才是第一個吃排頭的。
這些原因加在一塊,謝秉當下就點頭說道:“這件事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正所謂千裏之堤毀于蟻穴,一想到許州地界裏有這麽多塔鞑人,我就寝食難安。郭大人,還要勞煩你親自去沈縣坐鎮,替沈縣百姓,乃至許州百姓尋求平安啊。”
雖然謝秉存着那麽點小心思,但郭湛安并不怕謝秉會趁着自己不在許州就胡作非為的。
一來,謝秉這人李紹鈞已經調查過,并不是四皇子李紹錦一派的,當初李崇浩指了他為許州知州,就是看在他為人老實,做事小心謹慎。二來,郭湛安在府衙中有自己的眼線,如果謝秉真要做什麽,他郭湛安就算人在沈縣,也能及時接到消息。三來,縱觀謝秉這些天來的表現,他顯然是想做一個溫吞的好官,沒什麽往上爬的強烈念頭,倒也不用擔心他為了點政績而整出什麽事情來。
而且,正如謝秉所說的,沈縣這件事,說大不大,但也絕對不小,必須要有個擔得起的人去處理。郭湛安不信別人,唯一信得過的姜言年又身在軍營,不能插手。一番計較下來,只有他自己去了。
“今天天就要黑了,不便動身。我今天先挑二十人,明天天一亮就出發去沈縣。我手頭上還有一些公務尚未處理,今天整理好之後,還請大人接手。”
謝秉自然是同意的,連連點頭不提。
“哥哥要去沈縣?”晚間,霍玉從郭湛安那得知了消息,不由一愣,“好端端的,怎麽突然要去沈縣?”
郭湛安并不想對霍玉過多隐瞞,略去不便講的,他把沈縣附近突然出現不少塔鞑人的情況說了。
霍玉免不了擔心:“哥哥只帶二十個人去,是不是太少了?我看書上說的,還有許州百姓說的,那些塔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暴徒,哥哥還是多帶些人吧。或者我跟着去,如果真有什麽事,我也能替哥哥擋下一二。”
“胡鬧!”郭湛安一聽霍玉最後一句話,忍不住訓斥道,“好端端的瞎說什麽,誰讓你替我擋了?你前些日子受的傷都好了是不是?”
這不到一年的時間,霍玉兩次因他而受傷,特別是一個月前那次,他險些就要失去霍玉了!想到這,郭湛安如何敢帶着霍玉去沈縣?
霍玉知道郭湛安的脾氣,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不願意帶自己去的了,只好又勸道:“那哥哥就多帶些人去吧,真不行的話,去兵營調派一些人手?”
郭湛安失笑說道:“你真當你家男人是呼風喚雨的不成?如今邊境外頭每天都有塔鞑部落在徘徊,現在軍營恨不得再多出一倍兵力來,又如何抽出人手和我走?放心吧,塔鞑人只是天生體格健壯,單打獨鬥我們自然是比不過的,但我們占着天時地利,不怕沈縣那些塔鞑人。再說了,你和我走了,許州我留下誰替我看着?那新來的知州雖然不與我作對,但也不偏幫我。我還要靠你替我注意許州的動向,一旦有異狀,立刻向我報道。”
霍玉一想也是,畢竟郭湛安不是什麽琉璃做的人,且沈縣那邊應該還有不少人在,幾十個人的規模,總不至于讓自家哥哥一個人沖在前頭吧。
他這些天也多去街上打聽外頭的情況,發現許州裏出現的塔鞑人大多都面黃肌瘦,與先前見到的精神氣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就算這些塔鞑人天生神勇,他就不信餓了幾天肚子的還能有先前那勢頭!
這麽一來,霍玉也就放心了,還不忘拍着胸脯保證道:“哥哥放心吧,許州還有我在呢,保證讓哥哥安心處理沈縣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郭湛安剛醒,懷中的霍玉也跟着起來了。
“怎麽今天這麽早就起了?”郭湛安有些驚訝,還以為是霍玉睡不好,就重新躺回床上,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着霍玉的後背。
霍玉雖然向武鑫習武已經有一年左右了,身子骨也因此好了不少,但因為小時候受寒落下的病根,加上前後兩次受傷,一到冬天身體就發寒,根本沒法早起。郭湛安心疼霍玉,幹脆免了他上午一半的功課,往往等他去府衙處理了大半天的公務,霍玉才不情願地從被窩裏出來。
今兒個起那麽早,實屬罕見。
霍玉半睜開眼睛,卻擋不住睡意的侵擾,只能迷迷糊糊地抱住郭湛安,說道:“哥哥,讓我再抱抱,要有好幾天抱不到呢。”
這無意間暴露出的依戀重重擊在郭湛安心坎上,要不是自己還要趕去沈縣,他真是恨不得抱着霍玉再多睡一會。
但他還有要事需要處理,只能狠下心,親了親霍玉的臉頰,說道:“這幾日我不在,你自己也要注意早些睡,知道麽?讓他們給你多準備幾個湯婆子,屋子裏的炭火也不要停,嫌棄那味道就多扔點陳皮進去,千萬不要受寒了,嗯?”
霍玉一一應了,他受郭湛安的教導,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麽做,成為郭湛安束手束腳的禁锢,可一想到那些兇神惡煞的塔鞑,他是真舍不得郭湛安。
兩個人又親昵了一會兒,眼看是不能再拖下去了,郭湛安這才作別霍玉。
這麽一番纏綿的後果,就是郭湛安來不及在自家用飯了,只能拿了兩個廚房剛做好的肉包子帶上馬車,在馬車中匆匆解決了早飯。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郭湛安一行人喬裝成趁着冬天來沈縣發一筆橫財的商人,二十個衙役則分別假扮成車夫、掌櫃、随從和保镖。這麽一來,走在通往沈縣的路上倒也不怎麽引人注目了。
一行人趕了一天的路,終于在日落時分到達沈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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