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面紗
月不挽是在半夜被疼醒的。
本來傷口不會爛的這麽嚴重,她也不會卧床休息這麽久,還未見痊愈。
這一切都是拜夜無尋所賜。
但她轉念一想,倘若那時沒有塗抹這藥,或許便沒有此時此刻的茍延殘喘,她沒有機會活到現在,連痛也不配感覺到了。
方才她做了一個夢。
師父說,再痛也要活下去,活下去……
去看看陌都城的燈火萬家,去茫茫大漠,去沙塹一望無垠的草原上縱馬奔馳,去踏足東海島嶼仙山。
一股強烈的欲望慫恿着她,和着鮮血與疼痛,死死糾纏在一起。
然而夜永遠是那麽靜,月不挽的心撲通撲通的,一下又一下,猛烈撞擊着——是活着的感覺。
無盡永夜。
翌日。
雨今像往常一般為月不挽梳洗,只是戴了一副面紗,僅僅露出一雙靈動的杏眼,朦胧間顧盼生姿。
“今日怎麽戴着面紗?”月不挽道。
雨今拿着棉布小帕,正在給她擦拭臉頰,聞言似是受了驚吓般,不由抖了抖小手,眼神躲閃,道:“沒、沒什麽,覺得好看罷了。”
“哦?”月不挽察覺事有蹊跷,卻不露痕跡,随意道:“摘下來更好看。”
雨今不看她,一抹緋色卻突然從脖子蔓延至耳根,慌張道:“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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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負我是殘廢?”
“沒有,我不是……”
“那就摘下來給我看看,快點。”
這時,敲門聲響,門外傳來柘勿的聲音。
“月姑娘醒了嗎?”
雨今連忙應道:“醒了!”她轉身就跑去開門。
哪知柘勿腳才踏進門檻,便哈哈笑道:“雨姑娘,昨日你實在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月不挽不知昨日發生了什麽,注意力頓時被這句話所吸引,靜待着後言。
柘勿發現月不挽正看着他,那雙清亮眼眸充滿着求知的欲望,又看見雨今眼神窘迫,突然把手放在唇邊,咳了一聲。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柘勿看向雨今,笑道:“有人深谙此道啊。”
“我、我去把水倒了。”雨今捧起水盆,離開了房間。
“我就說她好好的戴個面罩幹什麽,”月不挽道,“怎麽回事?”
柘勿像往常一樣坐在床邊,準備替月不挽把脈,他道:“昨日暗門主來了。”
“潰癰雖痛,勝于養毒。”柘勿替她把過脈,淡淡道:“如今姑娘已無大礙,只消休養月餘,每日按時吃藥,傷勢會很快轉好。”
“嗯,”月不挽道,“暗門主怎麽她了?你說清楚些。”
“大概就是,我做了一些違背魔尊意願的事,沒想到她竟在暗門主面前替我遮掩。”柘勿道,“當然,這不是因為我,而是你。”
月不挽神情疑惑,片刻,她笑了笑,道:“是嘛。”
“這事我不便多說,具體的讓雨今姑娘自己說吧,”柘勿用筆墨寫下一藥方,留在桌上,起身淡笑道:“這心扉啊,還是要局中人自己敞開才行。”
雨今回來時,柘勿已經走了。
“雨今,你沒有什麽事情要告訴我的嗎?”月不挽看向窗外,自嘲一笑,“罷了,你本也沒有這個義務。”
她的側顏一半被陰影籠罩着,生出幾分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寂寥。
雨今莫名有些難過苦澀。
那種感覺是,這個人近在咫尺,卻仿佛隔着千山萬水。
雨今慌忙道:“我……聽大人的便是。”她摘下面紗,垂眼看着地面,默不作聲。
月不挽見她雪白的面頰上都是淤青,可以想見那人下手不輕,心下動了氣,道:“是暗門主?”
“不、不是!”雨今陡然擡眼,搖頭道。
她反應過激,否認的太快,事實顯而易見。
月不挽一笑道:“柘公子都跟我說了。現在我要聽你自己說,怎麽回事?”
“我……”雨今支支吾吾,猶豫不決。
“不想說就不說。”
“我、我說,月大人別生氣……”她吸了吸鼻子,道:“尊上不許您用麻沸散,實在、實在是……”
麻沸散?
月不挽曾經在書上看到過,似乎是一種能夠讓人暫時昏睡,失去知覺的藥物,在醫術上常常被用來緩解疼痛。
她之前沒注意聽,這才突然想起柘勿好像說什麽‘潰癰’,現在已經一切無礙了,要好好休養雲雲。
想象中的剜肉之痛沒有來臨,原來是他對自己用了麻沸散。
“柘大人一番好意,我自是不能出賣他的……”
月不挽快速在心裏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理了一遍,覺得大致能夠清楚還原,只沒想到在暗門這樣的地方還能遇見兩個這樣的人,實在難得。
表情和話語或許可以僞裝,但他們的确讓自己免受疼痛,還是不要用惡意去揣度旁人了。
“謝謝你,雨今。”月不挽道。
雨今白皙的臉頰染上薄紅,與那蒼青指印相襯,更顯得單薄脆弱,有種易碎的美。
“月大人莫要如此說,”她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語聲嗚咽,“您是第一個對雨今好的人,所以……”
要說這雨今,她本是暗門最底層的初級殺手,自從來到這裏,便受盡欺淩,上上下下都對她冷眼相待。
她本不擅長與人打交道,說話聲音小,看起來總是有些怯懦。
或許那些人覺得她好欺負,即使是同樣為人輕賤的地位,也總是三兩個聚集在一起辱罵、嘲笑她。
她在那裏過得并不好。
也正因為如此,這個照顧月不挽的任務,沒有人願意做,才理所當然地落在了她身上。
而這段時光,卻是她過得最輕松快樂的日子。
雨今尤其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看見人群會焦躁、恐懼。害怕與人說話,那總是令她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但在那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更重要的往往為人所忽視,她能憑一己之力進入暗門,并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除了性格方面有所缺陷外,靈力和身手都不錯。
單從紀浮橋昨日問話那件事來看,她的應變能力和僞裝能力,都是過關的。
月不挽是進入暗門以來,第一個給她好臉色的人。那日床榻上,清秀的面龐,笑容幹淨得不染纖塵,卻無形中含着種勾人的妩媚。
一雙眼宛如飒風過境,淩厲、直接,又無比坦然。
那個笑容在心底綻開,像陽光灑落,暖融融的。又像一粒種子,瘋狂滋長……
她始終忘不掉。
接下來的時日裏,雨今每日悉心照料,柘勿也時常來同她說話,二人頗為談得來,之于世間奇書雜論,竟不覺光陰之流逝,經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柘公子學識淵博,涉略甚廣,對許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一番見地。
月不挽不知不覺間也學到了許多。
從前尚在風逆谷時,師父就愛同她講些書中的故事和道理,月不挽也非常喜歡聽,更時常從鎮上買來一些書籍,翻來覆去的看,愛不釋手。
除了青川鎮上的糕點鋪,她平生最愛的就是與師父談書論劍,現下好不容易有一人能與她聊上幾句,自是樂在其中。
時光飛逝,如此又過了月餘。
柘勿每日替她把脈,又是千叮萬囑,雨今熬湯煎藥,更無一日懈怠。
月不挽的身體終于不負衆望,得以恢複如初,能夠下床行走了。
這日月不挽沐浴畢,随意挑了一套素色衣裙,在房間外走來走去,覺得能夠上蹿下跳的人生真是太美妙了。
雨今眼看着月不挽生龍活虎,手腳活動自如,竟然淚盈眼眶,喜極而泣。
月不挽輕擡下颌向着遠處明月,微眯着眼享受清風拂面,快意道:“實在是太久了啊,我都快忘了怎麽走路了!”
雨今把淚一擦,笑道:“月大人不是蹦的挺開心的嘛。”
“嗯?”月不挽回頭,笑容燦爛,“小雨今也會取笑我了?”
雨今臉上淚痕未幹,眼眶也紅紅的,連忙把頭側過去,一绺青絲落下來,她盼着能勉強遮擋些許,糊弄過去。
“你哭了?”月不挽走近,擡手撩起那縷發,又替她拭去了眼角殘淚,“這是好事,有什麽好哭的?”
雨今眨了眨眼,微躲了一下,道:“我、我開心……”
“替我開心?”
“嗯。”
月不挽想了想,嘆道:“唉,你以後也別叫我月大人了,多生分啊!”
“那叫什麽?”雨今聲音清脆,又分外溫柔。
“嗯……師父叫我挽兒,”月不挽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竟有些赧顏,“我也沒交過什麽朋友,不知道朋友之間都是怎麽稱呼的。”
“我不能随尊師稱呼,便叫你阿月吧,月……”雨今看了看遠處高懸的冷月,溫柔道:“我喜歡這個字。”
“啊,我好像有朋友了呢……”
月不挽不是會輕易交出真心的那種人,雨今也不是。
她們一個立于懸崖上近乎偏執的守着孤獨魂靈,一個将自己鎖在一隅之地任風雨淩略仍舊駐步不前。
但其本質一樣,皆是是可憐人。
連日裏的相處,似乎讓兩顆冰封的心貼近了許多,那層隔閡也隐沒在看不見的地方。
生死城仍是無盡永夜,月色卻比以往的都要美,那輝光如水一般流淌在她們身上。
彼時歲月緩緩,兩個少女笑的很燦爛。
作者有話要說:
“潰癰雖痛,勝于養毒。”——出自《三國演義》“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出自《道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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