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幻境

“喲,這是在求我殺了你麽?”月不挽道,“真是又醜,又惡心,又該死呢……”

她一邊說,一邊将左手伸入懷裏,摸出一把飛镖,盡皆朝着巨獸的方向發射出去。

飛镖加上靈力,力量不可同日而語。

但月不挽左手準度不夠,所以旨在多不在準。她不停地左竄右竄,讓那巨獸聽不清自己的方位,同時不停地發射暗器,直到所有暗器都已經用盡。

那巨獸滿身嵌入了各種小型暗器,密密麻麻,是的,那并不致命,但月不挽就是要激怒它,使盡渾身解數,不擇手段——

并且只要有一個射中了它的脖頸,他就很難将頭部完全收縮起來。

這是一場賭博。但又不完全是。

巨獸狂怒已極,奈何雙眼無法視物,只得張牙舞爪,漫無目的地亂打亂踹。

的确有暗器射入了它的脖頸,于是它又伸得更長了些,瘋狂地吼叫着,尖銳嘶鳴。

月不挽看準時機,踏起輕功,飛快撿起那把遺落在地的長劍,然後伴着那劍一起,在空中旋轉了好幾圈,腳尖一點空氣,好似乘着風騰空而起!

她筆直地沖向那巨獸坦露無遺的脖頸——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那巨獸的爪子突然揮舞而至,好巧不巧,它鋒利的指甲剛好碰到月不挽的長劍。

那劍應聲而斷。就那麽,斷掉了……

真是令人絕望啊。

月不挽收勢不及,也絕對不會想要停止。

這是她唯一的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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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裏捏着一把斷劍,繼續向前沖刺着!

後背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是巨獸尖利的爪子擦身而過,她禁不住慘叫一聲,卻依然沒有改變方向!

此一遭……

有進,無退!

斷劍輕易地刺破了鮮嫩的皮肉,一整個穿了進去,只剩下劍柄還露在外面,黏膩的汁液四濺,然後鮮血不停地湧出來。

陰暗又狹小的空間裏,四面八方都是巨獸怪異的慘叫……

得手了!?

月不挽驚魂未定,似乎還不确定發生了什麽。

她用了兩秒的時間來反應,漸漸地神色不複茫然,甚至燃燒起一片幾近瘋狂的焰火,最終她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詭異又殘忍的微笑。

她單手拿着劍,猛地一使力,繼續向周圍拉扯,那細嫩而又脆弱的皮肉豁開了好大一條口子,鮮血就像河流一樣流淌……

月不挽也不顧手指沾上了那些黏稠又惡心的分泌物,在巨獸的慘叫聲中緩緩說道:“等你的頭直接和身體分家了,看你還能不能叫的出來?”

巨獸還沒有失去知覺,仍在垂死掙紮。

但月不挽卻沒有幹脆利落地劃開它的皮肉,而是在那裏面來回攪動……慘叫險些震破耳膜。

結束吧,這一切。

月不挽割開了巨獸的脖頸,它終于停止了掙紮,四周安靜了。

但總覺得那種慘叫聲能夠餘音繞梁三日而不止。

月不挽沒有停手。

洛夕看着那石壁上的景象,目瞪口呆。

少女殘忍地割開了巨獸的脖頸,僅僅是短暫的停頓後,她拾起斷劍繼續向已經死去的巨獸捅刺着,一下又一下,形如瘋魔。

試煉場內,幾個時辰前還耀武揚威的巨獸橫屍當場,慘不忍睹。

它頭身分離,雙眼處血肉模糊,此時一動不動,盡顯頹敗。

鮮紅的血液染盡了月不挽的臉,她被嗜血的欲望籠罩着,內心湧起一股詭異的興奮和暢快,她顫抖地大笑着,像發洩一般,機械式地重複着捅刺的動作,眼前血肉橫飛。

不知在什麽時候,手中的刀劍消失了,身上也早已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一如當年。

面前是青青草野,小河流淌,一座簡陋的茅草房。月不挽怔怔地看着那裏,屋內緩步走出一人,看來已過天命之年,衣着樸素,卻是身姿挺拔,不掩儒士之風。

面頰上濕濕的,在未曾發覺時,早已流下兩行清淚。

“我為什麽要哭呢?”月不挽想道,“這不是很平常的情景嗎?接下來我應該像以前一樣,向師父道聲早,然後開始一天讀書習劍的時光……”

可是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滴落。

月不挽倉皇地用手擦掉淚珠,扯出笑來,迎着那人而去。

“師父早啊!”她道。

那人系好衣帶,擡起頭來,面上是溫柔的笑,他道:“挽兒,你來了。”

“師父說什麽呢,我不是一直都在這裏嗎?”月不挽疑惑道。

“是啊,挽兒一直在。”那人笑道,“過來,師父今天教你使劍,這一招叫做‘有進無退’,不到萬不得已時,切記勿用。”

月不挽聞言點點頭,乖巧地走過去,看着他自屋內拿出一把劍,劍鞘是黑色的,看起來頗見古樸,是始終挂在牆上的那把。

只聽“唰”的一聲,那劍出了鞘,剎那間冷光照人,劍身上用小篆刻着‘山河’二字,盈盈似秋水潋滟。

師父從不許她觸碰此劍,她似乎對這把劍很是好奇,終于得以窺見,卻又在見到它的那一刻,感到分外熟悉,好似那劍曾伴她走過不少的時光,說不清而道不明。

但月不挽什麽也想不起來。

暗門主殿,燭火微光搖曳。

紀浮橋倚在主位,看着懸浮在空中的景象,已從鮮血淋漓的搏命厮殺,變幻成了師徒相見的溫馨場景。

正是月不挽的試煉之地。

大殿之下,一個身着淡紫色雪紗的女子席地而坐,膚如凝脂,面上梨渦淺淺,笑容似絮絮春風,頗有出塵之姿。

她面前安靜橫放着一把七弦琴,雪白細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雖然不成曲調,音色卻十分悅耳,好似佳人欲語還休,萦繞不絕。

此情此景,平添了幾分雅趣。

“呵,真是血腥暴力,不過我喜歡。”紀浮橋笑道,“好不容易才殺出一人,若是渡不過這幻境關……”

“為了暴露深淵巨獸的弱點,竟爾不惜激怒它,而且這個弱點,很有可能是不存在的。”

撫琴女子語聲輕柔,卻有着不容置疑的堅定,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仿佛生具一雙慧眼,世間一切,無所不知。

她依舊看着琴弦,長睫微垂,“巨獸已死,仍未放下手中刀刃,狀似瘋癫。此人涼薄嗜血,孤注一擲,恐怕不好駕馭。”

紀浮橋挑眉,好似聽到什麽笑話一般,道:“哦?涼薄嗜血?灼雪,我們什麽時候拒絕過這樣的人?此人既能夠冷靜分析,見地一針見血,更兼下手狠絕,如今暗門人才凋敝,正是求之不得呢。”

灼雪停下撫琴的手,掩入衣袖間,微笑道:“觀其幻境情景,此人心中執念應是她的師父,而破解之法……”

“我暗門之人不能擁有執念,以至于任何感情,倘若她無法割舍,便是心志不堅,殺得了深淵巨獸又怎樣?仍然不配入我之門。”紀浮橋道。

灼雪繼續撫着琴,唇邊淡笑若有似無,不再言語。

月不挽看着師父演示了一套行雲流水的劍法,那劍走勢淩厲,不同于以往所授武學,頗有些你死我活,同歸于盡的意味。

師父收了劍,遞給月不挽,道:“方才可瞧清楚了?你來試試。”

月不挽接了劍,循着記憶,有樣學樣地舞了起來。她覺得冥冥之中,已将這些招式練習過千百遍,早已經熟記于心。

似乎有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她将最淩厲的一招刺向茅草屋的方向,腦海裏頓時彈出一系列畫面,猶如煙花炸裂,一閃而過。

師父身上破了個血窟窿,靜靜地躺在那裏;血色的‘逃’字藏在桌底漫延,灼燒雙眼;原本屬于師徒倆朝夕相處,滿是溫馨回憶的茅草屋,變得零落四散,破敗不堪。

這些畫面與現實交疊,無異于一聲聲驚雷,炸的月不挽腦中混亂,霎時間頭痛欲裂,分不清夢幻與真實。

無字的墓碑孤墳,千裏跋涉颠沛流離,高聳的虛妄峰,仙門前受盡冷眼,山河劍被搶走,師父留下的唯一一點念想也被剝奪殆盡。

她什麽也沒有了。

血……好多的血。

月不挽臉上濕了一片,早已分不清是鮮血還是淚水。

她知道,眼前發生的一切有問題,自己不應該在這裏。

但不管她如何用力地去回憶,絞盡腦汁地在腦海裏搜索,卻始終想不起來方才自己在身在何方,又究竟為什麽會來到這個地方。

眼前的一切都光怪陸離。

當她确定這一切有問題的時候,瞬間清醒了許多,思緒拼命地拉扯着,以免再度被假象所蒙蔽。

月不挽知道師父已經永遠地離開了她,所以眼前出現的并不是真正的師父。

如果她所想不錯,那麽最開始見到師父時,她的淚流滿面,也就情有可原。

當她握緊冰冷的劍柄,突然想到那些粘稠的血液順着劍身流下去的畫面,耳邊‘嘀嗒’聲一下又一下,是萬年不變的韻律……

是了!

同樣的觸感,同樣的聲音!她将劍不停地捅入什麽東西的血肉裏。

還有深淵巨獸一口吃掉人的聲音,那人垂死掙紮的雙腿,血肉四濺,斷掉的殘肢……

“試煉場!我剛剛在試煉場……”月不挽想道,“那麽,我眼下應該還在試煉場!”

“殺人要擊其薄弱之處,以攻心為上……這是幻境!”她背對着那人,動作不變,快速地思考着,“師父應該是産生于我的腦海和記憶裏,以前只聽說過幻境沒有實際觸感,只可見而不可及,但我方才觸感那樣真實,足可以假亂真,施法之人當是世所罕見的高手。為今之計,只有……”

念及此,她飛速轉身,朝着那人的胸口就是一劍。

溫熱的血流了出來,那人還未展開的微笑凝滞在唇邊,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挽兒,你……”

話音未畢,他果然四散破成了碎片,像幻影一樣消失地無影無蹤。

那種捅入人心髒的感覺也消失了,月不挽回到了試煉地,身旁是深淵巨獸的屍體,空氣中是腥臭的味道,她手裏還拿着那把斷劍,血和汁液還在不停地嘀嗒,嘀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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