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鬼焰

這時,人群中走出一名男子,看來不過而立之年,身着墨青色長袍,頭發用一根簪子簡單束着,除了隐隐散發出浮華之氣,倒是頗有些文人之象,正是明月殿前塵閣閣主時青。

他拱手道:“啓禀尊上,屬下認為暗門主所言不無道理,且不說沙塹進貢的珍稀材料逐年減少,單憑這送來的二十名美姬,便不知是何居心。”

紀浮橋笑道:“還能是何居心?那古陵原老賊總是動些個歪心思,恐怕是想要知曉什麽我族隐秘罷!他倒以為尊上同凡人一般,什麽莺莺燕燕、敗柳殘花都能入得了眼去的麽?”

月不挽不由一撇嘴,這些女人身段婀娜,個個如花似玉,随便挑哪一個出來,配這老魔頭都是綽綽有餘!

這紀浮橋可真是半句話都不忘拍馬屁啊!而且還捧得明目張膽,大殿之上衆目睽睽,竟絲毫不覺羞恥,可見是早已習慣。

不過話說回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她既憑着人族的身份,得以在魔界博得高位,自不可等閑視之。

承厭作為明月殿主,被屬下公然反駁,面子上自然是有些過不去。

居然被自己殿內的兩名下屬機構越級,可見這個明月殿主當的實在是有些名不副實。

承厭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耐。他看向紀浮橋,眼神中的鄙夷毫不掩飾,“你一口一個我族,說的倒是頗為順口,敢問暗門主,可是連自己出身何族都忘了?”

此言一出,大殿後方人群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紀浮橋像是被觸到痛腳,秀眉一蹙,眼神中閃過殺意,但很快被隐藏起來。

她飛快的看了一眼至尊寶座上的夜無尋。

夜無尋換了個姿勢,手撐着臉,一頭青絲瀉地,似乎要睡着了。

他還是不準備說話。

或者不如說,矛頭直指,他更想要知道紀浮橋會如何應對這般局面。

魔尊不喜歡聽屬下作無聊的争吵,他只在意誰更有用,誰能夠更好的幫他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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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言之,誰是最鋒利的刀與劍。

“小女子出身人族,家父所做所為,我銘記于心,自是日夜不敢忘。幸蒙尊上垂憐,自從踏入生死城,九死一生鑄成魔心,結鎖魂印以來,便再無退路。若是殿主大人不肯認我做同族,天下之大,還有何處為家?”

夜無尋忽而坐正了身子,揉了揉太陽穴,依然是不疾不徐的語調,“行了,本尊留下的人,既讓她統領暗門,便是認可她的身份。這幾年來,她的忠心與能力我都是看在眼裏。承厭啊,再怎麽樣,她也算是你的下屬,日後這種話勿要再說了。”

方才還能隐隐聽到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這幾句話就是有警告的成分了。

紀浮橋的忠心與能力他都看在眼裏,現在她還算是你的下屬,以後呢,可就不一定了。

但承厭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欲待再言。

時青眼看着自家殿主往槍口上撞,卻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控制住了,眼裏的笑意也無處遁形,無疑是有些幸災樂禍。

看來這位明月殿主在生死城內的處境不容樂觀啊。

想必是在魔尊之下,三殿主之位炙手可熱,多少人盼着他騰出位置來呢。

這時,身着白色羽毛長裙的女子終于上前一步,端的是仙氣飄飄,一派優雅,正是辰星殿主辰斯羽。

她目不斜視,柔柔的聲音卻讓人覺得很有分量,“斯羽以為,此事确是沙塹國君有錯在先,尊上殺其使者,也是示以小懲。況且倘若沒有我魔族插手,沙塹其名怕是不存已久。”

說罷她溫溫柔柔的看了承厭一眼,又回歸原位。

哪知承厭瞬間臉色緋紅,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但是至始至終,辰斯羽都沒有再看他一眼。

承厭眼神一黯,退後一步,終是沒有再說。

“哈哈哈,依屬下所見,這二十名美姬便交由我來處理,保管明天一早,盡皆屍骨無存啊!”說話之人是名青年男子,他一身富家子弟打扮,衣着鑲金綴玉,手持一把墨色竹扇,一言一行甚是招搖,長相也算得上有幾分俊俏,正是魔界臭名昭著的摧花聖手,煞風殿殿主長明。

世人皆知,夜無尋不近女色,否則長明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跟自家尊上搶女人啊。

大殿之上安安靜靜,無人發一言,除了長明方才的朗聲大笑尚在回蕩。二十名一直跪倒在地的美姬,抖動的更厲害了,想來她們是害怕極了。

月不挽見其餘衆人皆是面無表情,似乎已經習慣了他如此作為。

這些女子從別國而來,與在場衆人非親非故,沒有任何人關心她們的死活。

生死城在外界的名聲向來不太好,于人族而言,更加是如同修羅地獄。被國君當作禮品進獻,自也是身世凄慘可憐的女子。

只可惜這天下強者為尊,沒有力量,乞求茍活尚且不能。

“都滾吧,本尊要休息了。”夜無尋半眯着眼睛,懶懶道。

他似乎不在意這件事到底作何安排,蝼蟻之性命,終究是無關痛癢。

如此作答,也算是默認了。

長明收起墨色竹扇,正色道:“多謝尊上。”

便在所有人都以為今日朝會就此結束之時,美姬中突然有一名女子擡起頭來,她雙手止不住的抖動着,眼神卻異常堅定。

“魔尊容禀!賤奴知西域大漠有稀世珍寶,千年方才一開花一結果,此花之果可生死骨肉,而花瓣卻可制為劇毒,其毒性比之尾異、鬼焰花更為詭谲難測。為今恰巧是花期将至,此番願為勸說國主,獻上此物。”

月不挽不禁嘆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還以為這些美姬以色事人,遇事只會哭哭啼啼,跪地哀求,卻不想也有這樣的例外。

不論她所說是真是假,都已經引起了夜無尋的興趣。對于稀世珍寶,世人總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以她一介人族女子,是死是活并非那麽重要,總之這筆買賣對于魔尊來說,只賺不虧。

“哦?”

夜無尋果然來了興致,審視的看着她,“本尊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不過編故事的本領倒是不錯。”

“魔尊聖明在上,此事非是賤奴杜撰。倘使不信,願與締結鎖魂契約。”她說話時一雙眼睛水靈靈的,更覺楚楚可憐。

夜無尋玩味一笑,“契約?你可知那意味着什麽?”

她未見動搖,眼神堅定,“賤奴別無選擇,曾聽聞魔尊獨有控制手下的法門,雖說是市井傳聞,但想來不全是空穴來風。”

“你可有名字?”

夜無尋沒有回答,反而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麽一句。

“賤奴無名,求尊上賜名!”那女子虔誠下拜。

夜無尋緩緩走下臺階,竟然用腳尖擡起那女子的下颚,細細打量着她的面容。只見她睫毛輕輕顫抖着,上面還沾着淚花,真是一幅動人圖畫,可惜他向來不會憐香惜玉。

“人如其名,便叫鬼焰罷。”

夜無尋松開腳,或許是剛剛用力不小,鬼焰那嬌嫩的臉頰上,竟然滑落一顆鬥大的淚珠。

但他卻無暇也不會去顧及這些,只是輕擡右手,一串細小黑煙流竄至鬼焰手腕處。

鬼焰仿佛經歷着什麽天大的痛楚一般,驟然雙眼緊閉,渾身劇烈顫抖着,額頭上滲出密密細汗。片刻間,她似是失去了某種力量一般倒在地上。但很快,她看了看自己左手上的灰色月牙印記,雙手勉力支撐起身子,虛弱道:“鬼焰謝尊上賜名。”

傳說鎖魂印為此代魔君夜無尋獨創,作為他控制手下的工具。

但很少會有人知道,締結鎖魂契之人會在左手手腕處留下一個淡灰色印記。而在生死城,這些印記各有各的名字,必要時也作為聯絡暗號與陣營區分。

圖案如其名。

明月殿為狼牙之月,辰星殿為璀璨之星,煞風殿為狂卷之風。

鎖魂契締結以後,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永遠會有魂魄碎裂的危險。

一切取決于魔君。

即使毫無理由,也可以使你痛苦折磨,生不如死。亦可以将你捏死,魂飛魄散。

然而鎖魂契的締結,對于夜無尋來說,也并非随心所欲。它有一個關鍵條件,便是締結者必須是心甘情願,交出自己的靈魂。

對于外界來說,大多只是聽聞生死城有這樣的鎖魂契約存在,具體卻不得而知,甚至于它是否真實存在着,還是傳聞過于妖魔化,也是一個謎題。

“你很聰明,知道該怎麽做。告訴古陵原,除了方才你所說的稀世珍寶,所有本不該缺少的東西,都得雙倍,否則……”

夜無尋勾唇一笑。

那笑平白有幾分鮮血的意味。

……

月不挽只覺眼前一黑,體內好似有兩股很強的力量在進行交戰,忽而如墜冰窟,忽而如火灼身。

而她被自己體內來自四面八方的巨力拉扯着,仿佛就要四分五裂!

好痛……

她強自忍耐着。

這種痛感前所未有,并不只是單純的痛那樣簡單,而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古怪感覺,仿佛七魂六魄被撕成碎片,分別要去向不同的方向。

指甲不受控制的陷入皮膚,鮮血染紅了素衣,盡管那衣衫早已殘敗不堪。

腦海中混沌一片,什麽也沒有。

驟然間,像是魂魄被抽離一般,她竟是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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