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七十二個鼎

◎報複(二更合一)◎

夜半之時, 寺廟裏只有陣陣蟬鳴。

夏日炎熱,勞作了一天,疲憊到陷入沉睡的衆人, 被玉微道君喚醒。

他嗓音帶着些倦意,顯得微微沙啞:“住持剛剛讓僧人來傳話, 叫我們去寺院後的瓜地裏去刺猹。”

“再過兩個時辰, 便天明了,住持是故意的吧?深更半夜的, 刺什麽猹?”

“是啊,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我在豬圈裏, 跟那群臭烘烘的豬崽子們待了一下午,這還沒剛躺下,便叫我們去刺猹?”

“真是煩死人了, 一會不折騰人就渾身難受, 我放羊放的腰都快散架了!”

……

男弟子們抱怨紛紛, 但見女弟子們都穿着整齊走了出來,他們也不好意思回房睡覺, 只能一邊抱怨, 一邊朝着寺廟後的瓜田走去。

宋鼎鼎走在人群中, 相比起其他人, 看起來還算是精神奕奕。

只是, 她看起來有些沮喪。

黎畫見她情緒不佳,不由得詢問道:“阿鼎, 你怎麽了?”

宋鼎鼎低着頭:“我儲物戒不知怎麽丢了, 明明下午時還在手上。”

聽聞這話, 黎畫卻是松了口氣。

傍晚時, 他聽見白绮在屋子裏, 咋咋呼呼的喊着什麽情蠱,他還以為她是被下蠱了。

“儲物戒都認主,旁人撿到了也打不開你的儲物戒。不用太着急,我去打聽一下,有沒有人撿到你的儲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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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畫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若真是找不到,屆時出了秘境,我再給你買一只新的儲物戒。”

衆所周知,窮是每個劍修必備的傳統品質,如果一個劍修願意為你花錢,那他一定很在乎你。

宋鼎鼎不禁想起下午時,宋芝芝在寺廟外跟她說過的話。

——他連靈力都沒用,便一步一步将你背下來的,尤其是那最後幾十步石階,他見你睡着了,越走越慢。

最近黎畫對裴名有些冷淡,最起碼沒有原來那樣關心了,難不成黎畫真像是宋芝芝說的那樣,移情別戀,被她給掰彎了?

宋鼎鼎覺得不太可能,但又怕這是真的,她思量過後,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師父,或許你有沒有聽說過,師尊是高危職業?”

黎畫愣了一下:“高危職業?”

見他迷茫的樣子,她又換了一種說法:“那師徒戀絕對沒有好下場呢?”

“……”黎畫沉默片刻,神色古怪的重複道:“師徒戀?”

宋鼎鼎覺得他可能沒聽懂她的意思,但她也不敢在繼續說下去,萬一黎畫對她沒有別的意思,她說的太明顯,豈不是搞得很尴尬?

她連忙打住,轉移話題道:“麻煩師父幫我打聽一下儲物戒的事,我儲物戒裏,還有很重要的東西。”

黎畫認為她轉移話題的方式很生硬,但他還是點點頭,順着她道:“我現在就去打聽。”

說罷,他便疾步離開了。

宋鼎鼎原本還覺得他沒聽明白,可看到他現在逃荒似的離開,她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想法——黎畫好像是在裝傻。

難不成,黎畫真被她掰彎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遠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一行人陸陸續續到了瓜田,僧人只提供了十來把鋼叉,剩下的人便只能用自己的劍來刺猹。

一時間,瓜田裏罵聲一片,特別是劍修們,更是怨憤不止。

玉微道君也沒辦法,僧人說住持要求他們全部到場,以至于連懷孕的顧朝雨都被請了出來。

畢竟是他們想要吞龍珠,有求于人便要有求人的态度,若是非要跟住持唱反調,後面還不知道要怎麽變本加厲的折騰他們。

要讓玉微道君說,現在經歷的一切困境和麻煩,都是這些人自作自受。

明知自己進來秘境是做什麽,許願是卻是沒人想着吞龍珠的事,一個個只惦記着自己的私欲。

玉微道君面容淡漠:“瓜田裏的猹,只要一人刺死一只,便可以回去休息了。”

這任務聽着簡單,每個人只要刺死一只猹便可以回去了。

但問題是,他們共有七十多人,這片瓜田裏,怎麽可能會有七十多只田猹?

所以越早找到猹的人,便可以越早回去休息,而剩下找不到猹的人,就只能在瓜田裏硬生生熬到天亮。

聽聞此言,原本怨聲連天的衆人,沒時間再抱怨了,紛紛拿起手裏的兵器,有一樣算一樣,在地裏尋找着田猹。

宋鼎鼎不着急,反正她現在這個身體年輕又沒有疾病,偶爾熬一宿也沒關系。

她走到顧朝雨身邊,正準備說些什麽,便見陸輕塵走了過來:“朝兒,你身子不便行動,我幫你刺猹,你先坐下休息片刻。”

他的聲音聽起來極為溫柔,仿佛他們依舊是旁人眼中羨慕的神仙眷侶,一切不愉快都未曾發生過。

顧朝雨神色冷漠:“不必,我自己可以。”

宋鼎鼎瞥了陸輕塵一眼,學着他剛才的語氣:“顧小姐,我幫你刺猹,你去一旁歇歇。”

剛剛拒絕完陸輕塵的顧朝雨,卻是沒怎麽猶豫的點了點頭:“阿鼎,那便勞煩你了。”

這一句話,像是響亮的巴掌扇在了陸輕塵臉上,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着。

陸輕塵仍站在原地,宋鼎鼎卻已經扶着顧朝雨離開了瓜田,帶着她走到了瓜田外的一處樹蔭下。

顧朝雨還沒剛坐下,呂察便從遠處小跑了過來,他慌慌張張,額間滲着細微的汗水:“阿鼎,嘉姑娘似乎不太舒服。”

嘉姑娘便是所謂的嘉多寶,當初跟宋鼎鼎一起在動物王國,前往玫瑰莊園解救公主的一個女劍修。

上次在清平山莊時,顧朝雨被人騙去竹林,嘉多寶就住在席夢思隔壁,知道她在找席夢思,便跟宋鼎鼎說明了席夢思的去向。

晌午時,宋鼎鼎去找裴名,還在院子裏碰見過嘉多寶。

兩人的關系不算好,也不算差,撐死了算是見面會打聲招呼的同事關系。

宋鼎鼎覺得,如果嘉多寶出了什麽問題,呂察應該去找玉微道君,而不應該是她。

但她還是順着他的話,往下問道:“嘉姑娘怎麽了?”

呂察低着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也不太懂,她蹲在瓜田邊,捂着肚子,臉色隐隐發白……”

他這樣一說,顧朝雨便明白了過來,嘉多寶怕不是突然來了癸水。

雖然她跟嘉多寶不怎麽熟,但大家都是女子,自然也更是懂得身為女子的痛。

一般女子都會随身在儲物戒中帶幾條月事帶,或許是嘉多寶出門匆忙,忘記帶了。

顧朝雨這兩日嘔吐的厲害,再加上沒有休息好,大半夜被叫了出來,走路都打顫。

她扶着樹,想要站起來,卻被呂察又按了回去:“阿鼎,顧姐姐身子不便,要不然你去看看嘉姑娘?”

顧朝雨一聽這話,搖頭道:“還是我去吧,嘉姑娘怕是身子不爽利,我去給她送點東西……”

話音未落,她喉間突然湧上一股酸液,連忙轉過身去,‘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見呂察拍着她的後背順氣,宋鼎鼎道:“我去吧。”

顧朝雨知道自己這情況,走過去還不夠拖累別人的,便将月事帶從儲物戒中取了出來。

她趁着夜色,将月事帶掩在衣袖底下,塞給了宋鼎鼎:“這個給她,你跟她說是新的,還沒用過。”

宋鼎鼎點了點頭,看着呂察:“照顧好顧小姐。”

說罷,她便按照呂察所說的方向離開。

而在她走後,呂察便站起了身:“顧姐姐,我也去幫你刺猹,早些刺完猹,你便可以回去休息了。”

顧朝雨實在沒力氣多說話,唇色虛白的點了點頭,算是答複。

得到回答後,呂察便走了。

他并沒有去刺猹,而是繞遠走近了瓜田旁的樹林裏。

樹林深處,隐約立着一個身姿欣長的男人,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呂察勾着唇:“陸輕塵,你倒真是耐不住性子。”

那男人轉過頭,月光打在臉上,卻赫然是陸輕塵的模樣。

他似乎被呂察的話激怒,顯得有些愠怒:“我做的這些,影響到你要幹的事了嗎?”

“不影響,但你何必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呂察下意識擡手,想要摸一把胡須,然而擡起手後,才想起這并不是他原本的軀殼。

他懸在空中的手臂,倏忽頓住,面上的表情略顯猙獰:“我勸你好自為之,不要再擅自行動!”

“你只有這最後一次機會,挽回你跟顧朝雨之間的感情。”

他話語中,完全是不加掩飾的威脅,這令陸輕塵十分不爽,忍不住反駁道:“那你呢?你不也只有這一次機會嗎?”

“堂堂天門宗大長老,活了幾百年,已是化神期的修為,卻栽到了一個女子手中,落得一個屍身腐爛,成為孤魂野鬼的下場。”

“若不是我幫你,你甚至連一個軀殼都沒有,只能整日游蕩在阿鼎身邊,更不要提報複……”

陸輕塵的聲音戛然而止,卻是被一雙寒冰似的雙手突然扼住了喉嚨,他雙腳離地,身子漸漸被提起。

他下意識掙紮,擡手試圖用靈力壓制住,對面軀殼中已經換了魂魄的男人。

然而,他元嬰期的修為,怎麽也比不得大長老化神期的修為,這掙紮的舉動也顯得極為可笑。

就在陸輕塵以為自己要被活活掐死之時,大長老突然松開了手,随着一聲輕響,他狼狽地摔在地上,捂着脖子,斷斷續續的咳嗽着。

“我無意傷你性命,你最好不要激怒我。”大長老低着眼,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你将我所說的全部計劃重複一遍,我且瞧你有沒有記住。”

陸輕塵眼眶裏溢着濕潤的淚水,這是被大長老狠狠掐住喉嚨,而自然産生的身體反應。

他繃直了手臂,嗓音略有些顫抖:“你故意露出破綻,沒有喚阿鼎女君,便是想讓她去找宋芝芝,詢問在寺廟外有沒有看到你。”

“你早一步,在阿鼎之前,找到了宋芝芝,威逼利誘,讓她在西瓜裏下了藥。”

“若阿鼎吃下西瓜,便趁阿鼎昏迷時,啓動她的儲物戒,從中找到被她藏起來的一顆吞龍珠。”

“若阿鼎沒有吃西瓜,就讓宋芝芝想辦法偷走她的儲物戒。”

說到這裏,大長老亮出一枚儲物戒,冷笑着打斷他:“宋芝芝比你這個蠢貨精明多了,她只用了半個時辰就幫我拿到了她的儲物戒。如今她丢了儲物戒,正着人打聽儲物戒的下落。”

冷嘲熱諷過後,他摩挲着指尖的儲物戒:“繼續往下說。”

陸輕塵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兩下,強忍着怒意:“你故意引導阿鼎說住持該死,再用記音鶴記錄下來這些話。”

“而阿鼎說住持該死時,席夢思帶着嘉多寶剛好從她身邊經過,親耳聽見了這句話。”

“你用障目術,假冒僧人叫大家半夜起來刺猹,又給嘉多寶下藥,藏起了她的儲物戒,以至于她提前來了癸水,又找不到月事帶。”

“她的血弄髒了衣裙,不好意思起身,便只能蹲在瓜田裏。接下來,你便借機引阿鼎前去幫助嘉多寶。”

“而我早早便叫人,聚集在嘉多寶身邊刺猹。等阿鼎去幫嘉多寶時,嘉多寶必定會因為衣裳髒了而不願起身。”

陸輕塵停頓一下:“阿鼎就只能陪在她身旁打掩護,送她離開更換月事帶。那些親眼目睹阿鼎送嘉多寶離開的人,會到處散播謠言,說阿鼎跟嘉多寶有私情。”

“等阿鼎一送嘉多寶回去,你就會假冒僧人叫她去住持的房間裏。然而住持早在今夜傍晚時,就已經被你殺死了。”

“阿鼎會成為殺死住持的替罪羊,而嘉多寶因為謠言跟阿鼎牽扯上了關系,為了自保,她只能跟阿鼎撇清關系。”

“嘉多寶會說出自己聽到阿鼎咒罵住持該死。這時候,你就會站出來,說自己親眼看到了阿鼎殺人,并将記音鶴記錄下來的那句話,放給大家聽。”

大長老見他噤聲,不由眯起眼睛:“還有呢?”

陸輕塵垂着頭:“還有阿鼎的儲物戒,你會拿出她的儲物戒,說她私藏了一顆吞龍珠。”

“她迫于壓力,不得不打開儲物戒。緊接着,你會在玉微道君收起這顆吞龍珠時,從他手裏搶走其他吞龍珠,并用暗器殺死玉微道君,霸占他的軀殼。”

再接下來,便是以玉微道君的身體,名正言順的處死宋鼎鼎。

而陸輕塵助大長老做完這一切,他能得到的回報,卻僅僅是挽回顧朝雨的心。

大長老會助他暗害席夢思,将席夢思之死栽贓到顧朝雨頭上。

屆時,大長老再利用玉微道君的身體,當衆問責顧朝雨,在顧朝雨走投無路後,便只能求助于他。

席夢思一死,只要他丢下面子,當衆下跪誠懇向她認錯,便是念在腹中骨肉的份上,顧朝雨也定是會心軟。

陸輕塵沒想到,自己堂堂陸家嫡子,竟有一天會為了挽回一個女子,而付出這麽多心血精力。

就像他對席夢思說過的那樣,他不缺女人,更不缺子嗣。

可失去顧朝雨之後,他才明白,沒有任何女子能取代顧朝雨在他心裏的地位。

席夢思跟他在一起,這些日子裏,她每天最多的便是提醒他,在最艱難的時候,是她陪着他不離不棄。

她想要的回報是金錢,是權利,是名貴珍稀的美容丹藥,是陸家嫡子夫人的名分……然而顧朝雨跟他在一起八年,從未向他要過任何東西。

陸輕塵知道錯了,但顧朝雨已經徹底心寒,再不願意給他機會了。

“我不會再擅自行動,可你要記得你答應我的事情,将席夢思悄無聲息殺死,再栽贓到朝兒頭上,逼她向我求助。”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想通了一般,将怒火全部壓了下去,一字一頓的看着大長老說道。

大長老見他重燃鬥志,似笑非笑道:“我自然會說到做到,但你必須記住計劃的每一步,若是搞砸了我的事,別說顧朝雨,你自己也得丢了性命。”

“好好盯着宋鼎鼎,我必要讓她生不如死。”

說罷,大長老便揮袖離去。

陸輕塵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和落葉,整理好衣袍,朝着瓜田的方向走了回去。

他回到瓜田時,宋鼎鼎正扶着嘉多寶站起身來,因為兩人的儲物戒都丢了,嘉多寶身後一片血跡,宋鼎鼎卻也拿不出衣裳幫她遮一遮。

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跟在嘉多寶身後,用身體幫忙遮擋着些。

見兩人越走越遠,陸輕塵給大長老傳了玉簡:“一切都在計劃之中,阿鼎陪同嘉多寶回去更換衣裳了。”

“知道了,我這便用障目術,僞裝成僧人的模樣,叫她去住持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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