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六十個鼎
◎她的少年近在咫尺◎
夕陽的餘晖照耀在海面上, 白色海鷗消失在海平線的盡頭,風輕輕吹過,漾起一層層金色漣漪, 将一切暗潮湧動埋藏在海底。
這是宋鼎鼎第一次看到海邊的落日。
本該美好,難忘, 如今要以這種痛苦、煎熬的方式結束, 永遠成為她心底的遺憾。
她不甘心。
明明她的少年近在咫尺,此時此刻卻成了觸不可及的生死之距。
宋鼎鼎瘋了一般的掙紮着, 指甲尖銳刺進那人的手臂中, 狠狠地, 用力地紮進去肉裏,而後向下猛地一刮,令身後那人發出了低不可聞的悶哼聲。
她指甲縫裏卡着肉沫和鮮血, 趁着那人分了神, 使出渾身僅剩的力氣, 想在礁石上沾着濃稠的血液寫下‘宋’字。
然而就在她動手準備寫時,她突然想起, 身後那人也不是傻子, 即便她拼盡全力留下痕跡, 那人若是事後注意到, 也可以擦洗幹淨。
宋鼎鼎停頓一瞬, 用力揮舞起一只手臂,在故意吸引到了那人的視線後, 她沾着鮮血, 一筆一劃在礁石上寫着‘宋’字。
或許是她不自量力的垂死掙紮, 引起了身後那人的興趣, 那人卻是微微卸了兩分力氣, 準備等她寫完那個宋字後,再用力勒死她。
宋鼎鼎趁此機會,将另一只手掌藏在腹部,用拇指按動儲物戒,将初見那日她打噴嚏流鼻涕時,少年遞給她的那塊手帕拿了出來。
缺氧的窒息感幾欲讓她昏死過去,也不知是什麽動力,強撐着她在腹部前的沙地中刨開了一個小坑,将手帕埋了進去。
那寫在礁石上的血字,完全是為了轉移身後那人的注意力,待她一走,那人定會将礁石上的血跡清理幹淨。
但那人一直盯着她寫字,反而會大意疏忽了她埋在沙地裏的帕子。
若是海水漲潮,大概可以沖到這裏,将淺埋在沙地裏的手帕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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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帕上沾着血,她想他只要能看到這手帕,便會明白,她沒有失約,更沒有不辭而別。
這樣等到下一次原主父母來海島時,或許他會詢問起此事來。而宋家夫人是個聰明人,想必她在畫舫船上說的那些話,宋家夫人也聽進去了一兩分。
屆時能不能幫到他,便看命運的造化了。
在她埋手帕的同時,那只沾血寫字的手,自始至終都不敢停頓,生怕引起那人的懷疑。
這樣簡單的兩個動作,對于一個大腦即将缺氧宕機,從頸間到臉頰都布滿青紫色痕跡的人來說,卻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那份不甘心,那份深埋在心底的遺憾和憤然,支撐着她完成了這艱巨的任務。
待她寫完礁石上的‘宋’字,身後那人從鼻間發出了一聲譏诮的輕嗤,疏忽加大了掌間的力氣。
濕潤的眼珠驀地凸起,仿佛随時都會爆掉,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拿出鏡子用指尖觸碰了上去。
一陣刺眼的白芒過後,宋鼎鼎重新獲得了新鮮空氣,她雙手交叉握在頸間,猛咳聲不住,像是溺水剛剛被救上來的人。
相比起活活被人掐死,出入幻境時的滾筒式攪拌便顯得舒适極了。
待宋鼎鼎感覺到身體逐漸平穩後,光芒漸漸消失,她睫毛輕顫兩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岩洞地面上冰涼的觸感,令她生出了幾分惆悵之意。
她抱着雙膝坐在潮濕陰冷的地面上,看着岩洞中全部炸裂開,碎了一地玻璃碴子的長鏡,心底掩蓋不住的失落。
鏡子碎了,她再也見不到少年了。
宋鼎鼎怔愣着。
久久,深吸了一口氣。
就像莊主所說的那樣,他曾在幻境中無數次看到夫人死去,因為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根本無法改變。
所以,她何必要沉浸在一個幻境中,為一件本就無法挽回的過去而難過悲傷?
而且就算是幻境,不管結局如何,她已經拼盡全力去救他了,不是嗎?
宋鼎鼎掐着指腹,一遍遍在心底重複着:這是幻境,這只是幻境。
她努力調整着自己的情緒,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爬起身來,往離開暗道的方向走了兩步,又突然頓住腳。
她想起他們第一次在岩洞中暈倒,是打開棺材後,被一陣刺眼銳利的光芒波及。
據莊主所說,那是吞龍珠散發出的光芒,而暈倒的他們,也是因為這顆吞龍珠的光芒,才會陷入幻境之中,在痛苦和絕望中掙紮。
假設第一次暈倒是吞龍珠藏在了棺材裏,那她第二次單獨前來岩洞裏尋找吞龍珠時,棺材裏什麽東西都沒有。
她又是如何通過鏡子,進入幻境之中的?
宋鼎鼎轉過頭,看向牆壁上鑲嵌的上千顆夜明珠。
就算是照明,也用不着鑲嵌那麽多夜明珠在此地,莊主這樣做,到底是什麽用意?
宋鼎鼎重新走了回去,她對着那些散發着淡淡光暈的夜明珠看過去,一顆一顆,視線在夜明珠上逐個掠過。
直到她将眼睛都給看花了,終于在岩洞牆壁的西南角,找到了泛着淡淡玄色琉光,隐約呈現出龍眼的珠子。
七顆吞龍珠,分別映出龍的首、尾、須、角、鱗、爪、眼,而鑲嵌在牆壁上的這顆吞龍珠,正是代表着龍眼的那顆珠子。
宋鼎鼎踩着岩石上的棺材蓋,用慈悲将吞龍珠從牆壁上摳了出來,感受到冰涼瑩潤的觸感,她糟糕的心情微微轉晴。
莊主給的三項任務,一是喚醒所有人,二是殺了莊主,三是找到吞龍珠。
鏡子都碎了,想必他們也都醒了過來,如今找到了吞龍珠,便只剩下最後一項任務——殺了莊主。
只是莊主還給他們設定了兩個時辰的任務時間,她現在不能确定,她在鏡子裏的那幾日,鏡子外的時間是一起流動的,還是被定格在了那一瞬間。
若是時間一直在流動,那她在鏡子裏待了幾日,這秘境的時間就也過去了幾日,便錯過了完成任務的時機。
不過這問題倒也不大,反正她現在拿到了吞龍珠,只要其他人還活着,他們再想辦法離開這裏就是了。
宋鼎鼎将吞龍珠收進儲物戒中,疾步往回去的方向走,待她從暗道離開,還未從茅屋裏走出去,便聽見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怎麽能讓阿鼎一個人進暗道裏冒險?”
白绮話音落下,黎畫便冷着臉道:“你最後一個醒過來,要不是阿鼎讓我留下守着你們,你以為我會等你?”
“放屁!最後一個醒過來的人,明明是裴名……”
宋鼎鼎從茅屋中走出,兩人激烈的争吵聲戛然而止,她的視線越過黎畫和白绮,直直落在了裴名身上。
頰邊輕紗浮動,一雙墨玉似的黑眸微垂,他穿着薄柿色的衣裙,立在郁郁蔥蔥的綠竹下。
裴名,無臧道君,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關系?
頃刻之間,她腦中掠過無數可能性,卻又被一一否決。
如果他是無臧道君同母異父的姐妹,那他為何要撒謊将無臧道君的身世,說成是他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是男扮女裝,那僞裝的痕跡在哪裏?
少年時的無臧道君,便已經一米八多的身高,而裴名看起來也就一米七左右。
撇去這一點不說,頭發的顏色尚且可以僞裝,但男女天生而來的特征怎麽僞裝?
除非他跟她一樣,擁有一個不怎麽靈光的系統,同樣從異世界穿越過來,還同樣可以用親密度兌換【美顏塑形】的金手指技能。
宋鼎鼎認為不太可能,但現在發生的事情早已超出她的預知太多,對于不能百分百确定的事情,她只能先持着存疑的态度。
白绮走上前,神色擔憂:“阿鼎,你沒事吧?”
宋鼎鼎被她的嗓音喚回了思緒,擡起頭,微微笑道:“我沒事,你們怎麽都過來了?”
黎畫替她回答道:“你走了之後,呂察去通知其他人尋找吞龍珠,我趁着守在那裏等待,看着莊主夫人的屍體,突然覺得有些異常……”
他停頓了一下,神秘兮兮道:“你猜怎麽着?”
宋鼎鼎正要問夫人是不是詐屍了,便聽見白绮搶着答道:“夫人屍身不腐,就是因為她嘴裏含着吞龍珠!”
說着,白绮便将黎畫手裏的吞龍珠奪了過來,邀功似的遞到她手裏。
宋鼎鼎看着那顆隐現出龍鱗的珠子,微微一怔,将藏着黑色吞龍珠的儲物戒,往袖子裏掩了掩。
如果棺材裏夫人齒間的金色吞龍珠,才是讓他們陷入幻境的那顆珠子,那她從岩洞牆壁上摳下來的黑色吞龍珠是什麽?
她因為黑色吞龍珠,被卷進去的地方又是哪裏?
宋鼎鼎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她擡起右手,看向食指指側的地方。
那裏有一道輕淺透着瑩白的月牙疤痕。
龍族公主撞碎了少年屋子裏的長鏡,她撿起桌角下破碎的鏡子碎片,沉思時,不慎被玻璃碎片劃破了食指。
少年給她包紮過,還用紗布打了一個蝴蝶結。
那不是幻境。
竟然真的不是幻境……
白绮還在喋喋不休的說着事情的後續:“玉微道君在水蓮榭被人找到了,倒是那害我們被綁的女子不知去了何處。”
“就在片刻前,莊主在十字架上自盡了,他說我們完成了其他任務,他決定放過我們……”
白绮的聲音變得逐漸模糊不清,宋鼎鼎有些恍惚的應了一聲,她緊叩住食指上的儲物戒,耳鳴目眩的感覺令她身子微微打晃。
就像是耳膜穿孔了一般,随着‘嗡’的一聲回響,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身體失去控制般向後栽去。
渾身的血液在剎那間變得冰涼刺骨,仿佛被剝離了靈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是在倒下的一瞬間,她模糊的視線中闖進一抹鮮亮的薄柿色。
兩種顏色似乎在夕陽下重疊在一起。
宋鼎鼎将那聲在海島上未能喊出來的遺憾,輕喃了出來:“大哥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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