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五十三個鼎
◎愛人(二更合一)◎
“我一直在想,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她沒有做錯什麽,她妹妹也沒有。我在反思,是我的信仰出了什麽問題, 還是人性本惡,都怪那些貪婪不知足的人類。”
莊主緩緩說道:“直到前些日子, 我做了一個夢。我發現我被創造和存在的意義, 都是為了等待一個人,包括我夫人的死, 她妹妹悲慘的命運, 都是因他而存在。”
“我只有阻止他離開這裏, 才可以喚醒我的夫人。”
“但我不确定,這樣做是否真的可以喚醒她的靈魂,也不知道, 她活過來後, 我該以怎樣的姿态與她說話。”
“如果她活過來, 知道我殺了一個無辜的人,看到山莊裏那些遭受懲罰的男人, 她一定不會原諒我。”
宋鼎鼎跌坐在地上, 有些聽不清楚他說話。
她仰着頭, 凝望着釘在十字架上的裴名, 心髒無法遏制的鈍痛起來, 窒息感像是蠶蛹一般将她包裹,淚水溢滿眼眶, 混合着眼睛裏的血液留下一行血淚。
她沾染上鮮血的睫毛輕顫, 微微翕動的唇瓣似乎在低喃着什麽。
“看來, 這是你的愛人。”
莊主面帶歉意, 溫柔的說道:“但是, 很抱歉,我要将他留在這裏。”
不難聽出,他所說的‘留在這裏’,要麽是殺掉裴名,要麽是将裴名永遠釘在拱頂的十字架上。
宋鼎鼎不明白,如果造物主引導他明白了自己的使命,那使命應該是阻止所有人離開這裏,而不是單單裴名一個人。
她低下頭,對視上莊主淺藍色的雙眸:“你如何确定,那個人就是他?”
看着她噙滿眼眸的淚水,他輕輕抿住唇,陽光透過玫瑰花窗灑在他頭頂,照的他柔軟的卷短發呈現出淺棕色。
“上帝給我送來了一個女孩,你們昨天剛剛見過,是她為我指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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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鼎鼎毫不客氣的打斷他:“你說的那個女孩,她跟被你釘在十字架上的女人有仇。”
她就說事情哪裏蹊跷,原來引顧朝雨深夜去竹林的人,不是席夢思,而是原主。
原主進來秘境之後,沒想着怎麽逃跑,就等着玉微道君找到混沌鎖,為天下蒼生進入秘境之中。
她想先取得莊主的信任,待玉微道君帶着各門派弟子來到這層秘境後,讓他們嘗盡苦頭,屆時她便以受害者和救世主的身份出現,拯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若她能協助玉微道君取得吞龍珠,救下那些慘遭荼毒的宗門弟子,讓他們心生感激,玉微道君便會對她更加看重。
但原主沒想到,她之前的惡行早已曝光——或許直到她看見裴名的那一刻,才突然意識到這件事。
所以原主改變了計劃,原本她只需要随便留下一個人,告訴莊主那就是上帝的指引,而現在,她有了更好的人選。
原主很了解裴名清冷的性子,為了能确保他走入陷阱,她一直在密切觀察着裴名,在發現裴名與宋鼎鼎走得很近後,便将目标瞄準了宋鼎鼎。
她與莊主合作,白天由莊主操控她成為‘夫人’騙過他們,又故意讓莊主露出些破綻,引得宋鼎鼎懷疑。
而後原主讓管家向宋鼎鼎透露,夜裏不要随便走動,千萬不可以去竹林這件事,原主本來以為人都有好奇心,宋鼎鼎也會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但她壓根不上當,還将此事轉告給了其他人,原主沒了辦法,只能用迂回戰術,又将槍口對準了和她關系不錯的顧朝雨身上。
剛好這時候席夢思橫插一腳,讓顧朝雨跟陸輕塵決裂,原主見縫插針,趁她不在房間時,飛劍傳書給顧朝雨,說她被陸輕塵綁到了竹林裏。
顧朝雨四處尋不到她,便相信了原主的說辭,一人獨去竹林。而在顧朝雨失蹤後,這飛劍傳書的黑鍋也落在了席夢思頭上。
到最後,宋鼎鼎必定會良心過意不去,決定夜闖竹林,而裴名和她關系那般親近,自然也會跟着一起去竹林。
原主在竹林裏做好被捆綁的模樣,等他們一行人到了竹苑,便跪地求饒,用眼淚和忏悔麻痹他們的警覺性。
若他們半信半疑,原主便提出帶他們找到顧朝雨和吞龍珠。
而就在他們猶豫之時,管家裝作發現異動,前來竹苑查看的樣子,逼得他們在那一刻慌張無措,只能選擇跟原主走下暗道。
他們一步步走進原主的圈套,直至呂察救人心切,掀開了暗道裏的棺材蓋。
所有人都在一瞬間陷入幻境,宋鼎鼎不确定幻境能讓人看到什麽,總之她的幻境十分痛苦,她幾乎差點死在裏面。
就現在的情況看來,裴名和其他人都還在幻境中沉睡着,而陷害他們的原主不知所蹤。
不過,宋鼎鼎猜測,她應該已經帶着玉微道君離開了清平山莊,又或者她躲在了哪裏。
依着原主心狠手辣的程度來看,暈倒在暗道裏的人,除了玉微道君,她不準備放出任何一個活口來。
但宋鼎鼎感覺,莊主似乎并不想殺他們。
“你相信她的話嗎?”她看着莊主,帶着哽咽的嗓音,輕聲問道:“留下他,或者殺了我們,你的夫人就會活過來嗎?”
“我們來自外界,只有得到吞龍珠才能離開這裏。而你和夫人身處秘境之中,只要有外來客侵入,即便你的夫人醒過來,這一切也會重新再來,你将會清除記憶,重蹈覆轍,一遍遍經歷同樣的痛苦。”
秘境本就是為他們這些外來客而存在,不管他們有沒有通關走過去,在新的一批外來客闖進秘境後,那些秘境就會恢複原本的模樣。
也就是說,只要有人進入秘境,女尊國的王女就會重新活過來,繼續為了男寵跟母親争風吃醋。
動物王國的幾位公主還是會重新陷入沉睡,葫蘆娃會消失變回種子,國王依舊會眼巴巴的盼着勇士拯救他的女兒們。
就像是手機恢複出廠設置一樣,這一切都會被清零重來,不管重來多少次,最後的結果永遠是妹妹大出血而亡,夫人一屍兩命。
莊主面色平靜:“我知道。”
宋鼎鼎頓了頓,眸光凝滞:“你知道?”
“我用過很多辦法來救她,讓你陷入幻境的光芒,是吞龍珠散發出的光。它可以帶你的意識回到過去,讓你重新體會靈魂深處最痛苦、難熬的記憶。”
“我陷在幻境中,看到我夫人一次次死去……”
莊主說到這裏,便沉默下來。
宋鼎鼎不解的蹙起眉頭,如果吞龍珠的光會讓他們在幻境中,重新經歷最痛苦絕望的時候,那為什麽她會看到一個不屬于她記憶中的場面。
那個銀發男人是誰,倒在血泊裏,喊着等哥哥回家的‘她’又是誰?
聽到‘啪嗒’一聲棺材推門的聲響,她轉過頭去,看到眼神迷茫的黎畫,從棺材裏坐了起來。
宋鼎鼎斂住思緒,直言問道:“你會放過我們嗎?”
莊主擡起頭,輕輕道:“不會。”
“你說的對,那個女子沒準在撒謊。我不應該聽她一面之詞,殺一個人,倒不如将你們所有人都殺掉留下更保險些。”
他聳了聳肩,笑着說:“不過,今天是禮拜天,我要進行晌禮。”
宋鼎鼎愣了一下,聽見莊主繼續說道:“在晌禮結束前,喚醒所有人,殺了我,找到吞龍珠……”
“我就饒過你們。”
宋鼎鼎沒有基督教的信仰,但她大概聽說過□□的禮拜時間,分別是晨禮,晌禮,晡禮,昏禮,宵禮。
而晌禮的時間約莫是在正午時開始,一直到晡禮前,差不多下午四點的時候結束。
也就是說,莊主給她兩個時辰的時間,讓她完成她所說的那幾件事,他就放了他們。
這像是給了他們一絲生的希望,可只有宋鼎鼎知道,完成這些有多困難。
不說別的,光是殺了莊主這一項,就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外來客殺不死秘境裏的人,更何況莊主是吸血鬼,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想殺死他,哪有這麽容易。
但即便如此,宋鼎鼎也沒有猶豫,直接答應了下來:“好。”
莊主深深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來,舉意默念後,拜念起了大贊詞。
她強忍着心髒的鈍痛,抓緊每一秒時間,先走到教堂長椅的過道裏,将棺材一一打開,免得這些人被活活憋死。
在第三個棺材被打開後,宋鼎鼎看到了顧朝雨的面容,她沉睡着,睫毛時而輕顫,似乎在與夢魇做着鬥争。
不知道顧朝雨的噩夢是什麽,是陸輕塵,還是童年不愉快的記憶?
宋鼎鼎嘆了口氣,收回視線,走到黎畫身前,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你清醒一點,你看到的那些都是幻境。”
黎畫眼角挂着未幹的淚痕,神色略顯恍惚。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重複道:“幻境?”
宋鼎鼎用慈悲割開他身上的繩子,點頭應道:“是幻境,都是假的!”
在得到她的肯定後,黎畫突然晃過神來,他看着周圍陌生的環境,視線繞了一圈,停留在了拱頂十字架上的裴名身上。
黎畫偏了偏頭:“他怎麽被釘起來了?”
不知為何,宋鼎鼎在他不輕不重的嗓音中,聽出了一絲幸災樂禍之意。
見她投來疑惑的視線,他輕咳兩聲:“我是說,裴姑娘真慘,我們得趕快把他救下來……”
話音未落,黎畫看到了她臉頰上未幹的血淚,表情似乎十分痛苦的樣子,薄唇微微翕動:“阿鼎,你怎麽了?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宋鼎鼎也很想知道,到底為什麽裴名一受傷,她就會難以遏制的心痛流淚。
但顯然,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她簡單将當下的情況跟黎畫說了一遍,只是其中隐去了原主的真實身份,而後讓他先将裴名從十字架上救下來。
黎畫體內的嬰靈在,他暫時恢複的靈力便也在,那拱頂實在太高,她沒有靈力飛不上去。
他應了一聲,扶着腰踩着棺材蓋,踮腳躍上半空,連着十字架,一起将裴名帶了下來。
宋鼎鼎隐忍着,将包紮的東西備好,用慈悲将一根根手指那麽長的釘子,從裴名的手掌和腳掌中拔起。
血肉沫子連帶着釘子一起飛了出來,鮮血迸濺到她臉頰上,滲着絲絲寒意。她拿出十灰散止血,在黎畫的幫助下,将他手腳上的傷口縫合包紮。
她為裴名處理傷口時,眼淚混着汗水往頸間流淌,額間的碎發被汗水打濕,一绺绺粘黏在瓷白的肌膚上,不知不覺中咬住唇瓣,透出一抹深紅。
黎畫看得心裏有點難受。
無臧道君只是将她當做了棋子,可她卻真心待他,連他受些小傷,都會不停落淚。
他會改變主意嗎?
黎畫悄然無息的掏出記音鶴,将她此時哽咽的聲音保存記錄下來。
等宋鼎鼎包紮完傷口,時間已經過去了片刻鐘,她盤坐在地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将當務之急的事情理清出來。
喚醒所有人,殺了莊主,找到吞龍珠。
這不是她一個人就能做到的事情,清平山莊這麽大,她怎麽知道吞龍珠到底藏在哪裏?
“師父,你去水蓮榭,找那些人幫忙,讓他們去搜尋竹林和莊主的寝殿。切記,不要遺漏任何一個細節……”
話還沒說完,便又有一個棺材‘砰’的一聲響了起來,宋鼎鼎看過去,卻見呂察咕咕嚕嚕從棺材裏直接滾了出來。
“這事交給呂察吧。”黎畫給呂察松了綁,緩緩問道:“讓我猜猜,你想去暗道裏?”
宋鼎鼎點頭:“對,我怕裴小姐困在幻境裏出不來。”
她想,對于裴名來說,直擊靈魂深處的痛苦,應該就是那段被挖走器官的回憶。
她不知道裴名能不能挺過來,便想回暗道尋一尋蛛絲馬跡,沒準還能發現吞龍珠。
黎畫沒有思考:“我陪你去。”
宋鼎鼎搖頭:“裴小姐,白小姐,顧小姐,這三個人都還沒醒過來,你在這裏看着他們,我先去暗道,等有人醒過來,你再去暗道裏找我。”
聽聞此言,他看着棺材裏躺着的另外兩個人,沒尋到玉微道君的蹤跡,皺起眉:“玉微道君去哪裏了?”
“不用管他,總之死不了。你在此守好裴小姐便是。”
宋鼎鼎扔下這句話,便匆匆離開了教堂。
教堂建在莊主的寝殿後,離竹林不遠,她一路小跑,很快便到了竹苑。
許是得了莊主的命令,四處都沒有人把守,她順暢無比的走進了暗道裏。
這次她走得急,卻并不覺得腰疼,從心髒朝四肢血液蔓延開來的痛苦,遠比後腰上的傷口更難耐。
宋鼎鼎走到盡頭時,那岩洞還與昨夜的模樣無異,鑲嵌在洞壁上的夜明珠,散發出亮如白晝的光亮,幾乎要把人的眼睛照瞎。
她扒開棺材,然而棺材裏什麽都沒有,那讓他們陷入絕望幻境中的吞龍珠,并不在這裏。
她有些失望,但這種情況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莊主有意放過他們,卻也不會将東西擺在原處等她來拿。
宋鼎鼎正準備離開,鞋底卻不慎踩到地上的玻璃碎片,發出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暗道裏,顯得極為突兀。
她低下頭,看着腳下的碎玻璃,神色一怔,轉過頭看向棺材兩側的幾面長鏡。
一共八面長鏡,棺材左右兩側各四面,不知因何原因,破了四面長鏡,支離破碎的鏡面安靜躺在地面上,将宋鼎鼎的身影分割成很多塊。
夜明珠的光暈,将剩下的幾面長鏡照的通明,隐約折射出刺眼的流光。
她蹲下身子,拾起一塊碎玻璃片,放在指尖輕輕把玩着。
八面鏡子代表什麽?
宋鼎鼎不知想到了什麽,垂下的睫毛輕顫。
她掰着手指數了起來,她、裴名、黎畫、顧朝雨、白绮、呂察、玉微道君……還有原主?
一共八個人,她、黎畫和呂察都已經醒了過來,而原主帶着玉微道君不知所蹤,或許比他們更早醒來。
如果八面鏡子,代表着他們八個人,那醒過來四個人,鏡子就被打破了四面,是不是她将剩下的幾面鏡子人為打破,他們就會從痛苦絕望的幻境中醒過來?
宋鼎鼎這樣想着,卻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反向推理,也有可能她打破了鏡子,他們就會永遠被困在幻境裏。
她遲疑着,走近最邊緣的長鏡,緩緩伸出手,輕觸了一下透着淡淡光暈的鏡面。
指尖泛起神奇的觸感,就像是将手指伸進了清涼的水波裏,鏡面上竟然蕩起了層層漣漪。
宋鼎鼎恍惚了一瞬,正想要收回手指,卻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漩渦,卷進了鏡面中。
她在不停的攪動着,仿佛被卷進了洗衣桶裏,身體不停颠倒,讓她感覺到胃裏翻滾,有一股酸液已經湧到了喉間。
等到她着地,她控制不住的趴在地面上,‘嘔’的一聲吐了出來。
等宋鼎鼎吐幹淨了堵在嗓子眼裏的異物,總算舒暢了一些,她呼哧呼哧的喘息了兩聲,擡起眩暈的腦袋,朝着四周打量而去。
這似乎是在一座海島上?
她身旁不遠處就是蔚藍色的海水,按在泥土上的手掌底部,滲着些微微的潮濕,而吸入的空氣都是鹹鹹的海風氣息。
宋鼎鼎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不小心進了哪個人的幻境裏。
但是……幻境有這麽逼真嗎?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帶得她的思緒有些遠了。
“你是誰?”
背後傳來悠揚婉轉的嗓音,猶如玉石之音,帶着少年特有的青稚,聽起來清泠悅耳。
宋鼎鼎轉過頭,看着眼前的銀發少年,似乎受到了驚吓,唇瓣輕顫兩下:“無,無臧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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