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五十九個鼎
◎選擇(二更合一)◎
宋家夫婦兩人也不是第一次來海島了, 他們往日來此處,偶爾撞見天氣惡劣之時,便會在海島或者樓船上小住兩日。
今日宋家掌門來得匆忙, 還未去拜見龍族公主,樓船一靠岸, 正好碰見翠竹, 聽聞宋鼎鼎暫歇在少年的住處,第一時間便趕到了他的院子來。
如今見她身體沒有大礙, 宋家掌門放下心來, 自然要謹記着規矩, 前去拜見海島的主人。
在宋家掌門走後,宋家夫人便将宋鼎鼎抱走了,畢竟親生父母都來了, 再讓她住在少年寝室裏, 就算龍族公主同意, 宋家夫人也不願意。
少年看着宋家夫人越走越遠,素白色的背影逐漸融進雪景中, 胸腔裏的溫度漸漸涼了下來。
往日, 宋家夫婦從未帶過宋鼎鼎來, 想想便也知道, 她這次走了, 往後再想見面,怕是難了。
他可以等, 等到她長大, 等到他身體痊愈後, 可以離開海島去找她。
可宋鼎鼎呢?
她還是個女娃娃, 正是沒什麽記性的年齡, 等到他能去找她的時候,她又還記得他嗎?
少年不知道答案,他只覺得胸口微窒。
……
宋家夫人雖然答應留在海島上一夜,卻并沒有住在翠竹安排好的房間裏,她帶着宋鼎鼎上了宋家的畫舫船。
宋家上百萬年的基業,代代傳承下來,到了他們這一代,已是根深蒂固,成了修仙界不可替代的醫修大族。
這條畫舫船約莫兩層半的高度,船身上雕刻着繁複精美的圖案,外表奢華富麗,張燈結彩,停靠在碧波蕩漾的海島邊,時而能聽見浪濤拍打礁石的聲音。
宋家夫人并沒有将宋鼎鼎抱進房間裏休息,而是讓畫舫上的仆人,往二樓船頂的甲板上搬了兩只長寬的木質小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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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小板凳上,手掌有一搭沒一搭的拍着宋鼎鼎的後背,另一只手輕輕解開宋鼎鼎受傷手指上包紮的紗布,拿出研磨好的丹藥粉末,均勻塗抹在她食指指側。
這道傷口不深,但若是不及時處理,也要留下疤痕,宋家夫人只給她上了消炎鎮痛的丹藥,卻并未覆用去腐生肌的藥物。
不為旁的,只為讓宋鼎鼎記住這件事,并永遠以此為戒。
天君傳來玉簡時,宋家夫人就在一旁聽着,即便到現在,她還記得當時慌亂無措,渾身血液都往腦袋裏湧的感覺。
因為她心裏清楚,他們最近根本沒有乘船去海島,宋鼎鼎又怎麽能偷偷跟上去,再不慎從船上跌進海水裏?
她不知道宋鼎鼎到底偷聽到了什麽,也不知道宋鼎鼎是怎麽跑到了海島上去,又是如何将天君糊弄過去。
她只知道要立刻馬上趕過去,哪怕晚一刻,可能見到的都是她女兒的屍體。
而現在冷靜下來之後,再去思考,這件事情中處處透着蹊跷,她女兒今年才九歲,雖然平日聰慧伶俐,卻也沒到能說謊,騙過天君的地步。
“鼎鼎,你到底想做什麽……”
冬日的海風卷走了她低語的聲音。
女人清冷美麗的臉龐,像是冬日半開的梅花,骨子裏透出溫柔和優雅的氣息,讓宋鼎鼎卸去了渾身的防備,蜷在她溫暖的懷抱裏半阖着眼。
有些難以想象,這樣性格溫和的母親,會養出原主那樣性格的女兒。
更難以想象,這對親切随和的夫婦,會答應替天君做這種喪良心的事情。
都說因果循環,種什麽因,便結什麽果。
他們剜了無臧道君的心,在無臧道君黑化後,便血債血償,讓他們宋家全族抵命。
如果她能救下少年時的無臧道君,是不是便沒有往後亂七八糟的後續了?
他會平平安安的長大,哪怕身世的真相會讓他備受打擊,以他現在善良的性情,也不至于滅原主全族。
原主也會在父母的庇佑下成長,不會遇到禽獸不如的大長老,更不會遇見讓原主為之瘋狂的玉微道君,那麽裴名就不會受傷,一切都會變得很圓滿。
宋鼎鼎聽見甲板上傳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她瞬間警戒起來,将眼睛緊閉。
宋家掌門走近後,坐在甲板上的另一個小板凳上,低聲問道:“夫人,鼎鼎怎麽樣了?”
“無妨,就是鼎鼎餓了些時日,又受到了驚吓。我已經讓丫鬟去煎安神湯了。”
宋家夫人蹙起罥煙眉,停頓片刻,話鋒一轉:“你說,鼎鼎是不是被人奪舍了?”
“胡思亂想什麽呢?”宋家掌門擡手點了一下她的眉心,輕斥道:“誰會奪舍一個女娃娃?”
宋鼎鼎聽到這話,略有些心虛。
不管這裏是幻境還是現實,她都的的确确奪舍了原主。但這也并非她心甘情願,她也不知道怎麽就莫名其妙來到了這裏,還穿進了原主身體裏。
“不是,我的意思是……鼎鼎不知怎地就出現在了海島上,還與那少年結識為友。”宋家夫人頓了頓,遲疑着說:“這會不會,是天意?”
她平日與那少年接觸,便覺得心生憐惜,為避免自己控制不住情緒,索性就減少了前去海島的次數。
而她不想讓自家女兒接觸到這些事,更是從未帶宋鼎鼎來過海島,怎麽就這麽巧,偏偏落入海水裏飄到此地,偏偏就被少年所救?
就如同,冥冥之中天注定的緣分一般。
聽聞夫人所言,宋家掌門抿住唇:“我剛才,臨走前被翠竹攔下。”
“她說,那小少爺想等鼎鼎長大了……”他猶豫一下,緩緩道:“娶鼎鼎。”
說罷,兩人胸口同時一梗。
別說等鼎鼎長大了,他現在便已經沒有多少年頭可活了,最多三五年的時間,少年就會被送到宋家剜心。
甲板上除了海浪湧動的聲響,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能聽清楚。
直到丫鬟端着剛煎好的湯藥走了過來,清晰可聞的腳步聲将兩人的思緒喚回:“夫人,這是按照您開的安神湯方子,煎出來的湯藥。”
宋家夫人端過來,先用銀針驗了一遍湯藥,又小心翼翼将碗口和湯匙擦拭幹淨。
她自己輕抿了一口湯藥,見沒什麽妨礙,才用湯匙舀了一勺安神湯,沿着宋鼎鼎的唇縫滲透了進去。
宋家掌門見她這一套熟稔的動作,微微有些心疼:“你怕有人會下毒?”
她沒有回答,只是低着頭,将安神湯一口一口喂進了女兒嘴裏。
宋鼎鼎對于喝藥十分抗拒,但不管她怎麽閉緊牙關,宋家夫人都能輕而易舉将湯藥喂到她嘴裏。
若不是因為怕在宋家夫婦兩人面前說話做事露出馬腳,再被兩人當做奪舍的妖怪,她才不會裝睡到現在。
掙紮了半晌,那一碗湯藥還是零零散散喂進去小半碗。
不得不說,宋家不愧是醫修大族,安神湯是真是管用,她喝下去沒多久,便覺得四肢舒暢,血液通順,渾身都溢着暖洋洋的溫度。
宋家夫人沒再提起少年的事,只是拍着她的後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宋家研制出的新藥。
宋鼎鼎聽着那些繁複的中藥詞彙,仿佛又重新感受到了上學時被老師支配的恐懼,聽着聽着,她便犯了困。
她原本準備徹夜不眠,卻實在抵不住那些無聊而又斷斷續續的聊天內容,沒過多大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
宋家夫人頓住嗓音,垂眸看向懷裏傳來平緩呼吸的宋鼎鼎,沉默許久,輕聲道:“安神湯裏,我加了些助眠的藥物,大概能讓她沉睡一天一夜。”
宋家掌門微微一怔:“這是為何?”
“不管天意與否,鼎鼎決不能跟他摻和在一起。今夜有霧,明日一早便啓程離開,待她醒來時,便剛好到家。”
見夫人面色堅決,宋家掌門想起翠竹的話,心中不忍,卻也無可奈何。
即便宋家基業再大,也是在天族的幫襯下才能立足三陸九洲,他們不能因為一時不忍,便将宋家老祖宗千辛萬苦的心血毀于一旦。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好。”
……
宋鼎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見自己倒在雪地裏,被人剖開了胸腔,剜去了心髒,腸子和內髒混合着鮮血流了一地。
她是被噩夢驚醒的,醒來後,脊背上陣陣冰涼,黏膩的汗水沾着衣衫,額前的碎發打濕成一绺一绺。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還是小小的。
左右輕晃的眩暈感,嘴角濕涼的觸感,讓宋鼎鼎恍惚了一陣。
就像是夏天午睡時間過久,迷迷瞪瞪之間,沉重的大腦意識還未完全醒過來時,困倦迷茫的樣子。
她身旁隐隐約約傳來輕鼾聲,許是窗戶沒關嚴,一陣捎帶着鹹味的冷風吹進來,宋鼎鼎揉了揉眼,感覺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身上換了幹淨合身的粉色衣裙,發髻紮成兩個小揪揪,細碎的陽光從窗戶縫隙中照進來,打在木質地板上,讓她微微一怔。
天亮了?
她現在是在哪裏?
宋鼎鼎跳下床,邁着急促的步伐,‘嘩啦’一聲拽開了窗戶。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海洋,蔚藍色的海面上蕩起細小的漣漪,海風撲面而來,徹底将她吹醒。
這裏不是海島邊,而午後西下的盛陽高高挂在空中,耀眼的金芒令她眼前一陣眩暈。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午時,未時,又或者是申時?
宋鼎鼎搞不清楚,她蹬蹬跑回了床榻邊,用力搖晃着熟睡的丫鬟:“醒醒,你告訴我,現在什麽時辰了?”
丫鬟迷糊之間,搭眼朝外邊看了一眼:“約莫未時三刻左右。”
她又問:“船什麽時辰走的?”
丫鬟被她眼底的寒光凍得一個激靈,總算微微緩過神來:“巳,巳時……”
巳時就是早上九點,而現在未時三刻,也就是下午兩點半左右。
即便這是賞景用的畫舫船,在海上走的不快,但已經過去了将近兩個半時辰的時間,她想要自己回海島找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她跟他約定好的時間,是傍晚酉時,也就是下午五點,現在距離五點還有不到一個半時辰。
宋鼎鼎踹開房門,朝着甲板的船舵方向跑去,昨夜上船時,她便悄悄觀察過,畫舫船上只有一個丫鬟和兩個掌舵的船夫。
只要她夠狠,就沒有人能制止她回去。
穿梭過船廊,她順手從果盤裏,拿了一把削水果的銀刀,攥緊在手中,一路沖到了船舵處。
丫鬟在後面追着她跑,呼喊的聲音很快就引起了宋家夫婦的注意力。
兩人從寝室中走出來,便看見那飛快向前沖去的小小背影,粉色绫羅裙随風鼓動,仿佛随時會沖下甲板。
宋家掌門慌張之下,踮腳使用輕功追了上去,可還沒抓住她的衣角,便見她頓住腳步,停在船舵處,用一把銀刀抵在了喉嚨上。
他堪堪停下身形,險些沒直接撞上去。
宋家掌門屏住一口氣,不解道:“鼎鼎,你這是做什麽?”
“我叫宋鼎鼎,但不是你女兒。我從很多年後而來,不知因何緣故到了這裏,我現在告誡你們,如果你們繼續助纣為孽,在幾年之後,宋家将會承受滅族之災!”
“而你們的女兒,是宋家全族唯一的幸存者,她會為了報仇拜入天門宗,而後被天門宗人面獸心的大長老收為義女,險些遭受侵犯。”
宋鼎鼎一口氣說了好長一段話,微微有些接不上氣來,喘了兩聲,繼續說道:“我不管你們現在怎麽想,立刻掉頭回去!我必須救下他,才能阻止這些悲劇發生……”
一時之間,或許是她話語中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夫婦兩人都沒能立刻消化掉。
宋家掌門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因為她說的這些東西,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宋家為天族而存在、延續,只要天族不滅,有天族庇護,就沒人能動得了宋家根基。
而天門宗的大長老以仁慈著名,曾經除魔時,本可以放火燒山,将魔物一網打盡。
但為了山林裏的動物能活命,他硬生生一人拼了過去,身負重傷,還險些丢了性命。
便是這樣一個連動物的性命都極為愛惜的人,怎麽可能像她所說的那樣,去侵犯他們的女兒。
宋鼎鼎自然瞧出他們遲疑的神情。
她現在說的不過雞毛蒜皮,還沒敢将原主後面做過的那些事情說出來,那些事情或許更能讓他們大開眼界。
她就知道他們不相信,所以之前直接裝睡,盡可能不讓他們發現她不是他們的女兒,免得解釋起來麻煩。
但誰知道他們會給她下藥,想要暗中将她帶回宋家,直接壞了她的計劃。
一想起此事,宋鼎鼎咬了咬牙,将銀刀往大動脈上又貼近了兩分:“按照我說的做,否則,你女兒現在就會死。”
宋家掌門只盯着那刀尖看,沒注意到她話語中的深意,倒是宋家夫人一下捕捉到了重要的字眼。
——否則,你女兒現在就會死。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是指她女兒在數十年之後,死了嗎?
宋家夫人微微抿唇,其實他們敢這般篤定宋家不會出事,是因為天帝也默認了剜心的事。
裴淵強大、正直、善良,被天族寄予厚望,視為下一任天帝的接班人,三萬歲時便封為了天族太子。
若不是為了守護三陸九洲的黎明蒼生,被魔域兇獸掏了心髒,命不久矣,天君又何至于想出如此拙劣的方式補救。
裴淵是衆望所歸,更是千萬年不遇的天命之子,如果犧牲一人,便能讓裴淵好好活下去,造福天下蒼生,天帝自然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們宋家也是接到天帝授意,逼不得已,才去暗中協助天君做出這般傷天害理之事。
宋家攀着天族這顆大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他們乖乖聽從天族的調遣,不背叛天族,宋家就會屹立不倒,更不可能出現她所說被滅族的結局。
可她說的如此篤定,再加上本該在宋家的女兒,莫名其妙出現在海島上。
還有那本該足以讓她沉睡一天一夜的藥劑,卻提前這麽長時間醒了過來。
更甚者,她現在所說的這些話,根本不是一個九歲女孩能說出來的。
這些種種古怪,不得不讓宋家夫人重新思量這件事。
宋家夫人沉默半晌,緩緩問道:“你想做什麽?”
宋鼎鼎毫不猶豫:“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無非就是害怕宋家遭到牽連。你們将船駛回海島,停在距離海島三公裏遠的地方,給我一把貼靈符就可以飛行的劍。”
“我昨夜在你們來之前,便已經跟他約好,今日酉時,他會隐藏好自己的蹤跡,到海島邊等我。”
“再給我一只玉簡,等我聯系你們。”
海面上有霧氣,畫舫船停在三公裏外,足以不讓龍族公主察覺到他們去而又返。
而她要一把貼靈符便可以飛行的劍,說明她不願連累他們。
她說話有條不紊,遠比普通成年人做事還要沉着冷靜,這讓宋家夫人的心髒沉了沉,更是相信了幾分她的話。
宋鼎鼎突然想起什麽,又補充了一句:“對了,還有我的鏡子……就是我原來衣裳裏藏着的那面鏡子,把那個也給我。”
宋家夫人問道:“只要我答應你這些,你就會離開我女兒的身體?”
她扯了扯嘴,笑道:“當然,我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裏,我還有我的使命。”
說罷,她又特意補充了一句:“只要你們配合。”
言外之意,便是他們不配合的話,她就會一直占用原主的軀殼。
宋家夫人幾乎沒怎麽思考,點頭答應下來:“我答應你的要求,但我也要提醒你一句。”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太子淵最起碼還能支撐半個月,你就算能将他救出去,跑出去之後他要去哪裏躲藏十五年?”
說罷,她便命仆人掌舵返回海島,又讓丫鬟取來了鏡子和玉簡交給宋鼎鼎。
就在呼嘯的海風中,宋家夫人聽到一道輕不可聞的低喃聲:“只要活着,便還有希望。”
就是這句話,撐着宋鼎鼎活到了二十多歲。
當她被病痛折磨時,當她被孤獨絕望充斥時,她就想着活着就好,只要還活着,她便仍有治愈疾病的希望。
人在絕境之中,哪怕有一絲光亮能照進來,這都将會成為溺水之人最後的救命稻草。
宋家夫人看着她在海風中鼓動的裙角,怔愣着,許久之後,輕聲道:“是啊,只要活着,便還有希望。”
每每良心不安時,便想着就算她能幫少年一時,卻也幫不了他一世。
左右都是死,倒不如痛快些。
這樣簡單的道理,她竟然從未想到過。
宋家夫人輕嘆一聲:“只這一次,下不為例。”
這話也不知是對宋鼎鼎說的,還是對自己和宋家掌門說的,聲音飄散在海面上,終歸平靜。
仆人掌舵太慢,宋家掌門便親自上陣,加以催動靈力駛船,來時在海上飄了兩個多時辰的路程,硬是讓他在半個時辰內走完了。
謹慎起見,宋家掌門将畫舫船停留在五公裏之處,并表示如果她需要的話,他可以直接禦劍帶她飛過去。
宋鼎鼎拒絕了,她拿着貼了靈符的寶劍,踩在腳下,深吸了一口氣:“你們放心,不管怎樣,你們女兒都不會有生命危險。”
聽宋家夫人昨夜說話的口氣,原主應該是在她進入這裏後,突然從家裏消失掉,而後出現在海島上。
所以,宋家夫人才會懷疑自家女兒被人奪舍。
這裏不管是不是幻境,在她離開這裏的那一剎,原主大概率會從海島上消失,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
再不濟,她還有玉簡,大不了她在離開這裏之前,通知宋家夫婦去接原主便是。
對于宋鼎鼎的話,宋家掌門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眼前的女娃娃确實是自家女兒的軀殼,不管是被人附體還是被奪舍,他現在除了相信她,也沒有其他辦法。
反正,總不能看着她割喉自盡。
在兩人的注視下,宋鼎鼎踩着劍飛了起來。
黎畫平日在教她練劍時,沒少讓她打基礎功,光是紮馬步就練了不知多少個通宵。
此時卻是派上了用場,相比起第一次時連站都站不穩,只能騎着寶劍飛時的模樣,已經好了太多太多。
她站在劍身上,保持着周身平衡,感受到呼嘯的海風擦着額間的碎發而過。
五公裏的距離,不近不遠,禦劍飛行只需要片刻鐘,待她到了海島上約定的地方時,距離酉時大概還有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
宋鼎鼎落地後,直接找了一處能藏身的大礁石,躲在暗處小心觀察着周圍。
她不太會看古代的時間,最起碼不能像那些古人似的,一擡眼看看天,就約莫知道是什麽時辰了。
總之她寧願早到些,也不想來晚了,讓他等在海島邊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時間緩緩流逝,宋鼎鼎倚靠在礁石後,眼睛盯得都有些酸了。
就在天邊泛起一抹淡淡的夕光時,她終于等來了盼望已久的少年。
他今日換了一身蜜合色绫衣,便是想在她走之前,深深記住,他穿這兩種顏色鮮亮衣袍時的模樣。
翠竹時常會誇他容顏絕世,他不知道自己比起海島外的人如何,但他第一次希望自己長相好看,再好看一點。
只盼宋鼎鼎能在離開之後,能将他現在的樣子記在心底,哪怕多記一日也是好的。
少年迎着夕陽向前走去,宋鼎鼎扶着礁石站起,跳起來想要對着他揮手。
就在她想喊一聲‘大哥哥’時,一只纖白的手臂從她頸側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她的嘴。
宋鼎鼎嗓音發出的聲音,變成了‘唔’的一聲悶響,她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便被身後的人拖進了礁石後。
她摔進了沙粒中,臉先着地,身後那人力氣極大,膝蓋用力頂在她腰後,一手堵住她的嘴和鼻子,一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空氣完全被隔絕在手掌之外,她聽見少年在喊她的名字,可她發不出一點聲音回應他。
瀕近死亡的窒息感将她包圍,窒息而死的過程短暫又漫長,喉嚨裏隐約發出咕嚕聲。
整個腦袋感覺到發脹充血,青紫色的痕跡漸漸爬上白皙的皮膚,無法言喻的絕望猶如藤蔓一般将她緊緊纏繞,像是蠶蛹一般密密包住了她的身體。
耳目逐漸模糊眩暈,嗡嗡的聲音不斷響起,她的手腳上下擺動着,指甲用力扣住頸間的手掌,那是身體最後釋放出來求救的信號。
宋鼎鼎知道,她要不行了。
現在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
要麽死在這裏,要麽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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