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蘇醒

月不挽滿面血污,早已看不清面容,只兩眼怔怔地望着前方,嘴唇蒼白,心有餘悸般,渾身劇烈地顫抖着。

她意識恍惚,眼前場景模糊不清,經受了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打擊,仿佛再也支撐不住,終于閉上雙眼,昏倒在地。

一人一獸,一傷一死,血肉殘肢,遍地狼藉。

一時寂靜無聲,不知何處吹來陰冷的風,仿若無數索命孤魂,徘徊此間,不甘自此踏入輪回。

暗域地牢的長長甬道內,響起了掌聲,一聲聲緩慢而又有力。

一人懸挂于牆壁上垂頭閉目,一人于側旁神采奕奕地瞧着石壁的方向,大笑道:“精彩,太精彩了!真是令我沒有想到啊……”

明月殿方圓幾十裏,暗門掩于月色之下,于光亮所照耀不至的地方。

紀浮橋從主位上站起來,衣袖輕掀,發間攝心鈴叮當作響,原本空中懸浮的畫面瞬間消失。

“真是驚喜!告訴洛夕,即刻給她治療,醫師及草藥,全部用最好的!”她有些興奮,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又道,“對了,再給她備幾套新衣服送過去。”

七弦琴旁,女子淡然一笑,道:“門主勿怪灼雪多言,此乃‘永堕幻境’,所觸之物彷如實質,她尚且能對自己的師父下手,瞬息之間,幹淨利落。此人不得不防。”

紀浮橋眉間盛氣淩人,笑道:“防?防什麽啊?有我在,她還能翻了天不成!”

灼雪但笑不語,略微颔首以示認可。

“她有做高級殺手的資格,不過先別急,把她放在初級區歷練一下,探一探心性。”紀浮橋道,“還有,驚怎麽樣了,已經受刑完畢了吧?讓他也一起治療吧。”

她回身走向內殿,又想起來什麽般,駐足道:“驚是我暗門的頂級殺手,即使任務失敗了,也依然是。他的待遇一如從前,其它不用我多說了吧?”

“驚大人是門主的愛将,自是無人敢對他不敬。”灼雪道。

近日生死城中有傳聞說,暗門主與其手下頂級殺手驚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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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旁人執行任務失敗,多半是自行了斷,可由于暗門主力保,驚所受的鞭刑是看起來嚴重,實則無傷大雅,修養月餘就能恢複如常。

任務失敗後,他不僅留得一條性命,地位也未有改變。

“你也相信那些傳聞?”

紀浮橋沒有轉身,只留給灼雪一個背影,那金釵搖晃,銀鈴聲響,卻盡是舍我其誰的傲然意氣。

“什麽愛将?暗門憑實力說話,你們都是。”

月不挽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發現自己躺在幹淨柔軟的床榻上,她略微打量四周,房間布置很是整潔舒适,腦中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不由茫然地望着空氣,發了會呆。

“你醒啦!差點以為救不過來,可吓死我了!”洛夕從外面推門而入,發現她睜着雙眼,高興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了!三天啊!”

“洛夕……”月不挽輕擡眼簾,若有所思,“我想起來了,那時,我好像昏過去了,應該是他們救了我。這樣一來,算是順利通過試煉了吧。”

她想着,輕聲應道:“嗯。”

這時,房門緩緩推開,走進來一人,身着灰色長衫,衣袍緩帶,不過而立之年,沉穩中透着些儒雅氣息,似是個不沾刀劍的書生,面帶微笑,平易近人,很容易讓人心生親切之感。

洛夕見來人進屋,又對月不挽說道:“這是咱們生死城最好的醫師,就連尊上都要以禮相待,你稱他一聲柘公子便是。”

那人颔首道:“在下柘勿,略通醫理,全權負責姑娘的治療,直到一切恢複如常為止。”他語聲低沉緩緩,不自覺地給人一種安全可靠之感。

在生死城三殿之中,煞風負責明面事宜,辰星負責內勤和外交,只有明月殿隐于暗處,常出危險任務。

至于血流不止,斷手斷腳,重傷垂危皆是常事,就像吃飯睡覺那麽簡單,因此醫師資源傾斜也是理所應當。

優秀的醫師無一例外,都是常駐明月殿的,他們的日常工作便是為執行任務受傷之人進行治療。

月不挽心道,既然洛夕都這麽說了,看來這個柘勿地位不假,說什麽略通醫理卻是謙辭,這也說明暗門暫時不想讓她死,她通過了試煉,已經有了利用價值。

“那就多謝柘公子了。”月不挽禮貌道。她想坐起身來,擡手執禮,卻忽然發現自己整個上半身都失去了知覺,僵硬至極。

她垂眼看向自己為軟被所遮擋的肩頭,發現身上纏了很多紗布,整個右肩都被纏了好幾層,竟然一動也不能動。

這些紗布……方才未來得及注意,此時才驚覺自己身上早已裏三層外三層的被白色紗布包裹起來,自腿部到腰間,似乎都被它們所禁锢。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雙手抓緊了被子,把自己遮擋的嚴嚴實實,一聲不吭,古怪地盯着洛夕,眼神中滿是防備。

洛夕見狀愣了一下,片刻反應過來,一拍大腿,道:“哎呀!你想什麽呢!這可是灼雪親自給你上藥包紮的。”

月不挽面露疑惑,道:“灼雪?”

“哦,你還沒見過她,就我搭檔!”洛夕一秒換臉,溢滿了陶醉,兩眼都要冒星星了,“又好看又溫柔,又……”

“行了,你在這兒說,她又聽不到。”柘勿無情打斷道。

月不挽想道,之前以為魔族皆是兇神惡煞的樣子,實則也不盡然。

這個灼雪,聽名字倒像個仙女,頗有點風花雪月的意味,莫非與死生殿朝會那日所看見的身穿白色羽毛仙裙的女子是同一路數?

但那個女子好像叫什麽斯羽,說來這名字同她的打扮倒是般配。

“咱門主對你可真好,你看!”洛夕轉過了話題,在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幾套整齊疊放的衣物,雖然多為素色,但看得出來料子都是上好的,“這都是着人給你備上的新衣服,我呢?我就沒有!我這衣服都多久沒換了!”

柘勿一臉無語,擺出一副‘他又來了’的表情,緩緩道:“那是你自己懶,不想換。”

洛夕卻像沒聽到一般,自顧自接着說道:“想我堂堂暗門高級殺手,竟淪落到天天打雜,現在還要來照顧新人,天理不容啊!”他裝模作樣,尾音還帶着哭腔,仿佛是遭遇了什麽慘絕人寰的事。

柘勿持續生無可戀狀:“那不是你自己說的?不想出任務。”

洛夕終于急眼了,渾身炸毛的樣子,手足亂舞道:“你你你,你瞎說什麽大實話嘛!給兄弟留點面子行嗎?這我在新人面前可得多丢臉!”

柘勿波瀾不驚,似笑非笑,道:“你有過臉?”

月不挽看着他們你來我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道柘公子此人看似沉穩嚴肅,實則不無有趣,總是能恰到好處地揭洛夕的短,逗笑旁人,看來他們關系不錯。

“嗚嗚嗚,我沒臉見人啦!”洛夕捂臉,撒腿逃的飛快,早已跑出門去,裝模作樣的哭腔傳來,驚天地泣鬼神,“沒事別叫我,嗚嗚嗚,有事也別叫我!”

柘勿搖搖頭,淡笑道:“有事找我,這段時間我就住在隔壁,敲兩下床頭隔板就行。”

月不挽點點頭,問道:“我什麽時候可以下床走動?”

“至少很長一段時間都需要卧床休息,你右肩傷的最重,之前的舊傷又用錯了藥……”柘勿說到此處,猜到生死城中只有夜無尋才會擁有如此歹毒之物,似乎有些難以開口。

他斟酌言辭,不由皺眉道:“呃,若用此藥塗抹傷口,初時會發出炙烤之聲,有皮膚灼燒之感,但不多時便會感到清涼舒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你試煉之時雖然恢複如常,甚至可以達到更好的狀态,但這一個月傷勢會更嚴重,還望姑娘做好心理準備。”

果然是狗賊害我。

月不挽觀他神色,知道這個‘嚴重’必定不同尋常,便問道:“還請公子告知,這傷勢會是怎麽個嚴重法?”

柘勿為了傷患能夠保持良好樂觀的心态,本不欲告知,但看見月不挽一臉坦然神色,絲毫不懼,他性子直爽,也不是彎彎繞繞之人,便索性如實以告:“傷口會成片地腐爛,屆時,我會為姑娘剜去腐肉。”

饒是月不挽早已做好了心裏準備,在聽到‘剜肉’的那一刻,也禁不住一個激靈,難以察覺地抖了幾抖。

“不過你放心,在下醫術尚可,一切确保無虞,只是可能會有些痛,傷口恢複也需要一些時間,委屈姑娘很久以後才能下床行走了。”柘勿似有所感,語聲沉緩,安慰道,“一日三餐,日常飲食用度,會有人過來服侍,你只需安心少思慮,好生将養着便是。”

“那便勞煩柘公子了。”月不挽道。

柘勿颔首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聽說前幾日暗域試煉場只有姑娘一人活着出來,可喜可賀。”

“什麽?”月不挽聞言一驚,但僅僅是片刻,又覺得理當如此。她喃喃道:“只有我一人……”

蕭意,他還只是個孩子啊,又那麽愛哭,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活着。

“怎麽了?”柘勿見她神色不對,問道。

“沒什麽。”月不挽不再說話,只輕輕閉上了眼睛。

“若沒什麽事的話,在下就不打擾姑娘休息了。”柘勿說罷,轉身離開,輕輕合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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