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無名

第二日柘勿來道了賀,恭喜月不挽終于能下床行走。

暗門上面派人來催,告訴月不挽她已經通過試煉,現在隸屬于明月殿暗門,獲得初級殺手稱號,要和雨今一起去組織那邊報到。

待人都走了後,雨今開始收拾行李。月不挽坐在椅子上,疑惑道:“不過是去報個到,你收拾東西做什麽?”

雨今手上不停,道:“這裏應該是高級殺手的房間規格,我們初級的……不住這裏。”

“那是要搬家的意思?”月不挽有點小驚訝,“這房間住了這麽幾個月,我都要生出感情了,還以為它是我的了呢。”

雨今收拾包裹的手頓了頓,躊躇道:“我之前……是十個人一間,大家打地鋪,條件會比較差。”

她将月不挽那幾件衣服用布裹起來,打了一個結,又道:“而且得的賞金少,平日裏還得做些雜役,是暗門裏最底層的地方,人最多,也最卑賤。”

“原來是這樣,”月不挽站起身來,道:“我幫你一起收拾吧。”

雨今點點頭,兩人一邊收拾一邊聊,但這次基本上都是雨今在說,月不挽認真聽着。

“暗門裏上下等級森嚴,甚至按名字的字數來區分尊卑。據我所知,除了門主外,最頂尖的殺手有三個,賜單字尊榮,分別叫驚、獨、邪。但我也只聽過名號,未曾得見。”

“那洛夕呢?他是什麽級別?”

“洛大人是暗門二十高級殺手之一,賜二字稱號,地位僅在頂級殺手之下。”

雨今說到這裏,神情有些落寞,“而初級殺手,是以代號來代替姓名的,甚至不配被稱為殺手。”

她默了默,又道:“我是三十七。以後當着旁人的面,千萬不能叫我的名字。”

月不挽啧了一聲,道:“連名字也不能叫?真麻煩。”

說話間,二人整理妥當。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就是一些換洗衣物,以及日常生活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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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然一身,空空如也。

一個簡單的小包裹,倒也樂得輕松自在。

雨今對這一片地域比較熟悉,說道路程有些距離,兩人便行起輕功,不久到了目的地——暗門初級殺手的聚集點。

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慵懶地躺在正廳大椅上,穿的也是花裏胡哨,正把弄着自己的手指,目色極為陶醉,她察覺有人進來,眼皮也不擡一下,語氣傲慢中帶着一絲嫌惡,悠悠道:“誰呀?”

“屬下月不挽,受命前來報到。”月不挽略微颔首,恭敬道。

雨今站在一旁,輕咳了聲,想要暗示月不挽不要提名字這一茬,又垂頭道:“白大人好。”

那女人嬌聲笑起來,笑聲張狂又肆無忌憚,末了寒聲道:“沒聽說過,什麽小龍小蝦,也配在我這裏提名字!”

她從抽屜裏取出一張小木牌,朝月不挽甩來,“看好上面的數字,這才是你該叫的名字。”

月不挽拿了牌子,翻手一看。

“五十三。”

這時,從外面進來一人。

“就是!什麽貓貓狗狗,也敢在白大人面前自報名諱!”她上下打量着月不挽道:“喲,這就是最近從試煉地殺出來的那個麽?”

“看起來也不怎麽樣嘛,”她故作嬌态,掩唇笑了笑,“不要以為你活着從試煉地出來了,就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從此青雲直上。進了暗門,這想往上爬的人多如牛毛,你什麽都不是。”

說着極為谄媚地向椅子上那女人行了一禮,道:“一切還得以白大人馬首是瞻。”

“我白虹可不想做你們這群渣滓的馬首。”那女人并不買賬,轉言道:“好了,既然來到了這裏,就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每天記得掃地、洗碗,還有給大人們洗衣服。有什麽活分發下來了,都要利索地去幹。”

忍一時風平浪靜。

“是。”

月不挽不願多說,拿了牌就走。心道:呵呵,這哪是殺手啊,分明就是頂着殺手名號的低級雜役而已。

然後她聽見身後白虹說道:“三十七,你這次任務完成的不錯,這是賞金。三十二,你帶五十三去房間吧。”

那個被叫做三十二的走出來,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道:“跟我走吧。”說罷徑自略過月不挽,走在前方。

月不挽嗤笑一聲。但三十二沒有察覺。

雨今也小跑着追出來,跟在她們後邊。須臾,到了一座簡陋地房屋旁,三二停下道:“就是這裏了,麻利的把東西放好,一會兒還有活給你們做。”

她不屑地瞟了雨今一眼,“三七,你就不必我帶了吧?自己滾回去就好了!”

雨今沒有說什麽,像是早已習慣,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準備離開。

月不挽卻倏地轉過身看着三二,眼神驟冷,似一把結了霜的利刃。

雨今察覺不對,趕忙拉着月不挽的衣袖,希望她能夠息事寧人。

“哎喲,怎麽啦?”三二笑道,“瞧瞧這架勢,你想動手不成?”

月不挽看了看雨今拉着她衣袖的手,心道自己初來乍到,的确不宜大動幹戈,便強行按捺住心底怒氣。

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忍,我忍。

“那我便先走了。”雨今道。

三二很是得意,大聲道:“滾吧!”

月不挽差點又氣了個七竅生煙,好在理智拉住了她。

或許以後可以找機會除掉三二,但不是現在,她想道。

東西放好後,三二将她帶到了一處浣衣地。

那裏靠着河岸,零零散散都是衣物,擺放的亂七八糟。

三二指着地上堆的最高的一摞,道:“這是我今天沒洗完的,懶得洗了,你都給洗幹淨吧。”

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讓月不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她咬牙切齒地想:我、忍……

忍什麽忍!?

月不挽頓時掐過三二的脖子,那細細的脖頸被捏在手裏,真是脆弱不堪,只消輕輕一捏,就能折斷。

眼看着那人眼露驚恐與恨意,漸漸地滿臉青紫,就要喘不過氣。

“我這個人,向來只做分內之事。”月不挽就像突然變了一個人,她略微湊近三二的耳邊,目光森然,“你若是敢給一件不屬于我的任務,呵……”

說罷放了手,三二跌坐在地,不停地咳着嗽。

月不挽蹲下來洗衣服,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過了許久三二才站起來,心有餘悸地撫着脖子,恨聲道:“五十三,你給我等着!”

月不挽頭也不擡。

“随時恭候。”

冰冷的水浸濕了衣袖,月不挽正在那河岸邊洗着衣物。

不防一雙腳出現在眼前,鵝黃色的衣衫搖晃,是雨今來了。

她蹲下身,也搓洗起來。

從始至終,不發一言。

月不挽覺得不對勁,擡眼想看看她,卻見那人将頭臉埋的很低,發絲垂下來,遮擋了天生姣好的容顏。

她心下一沉。

“怎麽了?擡起來我看看。”

雨今不說話。

“誰欺負你了?”

依舊沒有人回答。

月不挽急了,穿過發絲捧起她的臉,雨今終于忍不住發出哽咽的聲音,淚水滾滾而下,打濕了柔軟的頭發。

她臉上赫然現出五個手指印,形狀猙獰。

月不挽“噌”的一下站起來,将手中待洗的濕衣狠狠扔在地上。

她氣的呼吸急促,心道還能怎樣,肯定是三二方才離去後,将氣撒在了雨今身上。

鋪天蓋地的內疚與惱怒淹沒了她,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月不挽痛苦地想道,她自己才是罪魁禍首。

是她考慮不周,才會連累了雨今。

是她……留了後患。

那一刻月不挽眼裏燃起的,是殺意。

滔天的殺意。

“誰打的?”像是求證一般,她問道。

她想要聽見那個名字。

雨今看起來很委屈,抽抽噎噎的,淚還是不停地從眼眶裏溢出來,她似乎孤獨地隐忍了很久,翻過了千山萬水,終于可以在一個人的面前哭出來。

毫無保留。

她總是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那樣單薄且易碎。

偏偏太讓人心疼了。

“告訴我,雨今。”月不挽依依不饒。

為什麽受了委屈也不說呢?為什麽明明受了傷也總是藏着掖着不讓我看見呢?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啊。

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說話。”她面無表情,側臉一半籠罩在陰影之下,語氣幾乎是平淡的,卻讓周遭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天際驚雷乍響,一道閃電突兀地劈将下來,那亮光印在她臉上,轉瞬即逝,氣氛顯得有些森然可怖。

雨點驟然落下。

短暫的,而又漫長的沉默。

“三十二。”雨今說。

足夠了。月不挽想道。

暗夜陰霾下,她在暴雨中緩緩勾唇,露出一個笑容,那意味與其手執斷劍刺殺深淵巨獸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笑容平靜,卻又如同水面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地蕩漾着。

近乎瘋狂。

這個數字如同最後通牒,給那個人判了死刑。

此時,白虹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好好的,怎麽突然就下了雨?”她撐着把傘,皺眉嫌惡地看着腳下淌濺的雨水,生怕弄髒了她矜貴的衣擺,“聽人說你們對任務不滿意,沒有好好幹活,只好親自過來看看。”

說着嘆口氣,又道:“早知道要下雨,我就不來了。”

三十二站在白虹後面,發現月不挽在看自己,那目光森冷了一瞬,有如形質地照在身上。

她在白虹面前告了一狀,此時奸計就要得逞,笑得幸災樂禍,敵人的憎惡是她的獎勵,她并不感到害怕,反而甚是得意地回視了過去。

就在兩人對視的電光石火間,三二突然回味過來白虹方才說的那話,心下不由有些忐忑,想說句什麽撇清自己的幹系。

便道:“這可都要怪你們,洗幾件衣服怎麽了?不情不願的,竟然還敢辱罵白大人,簡直是目無尊卑!”

這人還真是恬不知恥,白的都能給她說成黑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月不挽饒有興趣地看着那人在暴雨裏被淋成了落湯雞。

三二沒有傘,模樣極為狼狽。月不挽笑了笑,接着道:“倒是三二你,這麽快急着撇清幹系,也沒人說怪你啊。”

“另外,我月不挽做過的事就是做過,”她看着三二,眼神陡然淩厲起來,似一把锃亮又銳利的刀,“沒做過的事,誰也別想按在我頭上!”

見鬼了。

那一刻,三二甚至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兩腿軟了一軟,竟有些站不穩。

她慣會奉迎,為白虹鞍前馬後,又仗勢欺人、作威作福慣了,這一切早已融入骨血。

不知什麽時候,她漸漸喜歡上旁人匍匐在地的樣子,還有他們痛苦掙紮的樣子,明明受了天大的委屈與欺淩,那眼神恨透了她,卻無可奈何的樣子!

就像上瘾一樣,令人着迷。

但今天。此時此刻。

或許是雨下的太大,又或許是今日的雷聲轟隆太刺耳……

否則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麽會懼怕一個第一天踏入暗門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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