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審訊

月不挽昨夜繞來繞去,尋了好久才找到暗門中自己住處。

睡了一覺起來,感覺後頸拉扯地更疼了,夜無尋真的是下手不輕。

她活動着脖頸,穿好衣服,去做今日的例行事務,果然沒等多久,就見有人來傳報,讓她去暗門大殿見紀浮橋。

是任務來了。

入了大殿,紀浮橋看着她,随口一問:“你下巴怎麽了,受傷了?”

月不挽嘆了口氣:“是啊,練功太疲勞,不小心撞着了。”

“是麽,”紀浮橋沒太在意,“練功固然是很有必要的,但以後也要多注意休息啊。”她在椅子上坐下,切入正題,“你有個新任務,不過這次不必出門,就在生死城。”

月不挽心下了然,颔首道:“暗門主請講。”

“妖族目前是歸魔界管轄的,這個你應該知道,不過……”紀浮橋看了看她,才道:“近日他們的妖王妄圖反叛,已經關押在暗域地牢了,尊上點名要你去審。”

月不挽點點頭:“屬下明白。”

“你沒什麽經驗,便和洛夕一起去。不過尊上特意交代了,這件事必須由你主審,旁人不得插手。”紀浮橋想了想又道,“妖王生性固執,心思又多,這不是件簡單的差事……用刑你自己掂量着來,記住要親自下手,仔細別弄死了就行。”

“……行。”親自下手?一定是夜無尋的要求。

月不挽想到那粘稠的血液、四處飛濺的血肉,還有濃郁的血腥氣,就覺得十分惡心。

可是這份差事沒法推拒。

夜無尋的用意就是要讓她看看,甚至親自去實施,才能更深刻地體會到膽敢背叛的人是什麽下場。旁觀者的姿态已然不夠了,她現在要做那個拿起屠刀的人,也許寸寸傷在自己。

夜無尋要讓她感同身受。

“尊上賜了你一件衣服,讓你務必穿着去。”紀浮橋給身旁侍女使了個眼色,她們立即入內室取了衣物,遞給月不挽。

月不挽領了,回到自己屋裏。

打開那包袱,見是一套血紅色的衣裙,覺得夜無尋是在惡心自己。這顏色讓她想起暗域那個陰森森的地牢,滿地烏黑的殘血痕跡,讓她想起刀劍劃過,掉落一地的腥臭。

讓她想起……夜無尋也是一身血衣。

他總是着着那樣豔麗的顏色。過于淩厲,也過于刺眼。

配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更像是地獄裏走出的惡鬼。

月不挽最終還是換上了那套衣裙,明豔的紅,襯得她愈發盛氣淩人,那撲面而來的氣勢,如同刀鋒,又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妩媚。不似往常素衣青衫的清雅俏麗,卻更增了幾分韻味。

與洛夕再度來到了暗域地牢,沒想到是以這種身份。不再是試煉者,而是……

“吱啞——”牢門開了。

此處過于潮濕,所以門縫間都生鏽了,總是發出刺耳的聲響。

月不挽看向被綁在牆上不得動彈的人,他低着頭,穿一身玄衣,只是渾身都濕透了,就連頭發上也還在滴着水。大概是才從傳說中的幽冥水牢出來不久,他會失去一切能量,徹底淪為廢物。

——那就是妖王。

一路上洛夕跟他講了許多,聽說以前妖皇絕潋尚在時,妖族前所未有的興盛,但他死後,沒有一個強大首領的支撐,妖族便沒落了,群龍無首的他們四處為人欺壓、獵殺,直到這一代才出了個妖王,可遇見了夜無尋趁機收攏,也只得俯首聽命,成了魔界的附屬領域。

近日妖王妄圖收回舊勢力,竟然在魔君的一批貨裏動了手腳,使得夜無尋大怒。而月不挽的任務,就是審出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其實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但魔君要的是他親口承認錯誤,并且抛棄自尊地跪地求饒。

唯一的辦法,就是極致的痛苦。

月不挽走近他,所謂的妖王,看起來,也不過是一個年紀輕輕的男人而已。他劍眉入鬓,似乎有些痛苦地皺起,緊閉的雙眼上,覆着鴉羽般烏黑的睫毛,隐忍的唇緊抿。

聽聞妖族幾乎都有幾分美貌。妖王,亦是個挺好看的男子。

“怎麽,又看上眼了?”洛夕調笑道。

月不挽笑了笑,拾起牢房牆壁內懸挂着的一條鐵鞭,道:“在你心裏,我就是這種人?”

不過,若是極致的痛苦,亦不能讓此人低頭,那又該怎麽辦呢?

被人釘在牆壁上,受刑的滋味,月不挽自己,是生生經受過的,可她尚且沒有說過一句話。也許不是因為她不想說,只是不能說,那時的她知道,說了便是死。

雖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她必須活下去,無論承受再多的痛苦,都要活下去。

月不挽比誰都更清楚,在那極致的折磨下,死是一種解脫。她咬着牙,忍着劇痛,絞碎自己的魂靈,都是為了有一天能夠揪出仇人,踐踏他們。

師父那樣的人,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他們,必須付出代價,而且是成倍的代價。

面前這個男人,又會如何選擇呢?他會有……怎樣的信仰與堅持呢?

手起,鞭落。

很沉重,月不挽沒有注入靈力。

妖王悶哼一聲,醒了過來,手臂上皮開肉綻。

是一雙明亮又好看的眼睛。

“沒用力啊,不挽?”洛夕雙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熱鬧似的嬉皮笑臉,伸出的一只腳還悠閑而頗有規律地抖動着,“诶,你行不行啊。”

月不挽輕笑,提起手來又是一鞭。

“!”妖王另一側手臂又是一道深深的傷痕。

他擡起頭來看她,已經受了那麽長久的折磨,受了那樣重的傷,眼神裏卻極盡蔑視。

很好,月不挽笑。

那麽接下來,要來真的了。

“哎喲喲,看這小眼神。”洛夕啧啧道,語調極為誇張。

黑色的霧氣彌漫,月不挽這次用了力,鐵鞭的求聲音碎在耳裏,像是狂轟亂炸。

那妖王悶哼了幾聲,在接連不斷席卷而來的劇痛之下,終于再也忍不住吼出聲來。

月不挽挑眉,停了動作走上前去,擡起妖王無力低垂的臉,悠悠道:“這麽倔強,還不是會怕痛。”

他突然咳嗽起來,吐出一口血,竟然還舔了舔嘴角,繼續用那種蔑視的眼神看着月不挽道:“是人都會怕痛。”聲音很輕,輕到瞬間飄散在小小的牢中,落在了看不見的地方。

像是從來未曾開過口。

“哦,”月不挽道,“你也算是人麽?”她心裏有些震撼,世人皆道妖擅媚,虛僞而懂得掩藏,善于讨好。

或許這個妖王與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他鋒芒畢露,眼中的厭惡毫不遮掩,也難怪會落地如此下場。

但月不挽仍是說着刺耳的話,因為,這是她此行的任務。折磨他,摧毀他。

洛夕不說話了,在一旁笑着看。

“……”妖王嘴角扯出一絲笑,嘲諷又無畏。

月不挽瞧着那笑若有所思,此人該是抱着赴死的心态了吧。要如何讓一個這樣的人痛哭流涕,跪地求饒?

“來人!拿些刺激的刑具來。”月不挽道,眼神卻始終盯着那妖王。

妖王自也沒有移開眼神,他瞧着月不挽,似乎想單單用眼神就能殺死她。

看得月不挽很想打他。

“啪!”

然後就下了手。

洛夕在一旁樂不可支,邊笑邊道:“不挽,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可真有一手。”他湊近仔細看了看妖王的臉,又道,“怎麽回事,看的我好爽哦!”

月不挽沒作理睬,微偏了腦袋看那妖王,想看看他有什麽神色變化。

“呸!”還是那麽狠的眼神啊。

月不挽被噴了一臉唾沫,她皺眉,旁邊有人拿來了帕子。

所以說就是很不喜歡這種任務啊,危險系數太高,不是被咬,就是太髒。

她擦幹淨臉頰,接過遞來的刑具,嘻嘻挑選起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都有,看着令人頭皮發麻,禁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虛妄峰地牢的場景再次襲來,那冰冷刺骨的鐵釘生了鏽,一次插不進去。要旋轉着,扭動着,慢慢地嵌入其中,與血肉攪在一起。

耳邊嗡嗡直響,月不挽覺得有些反胃,長達十多秒她才恢複,聽見洛夕在跟她說話:“沒事兒吧不挽,怎麽了?”

“沒事。”月不挽搖搖頭。

洛夕見她好像有點站不穩,扶住她肩,道:“你怎麽突然臉色這麽蒼白……是想起不好的事了?”

“我沒事,”月不挽指着其中一個滿是荊棘狀的鐵刺道,“就這個吧。”

洛夕點了點頭,把剩下的丢在旁邊地上。

這時,妖王卻笑了一聲,語氣極為挑釁:“不……挽?”他似是嘲諷,“夜無尋竟然派你來審我,生死城是無人了麽?”

月不挽話不多說,走上前去便是一刺,那鐵棘嵌入血肉的聲音仿佛和那天很像,妖王頓時臉色更慘白了幾分,額頭滲出汗珠,他四肢都繃緊了,不可控制地打着顫。

位置在肩,這裏不容易傷及命脈。月不挽手上鐵棘一寸一寸往裏深入,感覺觸到了那人肩骨,她手都在發着抖,似乎看到了那日的自己。

但還是手下用力,狠狠地碾過那人肩骨,妖王冷汗如瀑,低沉的喊聲嘶啞。

月不挽額頭也沁出細密汗珠,像是在對那天無助的自己,再次淩遲。

這是種自我剖解的感覺。

“認個錯。”月不挽手上動作不停,看着妖王道。

妖王似是在咬牙強忍着,但還是漏出些按不住的嘶吼。

或許他太疼了,說不出話。

月不挽松了手,退開一步,看見黏稠的鮮血不斷從鐵棘上流下來,淌了一地。

妖王的左肩一片慘狀。

“嘀嗒……嘀嗒……”

月不挽開始窒息,她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恍惚間又回到了虛妄峰陰暗的地牢。

自己一動也不能動,只能任憑宰割。

“嘀嗒……”

月不挽突然上去,猛的伸手将那鐵棘拔出,伴随着嘶啞的低吼,有什麽飛濺而出,滿臉都是溫熱的液體,血腥味塞滿了鼻腔。

別滴了……我不喜歡聽。

“怎麽樣,喜不喜歡?”月不挽輕輕問道,“我是很喜歡,太喜歡了……”

洛夕在一旁都看愣了,沒想到月不挽第一次審訊就能這麽狠,短短不到二十分鐘,地牢裏一片狼籍。

而且平時他們都只是監訊,用不着親自動手,這一次因為魔君交代,才需要月不挽去實施。

她一個小姑娘,又不久前才經歷過類似的審訊,聽說還受了很重的傷,也真是難為她了……

妖王許久都未說話,似乎是昏了過去。正在月不挽着人去拿桶冰水來的時候,他開了口:“謝謝……我……很喜歡。”

洛夕:“……”

月不挽:“……”

這人竟然還能說話?還說很喜歡!

“喜歡便好,”月不挽道,“既然你還能喘氣,現在就來說說,為什麽這麽做。”她朝妖王擡了擡下巴,“為什麽,要在這批貨裏動手腳?”

妖王又不說話了。

洛夕說過,妖王早有反心,但這次行動,背後還有沒有其他勢力的支撐,卻很難說。

若是單單是妖族還好,他們掀不起什麽大風浪,但若是勾結了旁人,魔族恐怕勢單力薄。

不過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妖族,去得罪夜無尋在位時,輝煌的生死城。

這人的嘴,真的很難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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