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扮豬吃虎

其實在明燭在将周負雪扔下去的時候就險些撐不住了,他自小怕高,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簡直要人老命,如果不是護着周負雪這個念頭牽着他的思緒,他早就兩眼一翻昏過去了事。

懸在劍柄上一刻鐘,明燭那被失重所糊掉的腦子終于記起了周負雪身上還有自己的護身咒,便幹淨利落地松了手,任其自由墜落。

不過松了手之後他便後悔了。

“我……好像沒有護身咒……”這是他摔下去的最後一個念頭,發軟的手便控制不住地松開了,那恐懼的失重感再次傳來,接着他便重重摔在地上。

好在他們離地面已經很近了,明燭這一摔只是短暫地昏了一會就從地上爬起來,沒有發覺那地面上全是些幾個指節長刀刃朝上的廢銅爛鐵——因為掉下來的時候他後背着地,那雖然鐵鏽滿地但依然鋒利的刀刃便胡亂刺入了他的身體中,險些将他刺成個篩子。

這會他是沒覺得怎麽疼,周負雪倒是先紅了眼眶。

明燭哀嘆一聲孩子就是難帶,伸手将那眼圈發紅的孩子攬在懷裏,低聲哄道:“別哭啊,不是什麽大事,死不了的,當務之急咱們還是要先出去。”

周負雪狠狠摸了摸眼睛,道:“我沒哭。”

明燭無奈道:“好好好,你沒哭,是師兄哭了好不好?可哭死我了。”

将這別扭的小孩子短暫地哄好,他他抓着周負雪的手,正打算順着原路回去找明浮華,突然一個聲音從背後幽幽傳來。

“二位既然來了,就不要離去了吧。”

那聲音既冷漠又夾雜着惡意,令周負雪渾身一顫,不知覺地抓緊了明燭的手臂。

明燭頭也沒回,微微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唉,我就知道不會這麽容易離開。”

周負雪愕然地擡頭看他。

明燭伸出手捂住了周負雪的眼睛,這才緩慢轉過身,蒼白的臉上還是那副随意懶散的表情,他勾唇一笑,道:“在下只是無意闖入貴地,若是冒犯了前輩還望原諒則個,高擡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可好?”

能在這廢劍冢中的,哪一個不都是作奸犯科的大惡之人,出現在明燭面前的男人身披黑袍,魁梧高大,周遭萦繞着揮之不去的漆黑戾氣 ,連面容也瞧不真切,他手中長戟觸地,刃上滿是斑駁鮮血,一看便是心狠手辣的狠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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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聽到明燭的話,低沉地輕笑起來:“廢劍冢已經多少年沒有來過新鮮的血肉了,只要有了生魂,吾等便可重返人間,你真的天真地以為我會将你們放走嗎?不必道歉,把命留下便可以。”

周負雪被他仿佛淬着劇毒的聲音逼得渾身一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整個廢劍冢山壁上的兵器刃出全都發出了一陣微弱的熒光,接着無數渾身是血的亡靈從中手腳并用地爬出,密密麻麻令人渾身發麻。

他們表情木然,雙目流着血淚,全都不約而同朝着兩人緩慢走來,嘴中在低低叫着:“生魂之血。”

明燭看着那如同煉獄的一幕,本該被吓破膽的他卻表情未變,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前輩這樣不講道理讓晚輩很傷心啊,要不您看這樣吧,我這人皮糙肉厚又命賤,可以留在這裏,但我這師弟還這麽小,您就大發慈放過他,如何?”

周負雪一驚,一把将明燭的手扯下:“師兄……”

不過他話還沒說出口,眼睛便掃了周遭那萬鬼攢動的場景,立刻渾身一僵,身體一軟險些栽倒。

明燭扶住他,小聲嘀咕道:“讓你別看你非得看。”

男人冷笑了一聲,道:“不如何,全都留下吧。”

他說完,長戟微擡往地上一落,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那懸在中間的巨劍跟着震出一陣劇烈的嗡鳴,頓時整個山間地動山搖。

明燭按住周負雪的肩膀,湊到他耳畔低聲道:“等會你順着原路回去,害怕的話就不要回頭看,你浮華師姐會很快下來接你的。”

周負雪:“那你呢?”

明燭沖着他眨了眨眼睛,倨傲又無恥地說道:“師兄我要把他們全都打回老家去,場面應該會很血腥,小孩子不能看,晚上會做噩夢。”

周負雪:“……”

饒是在這種萬鬼纏身的場景中,周負雪還是不可自制地升起了想要打這個大言不慚的大師兄一拳的沖動。

身後的男人似乎冷笑了一聲,手中長戟再次往地上一撞,從刀刃頂尖處驟然鑽出來幾條黑霧狀的繩子,朝着那浞訾栗斯之人悍然劈下,與此同時,那滿身鮮血的亡靈也到了眼前,朝着明燭伸出腐爛的雙手。

明燭一把撈起了愣在原地的周負雪往旁邊險險避開,那漆黑的繩子驟然落地,看似輕飄飄但是卻如有千斤重重重砸下,将堅硬的地面直接轟成了一個巨坑,一時間塵土飛揚。

明燭眼睛一瞥,頓時唉聲嘆氣地抱着周負雪往原路跑,邊跑邊感嘆:“我就說師父他老人家是個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你說他來的時候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提廢劍冢啊,還說什麽一步一險……哎呦我天,差點砸到我,現在如他所願了吧,厝火……啊!”

周負雪:“……”

明燭踉踉跄跄地還沒跑幾步,後面那血肉模糊的亡靈便一擁而上,随着那黑繩一起朝他撲了過來。

周負雪失聲:“師兄當心!”

明燭在這種險境中竟然還有閑情調笑:“小王八蛋終于知道擔心我一次了,沒白疼你。”

他仿佛沒有看到後面催命般的亡靈,腳下不停飛快跑到了原先狹窄的通道,接着他一只手拎起周負雪,毫不留情地往裏面一扔,另一只手卻高擡起,朝着那通道上方的山壁猛然擊了一掌帶火的紅蓮。

在一陣地震山搖中,衆人只聽到一聲巨響,煙塵紛飛消散後,周負雪已經落入了通道中,而一顆巨石被明燭從山壁上震下來,正巧滾到入口處,将本來就狹窄的入口囫囵堵住了。

手持長戟的男人渾身氣質驟然變得陰邪起來,他咬牙切齒地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不過是個無靈脈的廢物!”

那巨石落下的瞬間,周負雪最後看到的一幕便是那滿身腐肉的亡靈猙獰着爪牙将明燭一擁而上徹底淹沒的場景。

不知過了多久,被落下的山石震得頭腦發昏的周負雪終于悠悠醒來,他剛張開眼睛時腦海中還是一片混沌,片刻後神智才勉強清醒。

周負雪一五一十地回想起自己昏過去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記憶到了明燭被蜂擁而上的亡靈淹沒便戛然而止,他雙目空洞呆愣地坐在地上,片刻之後才猛然像是被驚醒了,在一片漆黑中摸索到了墜落的堵住入口的山石,用盡全身力氣往外推,妄圖撼動那巨大無比的阻礙。

他一邊咬牙切齒地想要推開面前的山石,一邊滿心地絕望地想着,明燭平時那麽膽小如鼠,連骷髅枯骨都要怕得尖叫的人,此時孤身一人面對着那麽可怖的亡靈,那該有多絕望。

周負雪越來越急,但是将整個洞口悉數堵住的山石卻沒有被他撼動分毫,最後他終于放棄了,跪在地上将頭埋在臂彎中,喃喃道:“師兄……”

周負雪回想起方才被明燭抓住手腕時,明燭自己都在不可自制地顫抖着,分明是怕得不行,但是他還是強撐出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拼死将自己扔了出來。

周遭漆黑一片,地面似乎在微微顫抖。

而在山石另外一邊,明燭将周負雪送出去後,最先一批的亡靈袂雲汗雨般朝他湧來,直接将他纖瘦的身影撲在了地上。

手持長戟的男人冷笑了一聲,黑繩緩慢地收回去,看也不看那個必死無疑的廢物,轉身便要走。

就在此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股灼熱之氣,他霍然回頭,那被亡靈蜂擁的地方直接湧出一股紅色的火焰,如同蓮花綻放,猛然将那堆死肉燒成一堆灰燼。

火焰的溫度太過灼熱,墜在後面打算湧上去的亡靈意外地止住了步子,本能地劇烈顫抖起來,竟然畏懼得不再往前。

巨大的紅蓮綻放,蓮瓣如同袖擺飄飄然地從中間分開落下,現出中間的人形。

明燭宛如身披烈火,長身玉立站在紅蓮中間,墨發無風自動,他笑靥如花,明明是素雅青幽的日照山服在他穿來卻有種陰柔魔魅的邪氣。

他垂下的手依然在微微顫抖,只不過并不是因為畏懼。

男人終于沉下了臉:“你是誰?”

明燭伸出手,猩紅的舌在手背處的紅蓮印記上輕輕舔了舔,桃花眸彎起一個勾人的弧度,他輕笑道:“一直忘了說,晚輩乃日照山歸寧真人座下大弟子,明燭。”

“日照?歸寧?呵呵。”男人聞言冷笑了一聲,“血蓮火,看起來似乎還有紅蓮劍,而你又姓明……明昭和你有什麽關系?”

明燭眸子彎得更好看,從袖子裏掏出來一把精巧的小刀——正是在日照山早課時被刀先生成為“誇玉”的那把。

“明昭?”他歪了歪頭,收斂起平日裏玩世不恭的浪蕩,只是他的懶散已經是刻在骨子裏的,眸子懶洋洋地低垂,眼下墜着的紅色淚痕仿佛要滴血般,“他是我仇人,怎麽,你認識他?”

男人手中的長戟不自覺地微微抖動,震得他險些抓不住,來不及回答明燭的問題,他沖着不住發抖的長戟厲聲道:“安分點!”

那長戟依然還是顫抖不住。

明燭突然笑了出來,他那張臉實在是太過豔麗,僅僅只是站在那就給人一種壓迫人心的心悸。

“它恐怕是安分不了了。”明燭淡淡地說,與此同時,被他在手中随意把玩的“誇玉”猛然發出一陣清脆的嗡鳴,接着紅光一閃,一把流光溢彩的長劍躍然明燭掌上。

那男人一愣,被黑霧籠罩的臉上一陣發青:“怎麽可能?你明明只是個無靈脈的廢物,怎麽會有本命器靈?”

明燭輕笑一聲,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那刻着古樸雕花的刀鞘,垂着長長的羽睫,漫不經心道:“哦,突然想起來了,我九師弟似乎想要點有靈氣的利器來研究那什麽空穴不來風,我瞧着那把長戟倒是挺不錯的。”

長戟顫抖得更加厲害。

明燭輕飄飄地拔出了誇玉劍,微微彎頭,笑吟吟道:“誇玉,你幫我拿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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