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謝罪
從上次柘勿不惜違背魔尊意願,給月不挽用麻沸散這件事來看,大致可以推斷他是個容易心軟的人。
或者說,此人雖身處魔界,尚懷着一顆仁義之心。
對待這種人,打感情牌總不會有錯。
柘勿果然微側過頭,沉聲道:“我亦知你有難處……罷了。這藥需得耗時三日,三日後于此地不見不散吧。”
及至月不挽拿到毒藥,已是三日後的酉時了。
她啃着同樣的饅頭,心裏想的卻是——關于白虹的一千種死法。
這日月不挽來到白虹常坐的主廳拜見。
“哼,”白虹斜躺在椅子上,擡了擡眼皮,一雙長腿卻放在桌上,神情慵懶,動作極為媚态放蕩,“稀客啊。”
月不挽一改往常,竟然突兀地行了一禮,面帶愧色,道:“不瞞白大人,屬下近日來時常反思己過,今日是前來請罪的!”
白虹冷笑一聲,并不相信月不挽所說的話,諷刺道:“你能有什麽罪?”
“屬下不該……”月不挽支支吾吾,看起來很是害怕,“不該殺人!還不該、不該在衆目睽睽之下将您掀倒在地!”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白虹面色忽變,那日之事早已被暗門上下傳的沸沸揚揚,什麽誇張的版本都有,甚至有人說她連個低級殺手都打不過,這位置已經坐不穩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只要一想到月不挽,就恨得牙癢癢,卻又不敢輕易動作,只能一股腦地把髒活累活都丢給月不挽去做。
“屬下一想到當日情形,就覺得自己忒也過分,”月不挽似無所察,火上澆油地說道:“您是我的頂頭上司,我這麽做,可讓您的老臉往哪擱?”
正說着,她的手指在衣袖下緩緩挪動,那裏面藏着一個小瓷瓶,此時堵住瓶口的木塞已被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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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淡香襲來,月不挽想起柘勿的囑咐。
“氣味會有一點,但非常淡,似花香。尋常人聞不出來。”
她按照柘勿所說,早已服了解藥,不會為此毒香所影響。
現在只需要盡可能地拖延時間,以讓對方吸入更多的毒性,還要盡量地吸引白虹的注意力,避免讓其發現個中玄機。
白虹氣得臉都變了色,她濃妝豔抹,頭上戴着繁雜的發飾,看起來簡直有千斤重,兩耳又垂着巨大的蝴蝶耳墜,穿的更是花枝招展。
勿論品味如何,如此做派,必是極愛美的,然她此時翻身下桌,一拳重重地砸向桌面,平素裏端着的姿态全無。
“你!到底想幹什麽!”
月不挽笑了笑,道:“不幹什麽呀,我不是說了,屬下今日是誠心來請罪的。”
她頓了頓,似乎很是為難,“白大人平日裏對我多加‘照顧’,我一個小小的低級雜役,實在不堪重負。只好前來請罪,希望白大人能饒我一命……”
“不要臉的臭雜種!”白虹怒不可遏,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就憑你,也敢在我白虹面前耀武揚威!真以為自己沾了魔族嫡系血脈的邊兒,便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嗎!?”
她看見月不挽帶着笑意的面龐就讨厭,連日來苦苦琢磨着那人的來歷,心下愈發嫉妒,此時竟然口不擇言。
這次輪到月不挽變了神色,她笑意褪去,眼睫輕垂。
一抖衣袖,裏面藏着的小瓷瓶滑出來,重重摔在地上,瓷片頓時炸裂四散,香味也擴散開來。
她從未見過爹娘,也最痛恨別人罵自己“雜種”,不過市井粗話,聽着聽着也就習慣了。
但白虹所說的什麽“魔族嫡系血脈”,她還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到底是什麽讓這人如此失控,沖着自己聲嘶力竭地喊。
白虹看見那瓷瓶破碎,粉紅色的液體潑灑一地,當即對月不挽出手,她一招使出,月不挽飛身閃了過去。
白虹招數落空,打在那後面的檀木櫃上,“轟”的一聲,木屑紛飛。
“那是什麽東西!”她收手,皺眉驚怒道。
月不挽心道怎麽藥效還沒起作用,若是要與白虹交手,真刀實槍的幹,她還真沒多大把握能贏。
不過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了。即使是真的打起來,自己經過了十餘日的高強度訓練,也不一定會輸給她!
“誰知道呢。”月不挽既是回答這一問,也是回答上一句裏的貶低與咒罵。
她旋身踹向離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那椅子受力飛向白虹,眼見就要砸個頭破血流。
白虹揮掌擊碎來物,飛快向月不挽沖來,她本是一個性格跋扈的人,此刻一心想要殺了月不挽,只知進攻不知防禦,破綻百出。
但正因為如此,這一招來勢洶洶,威力也非比尋常。
月不挽眼見自己身後便是正廳大門,倘若此時躲閃,屋內施展不開,白虹必定引她一戰。
倉促間來不及細想,她迎着那人的萬鈞雷霆,硬是接住了這一招。
好大的力量!
呵,不愧是暗門高級殺手。
她感覺自己站在風暴中心,天地肆虐,皮肉被野獸撕扯着……
撐住!月不挽,你不能敗。
恍惚間,她憶及雨今單薄的笑顏。
那是她的第一個朋友。
還有……師父!
倘若不能手刃仇人,又有何顏面見他!
月不挽一咬牙,将全身的力量都彙聚在一臂之間,那眼神狠得直像是要與人拼命。
正在此時,她突然感覺到那股與之對抗的力量逐漸微弱下去,到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她箭在弦上,已然收手不及,那團黑霧濃烈,挾着不可阻擋的煞氣,盡數打在了白虹身上。
那人衣衫破碎,渾身是血,然後……竟然毫無征兆地暈了過去。
月不挽簡直懷疑有詐,這個戲劇性的操作是什麽鬼?不過介于自己打碎的那瓶液體,想必是柘勿給的毒藥終于起了作用。
她最初的設想很美好,以為那味兒聞一聞就能倒,自己動武也懶得動,輕輕松松就能扳倒白虹,沒想到還是費了這麽一番功夫。
整個大廳安靜下來,桌椅的木屑碎得滿地都是,那人倒在地上,愈發顯得頹敗不堪。
月不挽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她想,自己即便是死了,恐怕也難能再與師父相見。
她極為短促地嘆了口氣,又自嘲一笑。
師父那麽好,一定會去天堂。
而她,注定是要下地獄的。
月不挽靜靜地看了白虹很久。
其實這人也不是非死不可,但誰讓她擋了自己的路。
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這麽殘酷。
默了片刻,她突然揪起那人的衣領,用力地搖晃了幾下,手掌拍打在白虹臉上,黑暗中發出清脆的響聲,她道:“死了麽?哪能那麽容易?”
“咳、咳……”白虹将臉側向一邊,劇烈地咳嗽起來,發現自己被人拽着衣領,她下意識地想要掙紮,卻發現渾身使不上一點力氣,“你、你做了什麽手腳!”
月不挽換了左手拽着她,将那人拉近些許,驀地就是一巴掌甩過去,笑道:“別客氣,這是我還給你的。”
白虹被打得一張臉偏過去,甚至連擡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她亂發披散,上面那些令人眼花缭亂的發飾都跌落不少,不過看起來順眼多了。
此情此景,着實狼狽不堪。
誰能想到這人不久前還坐在主廳的大椅上,頗為惬意地伸展着她的雙腿呢?
“你究竟想幹什麽!?”白虹臉色煞白,她喘着粗氣,嘴唇也開始顫抖,卻依舊不肯服軟,強撐着道:“哼,雜種就是雜種,只配耍些鬼蜮伎倆。”
月不挽拽着她的那只手陡然一松,那人痛哼一聲,掉在地上。
“告訴你也無妨,”她一雙鳳眸平靜,卻暗藏着驚濤駭浪,睨着地上那人,“我想要你死。”
白虹先是一驚,渾身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接着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冷笑道:“既然你想殺我,就痛痛快快打一場!何必如此假惺惺,跑來說什麽登門謝罪!”
“我怕我打不過你啊。”月不挽也笑了笑,那笑聲裏滿是壓抑的歡悅,“為何要給自己找麻煩?”
她繞着白虹緩緩踱步,“還有啊,白大人可能沒聽明白,我是登門來請你謝罪呢。”
白虹不看她,只望着地面發呆,空曠的大廳裏只剩下她們兩人,還有翻了一地的桌椅,殘破碎片。一時間竟顯得有些冷凄。
“你動手吧。”白虹苦笑起來,帶着哭腔,斷斷續續。
在浮華的外表之下,強撐着的情緒終于崩潰了般,她失控地尖聲吼叫起來:“五十三!我早看出你狼子野心,不願做那池中之物!今日我身死,可惜無人聽我肺腑言!”
“說什麽呢?”月不挽依舊是那樣輕飄飄的語調,“不過是死了一個雜、種……”她刻意在這二字上面流連一番,又道:“有必要說的這麽嚴重麽?”
月不挽看着主廳的破敗,仍記得它曾經的莊嚴。
她會替代白虹的位置,但這裏并不屬于她。
“放心吧,我會踏着你的屍體,好好走下去的。”她面無表情,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白虹凄厲地大笑起來,一直笑到眼淚都弄花了臉頰上胭脂粉末。
她恨聲道:“你這人……果真是睚眦必報啊。是我白虹小瞧了你。”
早知道自己便不該失了先機,她以為月不挽那時沒有動手,是因為忌憚自己高級殺手的威勢。
但她始終沒有想明白,這個籍籍無名的五十三,先是被丢到試煉地,又被安置于暗門低級區,怎麽看都不像是與嫡系血脈有所關聯之人。
可她那日爆發的魔氣,又與尊上極為相似……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她漸漸平靜下來,不甘心道:“你和尊上究竟是什麽關系?”
月不挽走近,自上而下地俯視着那人,笑道:“你馬上就要死了哦,知道了又有什麽用?”
“說說,你喜歡哪種死法?”
“算了……我為什麽要滿足你呢。”
她眼神中燃燒着熾熱的火焰,自言自語地呢喃道。
在死亡即将來臨的那一刻,白虹覺得面前的這個人不正常,她像個嗜血的惡魔,正在殺死自己。
正在……
殺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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