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答案

月不挽睜着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她漸漸地、盡可能放輕地移開了頭。

因為要是眨一次眼睛,就生怕會将仙君吵醒。

然後──

仙君還是醒了。

月不挽已經移動至他對面。

塵知睜着朦胧的睡眼,有些迷茫的看着月不挽,那裏面像是盛着一泓清波。

“仙君醒了?”月不挽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向洞外,“那我們準備繼續趕路吧。”

到小河邊洗了把臉,清醒了些,随後塵知也來梳洗過了,二人才慢慢往虛妄峰的方向前進。

一路無話,塵知走在前面,月不挽緊緊跟在後面。

步伐不算慢,甚至有越走越快的趨勢,塵知突然道:“聽說你回去連升兩級,現在是暗門二十殺手之一,賜號不挽。”

月不挽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個,不過憋了半天憋出這句話,應該是有些在意,畢竟自己的升職是建立在他失敗的前提上。

這事想起來還有些得意,于是她笑道:“仙君連這個都知道呢,後悔了?”

想起來她是個大壞蛋,所以不想幫她了?

塵知的步伐似乎放緩了些,他清冷的聲音從前方傳過來:“你救了我,我答應一定會幫你找到劍。”

他頓了片刻,又道:“但此事之後,我們兩清,再見面決不會放過你。”

這話語順着風,傳到月不挽耳裏,每一個字都很清晰。

她沒所謂地笑了笑:“其實就算你再将我綁過去,也沒什麽作用。不過是再多折磨我,或者搭上一條性命罷了,又能問出什麽?”

塵知沉默着往前走,腳下的枝葉雜草發出細微的聲響,在此時格外明顯。

月不挽看着腳下,一邊跟在他身後,一邊不住地說着:“司空弦,要的不是答案,也不是忠心耿耿的無妄宗。”她踹開一根折斷的樹枝,“他要的是──”

“亂。”

前方塵知的背影挺拔,簌簌白衣邊沾了些雜草,枯黃的草尾消失在邊際。

月不挽擡眼看他近在咫尺的身影:“你們和天道宗,蕭王爺之間的距離不能走的太近,所以……”

她想了想,忽而勾唇一笑,問道:“你們這麽為上玄皇帝賣命,究竟有什麽用?”

塵知的腳步仿佛頓了頓,又繼續往前走,隔了許久,終于淡淡回道:“我只聽師尊之命。”

師尊之命……

這麽說,月不挽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面前的這個人了。

她眼珠一轉,想起昨日那人說的話。

“無妄宗怎麽逃的脫關系?敵人就在身側……”

仙君的師尊,山遙子?

無妄宗的宗主山遙子,聽說與上界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天帝封他為“無妄仙尊”。

難道他真的和師父的死有關系?

就這樣,行了半日,二人已到虛妄峰腳下。

塵知身子尚且虛弱,月不挽便背着他上了山,廢了不少靈力。

他一開始自是不肯,一個大男人,哪有讓小姑娘背的道理?但最終還是拗不過,況且現下也沒有其他辦法。

月不挽在無妄宗入口處将他放下,守門弟子見狀都迎了過來,塵知吩咐将她好生安置,也承諾明日一定替她尋劍。

月不挽也不多說,他受傷不輕,而且更嚴重的乃是內傷,頗難調理,這一路奔波,怎麽也該休息一夜。

翌日,塵知果真在全宗內通告,說道若是有人在幾年前守山門時拿了一女子的劍,請速速交出,否則一旦被發現,罪加一等,絕不輕饒。

可是無妄宗內卻無一人站出來,甚至還有暗中告密,說是大師兄帶了名妖女回來,使得宗主山遙子意外的出現在大家眼前。

塵知估計是說了實話,把事情經過都交代了一遍,山遙子也沒有太為難月不挽。

只是經過她身邊時,眼神審視中帶着不易察覺的敵意。

但月不挽感覺的到。

後來又待了好些天,也無事發生,塵知大概是一直在盡力幫忙找那把山河劍。

有一天他來到月不挽暫住的屋門口,拎了一個弟子來,手上便是一把古樸的、黑色的劍。

月不挽本來已睡下,這回起身給他開門,才發現仙君身後那位,不正是當年欺負自己的虛妄峰看門弟子?

當年種種,歷歷在目。

月不挽當即便來了氣,這人淹沒在人海中找不到便罷了,今天是出現在她面前,害得她與師父唯一的遺物山河劍分隔多年。

絕不可輕饒他。

塵知将山河劍雙手遞給她,還讓這名弟子道了歉,自己也代表無妄宗給月不挽賠禮。

誠意自然是足了,不過還不夠。

月不挽拿了劍,也向塵知道了謝,沒想到他竟然真能将此事放在心裏,又真能找到了這把劍。

這件事一直是月不挽多年來心裏的梗,此時因為心情激動,手臂都跟着顫抖起來,她走近了那名弟子,仔細地端詳着他。

那人弓着身子,低着頭,沒敢看她。

月不挽又湊近了些,面上還帶着笑,塵知卻發現有一些不對勁了。

月不挽忍不住想道:把人害得這樣慘,東西說拿就拿了,這麽些年過去了,還回來就了事了嗎?

不僅如此,大家還要握手言和,自己還要跟他們道謝?

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你可還記得我?”月不挽緩緩将劍抽出鞘,黑色的劍身與黑夜融為一體,隐隐散發着光芒。

她用兩指細細地去撫那劍的劍身,摸到了熟悉的“山河”二字。只是這人沒有好好保養,似乎粗糙了很多。

也不知這把劍又飲了誰人的血。

“說話。”塵知對那名弟子說道,他特意加重語氣的時候,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很容易将人震懾住。

那人知道今天是躲不過這一遭,才不得已回答月不挽的問話:“弟子記性不好,這劍應是在街市上買的,不知哪裏得罪了姑娘。”

好啊,他還來了個拒不認錯。

月不挽眼神驟然變色,伸手揪起那人衣領,一字一頓狠然道:“不知哪裏得罪?”

她手指周邊霧氣彌漫,顯然是動了氣。

塵知暗着神色,盯着她手指間正使力的某處,也不阻擋。

月不挽手一松,那人脫了力,狠狠往地上一摔──

如她當初一樣狼狽。

月不挽睨着地上那人,紅衣的鮮豔隐在夜色下,形似鬼魅。

她擡掌,凝結。

可這一次塵知按住了她肩膀,聚集的霧氣漸漸散開。

“劍已經找到了,你也不要逼人太甚。”

月不挽收了手,笑道:“逼人太甚?你是沒有看到他當年欺負我的時候!”

她忽然看着塵知,眼神有些委屈。

“……”塵知避開她眼神,沉默了一會兒,才啞着嗓音淡淡道:“誰還能欺負你。”

月不挽:“?”怎麽不能。

不過仙君耳尖怎麽紅了?

他皮膚太過冷白,所以一點兒輕微的泛紅就很容易被看出來。

“不揍他也可以,”月不挽指着那人道,“但是他要跪下來,給我道歉,再叫幾聲爺爺。”

“……”

塵知嘆了口氣,又看了地上那人一眼,道:“盜人財物,自有門規處置,你……”

“他那是盜?”月不挽氣不打一處來,打斷道,“你是沒看見,那簡直就是搶!”

頓了頓,她又道:“當年我可不比現在,堂堂無妄宗弟子,是如何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仙君自然是想見不了!”

“罷了,什麽人間正道無妄宗,”月不挽拂袖轉身,知道仙君在意這個,故意激道:“不過是虛名罷了!”

“等等。”塵知叫住了她。

月不挽停下腳步,倒是要聽他如何應對。只聽他冷冷語調散在夜風中:“此事我無妄宗有錯在先,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

那人在地上爬着沒起來,還抖得跟篩糠似的。估計無妄宗家法甚嚴,否則怎讓他如此害怕?

月不挽現在心情還算好,山河劍失而複得,至于其他的,她也不是不能給仙君一個面子。

……

第二日,那人果然受到處罰,聽說是要當着全宗的面,打他二十大板。

月不挽躲在一處瞧了,嗤道:“才二十大板?”

不過這二十大板只是個數字,手上輕重很好做功夫,能打得人殘廢,也能僅僅弄出些皮肉傷。

可讓她驚訝的,卻是塵知仙君親自行刑,看樣子每一下出手,都打得那人皮開肉綻。

月不挽笑了笑,便留了封手信在屋內,說是仙君她還是信得過的,并且分外感謝。

二人今後山水有相逢,再見面亦不必手下留情。

途經長樂街中,又想起那人所贈釵飾,和那日在塵知面前突然開口的玉佩。

一種情緒浮上面來,她自己也說不明白。

月不挽已經多日未見雨今,猜測她應該早已在來福客棧歇下,等了自己許久。

現下山河劍也已找到,仿佛師父留下的一縷魂靈仍在世間陪伴自己。

看着自己,然後欣慰又溫和地笑。

月不挽趕到來福客棧門口,想着也不知雨今查到什麽沒有。

她走到櫃臺要了間房,又向店家描述了雨今模樣,問他有沒有見到這個女子在這裏住宿。

店家果然說有,住了好些天了,就在二樓往左邊那間房。

月不挽心下安了,便去敲門:“雨今,你在裏面麽?”

“來了!”是雨今的聲音,帶着喜悅,然後是一陣腳步聲。

門開了,少女容顏清雅,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阿月,你終于回來了!”

她親熱地挽着月不挽的手,将月不挽引進了屋內,“快進來!”

“嗯。”月不挽也笑起來。

二人點了些小菜,促膝長談。

聽雨今說道,月不挽提到的所謂“慕容公子”,應該是天道宗的慕容凡,作惡多端,近年在上玄邊界遭逢意外,死了。

有傳聞說他是被魔君殺死的,因為他死在迷途森林的入口處,死時面龐青紫,仍然大睜着眼睛,向外凸起。

身旁是殘肢,以及流了一地的血,已經染紅了土地。

而他們所言“宗主”,則是天道宗宗主,上玄現任丞相,紀銘。

他是暗門主紀浮橋的生父。

無數的信息灌入腦內,月不挽腦海中一直回蕩着那個聲音:“宗主讓我們找的,可不是個男子啊……”

“宗主讓我們找的……”

那麽答案已經很明顯了,那日他們提到的背後之人,就是紀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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