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七十三個鼎

◎作孽(二更合一)◎

玉簡那邊只答複了這一句, 緊接着便被切斷了。

大長老跟這些人進入天門秘境的方式不同,他是三魂七魄被鎖了進來,連軀殼都沒有, 自然也不受秘境所控。

因此,他化神期的修為, 絲毫沒有受到秘境的影響。

而如今, 他又占用了呂察的身體。

雖然外來客殺不死秘境裏的人,但呂察是秘境中人, 他可以借用呂察的手, 殺死任何他想殺的人。

在大長老看來, 目前這層秘境裏的人,除了無臧道君,剩下的人都加在一起, 也沒人是他的對手。

他擡手掐訣, 幻化成了僧人的模樣, 繞過樹林,匆匆走向女弟子所居的院落中。

大長老用了兩分靈力, 腳下生風, 又從樹林走了近路, 自然要比宋鼎鼎和嘉多寶先到院子裏。

他先躲了起來, 一直等到嘉多寶走進屋裏換衣裳, 而宋鼎鼎一個人等在院子裏的時候,才緩步走了出來。

“施主, 原來你在這裏。”

他微微弓着腰, 雙手合十:“住持喚施主前去抄經。”

大長老特意避得遠, 就是知道宋鼎鼎警覺, 怕她看出什麽異樣來。

自從她進入秘境之後, 他便一直跟在天門宗弟子中,尋覓害他至此的宋鼎鼎。

都說槍打出頭鳥,她表現得實在太過優異,他很快就将視線轉移到了她身上。

在靠近她後,他發現他的魂魄越來越實體化,甚至有時候能在她沉睡時,用雙手掐住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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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原本他以為,自己很快就能依靠吸收她的精氣,修煉幻化出實體。

但在離開動物王國後,她為了擊退水鬼,跟神仙府的無臧道君定下了契約。

她背後的藍色蝴蝶,比驅魔辟邪的符紙還管用,他再也靠近不了她半分。

他只能去找宋芝芝,在她夢境裏不斷暗示,然而她一心只有發財夢,試探過宋鼎鼎一次後,便再也沒了動作。

多次糾纏過後,他發現宋芝芝認準了自己在做噩夢,寧可夜夜失眠,也不按照他的話去做。

無奈之下,他只能暗中觀察,尋找新的契機。

而陸輕塵,便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很難接近陽剛之人,所以他原先只能在夜裏,接近宋鼎鼎、宋芝芝等這些女子。

許是天命,陸輕塵就在這時候懷了嬰靈,體內陽剛之氣消失,他便趁機進了陸輕塵的夢,說清了來龍去脈,并許諾幫陸輕塵挽回顧朝雨。

陸輕塵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在許願池許願,幫他借助呂察的身體借屍還魂。

年輕的身體固然好,但呂察是秘境中的人,定是離不開這裏,他需要一個更合适,更強大的軀殼。

——譬如,玉微道君。

“大半夜,去哪裏抄經?”

聽見宋鼎鼎抱怨似的語氣,便知道她并沒有懷疑什麽,他連忙道:“小僧只是代為傳達,施主不如親自去問住持。”

她沉默一陣,緩緩開口:“那你帶路。”

大長老早就料到,她會小心行事,不可能輕信他人的話,所以幾乎沒有停頓,便低低應了一聲。

他擡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帶着她往許願池的方向走。

住持并不住在那裏,然而宋鼎鼎又沒去過住持的房間,自然是他怎麽帶路,她就怎麽走。

所有宗門弟子,都知道了外來客殺不死秘境裏的人。但有了呂察被陸輕塵許願殺害在先,若她在住持的屍體被發現之前,曾去過許願池……

大長老頭顱微低,嘴角的笑意掩在了黑暗中:“天色黑,施主注意腳下。”

宋鼎鼎應了一聲,嗓音略顯冷淡,跟在他身後,走近了許願池。

許願池在一處院落中,院子前後大門都被落了鎖,平日更是有僧人在內外看守。

就在不久之前,大長老掐準了時間,用障目術,幻化成了宋鼎鼎的模樣。

他用着宋鼎鼎的臉,打暈了僧人,用撬開了門鎖,屆時僧人醒來,便可以指認出宋鼎鼎強行闖入過許願池。

而她又确實從許願池的院子裏走過一遭,到時候,她就是想解釋,也必定是百口莫辯。

大長老帶着她,在許願池裏沒有停留多長時間,便是怕引起她的懷疑。

在出了許願池後,他突然停住腳,表情微微痛苦似的,彎下了腰:“施主,往前直走再左拐,便是住持的房間。小僧許是吃壞了肚子,有些內急……”

宋鼎鼎轉過頭,似是不經意般,擡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這內急,來的可真是時候。”

聽見這話,大長老身子一僵,倏忽有一種手腳發麻,渾身冰冷的感覺。

不好,難道是他做的太明顯,引得她懷疑了什麽?

他現在要裝傻充愣嗎?還是直接殺了她,更改他接下來的計劃?

前者略微有些冒險,而後者來的更穩妥些,只是臨時改變計劃,怕是會思慮不周,難免會有破綻和漏洞。

就在他沉思之時,卻聽她緩緩道:“天太黑了,我一個人不敢走。”

聽聞此言,大長老微微松了口氣:“是小僧疏忽,小僧送施主到住持門外,再去解決內急。”

說着,他便加快了腳步,朝着住持的房間走去。

寺廟的僧人,大多休息的早,此時已是深更半夜,路上悄寂無聲,而住持的房間內,卻還燃着昏暗的燭火。

大長老停在住持門外,見宋鼎鼎走上去,他悄無聲息的後退,直至身影融進黑夜中,再也看不到身影。

宋鼎鼎立在門外,一邊敲門,一邊輕喚道:“住持,你找我?”

屋子裏安靜得吓人,她喊了好幾聲,都沒有人回應。

她轉過頭去,想問僧人怎麽沒人回答,一扭頭才發現,剛剛帶她來到此地的僧人,已是失去了蹤影。

宋鼎鼎站在屋外,似乎遲疑了片刻,緩緩伸出手去,推開了房門。

而藏在暗中,偷偷觀察着她一舉一動的大長老,目睹她走進住持屋子裏後,唇邊勾起一抹譏笑。

他還以為宋鼎鼎有多聰慧,到底是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這般輕易便走進了圈套,他真是高估了她。

在聽到屋子裏傳來一聲尖叫後,大長老除去障目術,恢複呂察原本的模樣。

他本還準備好了如何去叫醒其他僧人,沒想到宋鼎鼎這般膽小,看到慘死的住持,不想着怎麽撇清自己身上的嫌疑,第一反應卻是尖叫。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吵醒了住在院落附近的僧人,很快便有人穿好了僧衣,朝着住持的房間走了過去。

大長老離開了院落,裝作驚慌之意,跌跌撞撞跑回了瓜田。

這次他沒有用靈力,便是一步步跑了回去,直跑得渾身大汗淋漓,唇色虛白,營造出撞破殺人現場,落荒而逃的模樣。

他回到顧朝雨身邊,她因孕初期的反應,片刻的功夫,竟也倚着樹熟睡了起來。

聽見動靜,她緩緩睜開眼:“呂察?”

他低聲應了一句。

一陣風吹過,顧朝雨清醒了些,看着他額間滲出的汗水,不禁問道:“你怎麽了?”

他只是搖頭,卻一言不發。

此時此刻,沒有一個人在刺猹,他們都在看熱鬧。

噴子宗的兩個外門弟子,到處散播謠言,說嘉多寶跟宋鼎鼎有一腿,方才兩人便是去樹林深處幽會去了。

剛好嘉多寶不在瓜田裏,回來時還沐浴更衣過,又換了一身衣裙。

這像是坐實了傳聞,一傳十,十傳百,衆人看着嘉多寶的眼神,都略微帶着一絲鄙夷。

修仙界雖不如人界般迂腐,但也極為看重人倫綱常。

而嘉多寶乃未婚女子,若是在未曾确定下來道侶關系時,便與男人茍且私通,傳出去整個劍宗都要跟着她丢人。

同門師妹質問起嘉多寶,她才知道自己被人污蔑,惱怒之下,卻是與噴子宗散播謠言的兩個外門弟子打了起來。

她雖沒有靈力,劍術猶在。

那兩人都是外門弟子,以随從身份進入天門秘境,修為不過剛剛築基,即便他們恢複了些靈力,也不是她的對手。

衆人圍了一圈在看熱鬧,玉微道君也顧不得刺猹了,連忙上前拉架。

然而嘉多寶剛與兩個男弟子分開,寺廟裏的僧人,便全都找了過來。

同行之人,還有宋鼎鼎。

她雙手反絞在背後,被僧人一路押了過來。

玉微道君見狀,不由皺眉:“諸位,這是何意?”

僧人擡手一推,将她推進了瓜田間,她一個趔唨,險些沒栽進地裏。

玉微道君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那幾十個僧人手中執着棍棒,為首的僧人道:“我師父被人殺了,我們趕到時,此人正在我師父房中。”

僧人說話锵锵有力,似乎帶着無法言說的憤怒,嗓音傳遍整個瓜田。

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剎那間落在了宋鼎鼎身上,她皺着眉,站直了身子:“住持不是我殺的!”

在場的衆人,差不多都被住持戲弄過,每個人都想殺了住持解氣,但想歸想,敢付諸行為的人,卻沒有一個。

他們嘴上不說什麽,心中都覺得暗爽不止,那讨人厭的住持,可總算是死掉了。

玉微道君看了一眼宋鼎鼎,抿了抿唇:“這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我們皆是秘境之外的人,殺不了秘境衆人。若不然,先将住持的屍體擡出……”

僧人不等他說完,便冷笑着打斷他:“我師父死于非命,看守許願池的師兄也被打暈過去,就算不是她所為,也定是你們其中一人幹的。”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從現在起,到天明之時,每隔一炷香的時間,你們中便會有一人暴斃而亡。”

“直到你們找出兇手,将兇手縛住手腳,以火刑燒死,以慰我師父在天之靈。”

不知是誰問了一句:“若是天明之時,找不到兇手怎麽辦?”

僧人冷着臉道:“若是天明,仍不能将兇手繩之以法,你們所有人都會死在熹光微露的那一刻。”

樹影下的大長老,聽聞此話,緩緩眯起了雙眸。

事情似乎變得更有趣了。

若僧人說的話屬實,那他倒是可以将原計劃稍作變動。

等宋鼎鼎被人推出去,被火刑處死之前,他再拿出她的儲物戒,逼她取出吞龍珠。

這般想着,他用眼神示意陸輕塵稍安勿躁,先不要按照原計劃行事。

在僧人們相繼離去後,衆人面面相觑。

“不管是誰幹的,我覺得此舉,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是啊,你看看住持這兩日,都将咱們折騰成什麽模樣了?要我說,他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說的在理,咱們大多數人都恢複靈力了,他們這些僧人,怎能是咱們的對手?”

“瞧他們方才盛氣淩人的模樣,大不了咱們就跟他們拼了,老虎不發威,真當咱們是病貓了。”

……

出乎宋鼎鼎意料,這些人并沒有責罵她,反而還表現出義憤填膺的模樣,替她解開了手上的束縛。

不過,她并沒有覺得多感動。

他們現在如此對她,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僧人說的話,若是僧人所說的話成真,他們定然會将她推出去擋罪。

宋鼎鼎試着解釋道:“我沒有殺住持,你們也都知道,外來客殺不死秘境裏的人。”

衆人紛紛附和,而玉微道君卻皺起了眉頭。

外來客是殺不死秘境裏的人,可剛剛僧人說,看守許願池的師兄被打暈了過去。

呂察是秘境裏的人,卻被陸輕塵許願給暗害了,說明即便是外來客,也可以利用許願池來殺人。

若是如此,是誰打暈了看守許願池的僧人,那人便有九成的可能性是殺人兇手。

玉微道君嗓音微涼,抿唇問道:“阿鼎,你剛剛去了哪裏?”

宋鼎鼎被問的一愣,下意識看向了嘉多寶。

衆人注意到她的眼神,不約而同想起方才的謠言,看着兩人的目光,逐漸變得暧昧。

嘉多寶委屈極了,她儲物戒不知怎地丢了,又提前來了癸水,弄髒了衣裙。

她身旁都是在瓜田裏,尋找猹的男弟子,她沒了辦法,只能裝作在找猹的模樣,趁着天黑蹲下了身子。

雖說宋鼎鼎是好心幫她,但現在卻是幫了倒忙,還不如讓她一直蹲到天亮,等所有人都退去,她再起身回院子。

如今謠言四起,剛剛同門師妹還當着衆人的面,嚴詞質問她,她此刻恨不得鑽進地洞裏去,簡直丢人死了。

嘉多寶避開了宋鼎鼎的視線,低埋着頭,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卻沒有解釋一句。

她能怎麽說?

說自己癸水來了,血沾在衣裙上了,宋鼎鼎方才是替她遮擋着,送她回去換了衣裳嗎?

不過是越描越黑罷了,他們誰也不會相信,這樣做只會讓自己更加丢臉。

原本坐在樹下的顧朝雨,聽見動靜,也走了過來。

她方才睡着了,所以并沒有聽到有人在傳宋鼎鼎跟嘉多寶的謠言,此時見玉微道君這樣問,只當他是在幫宋鼎鼎洗清嫌疑。

顧朝雨并不覺得來癸水有什麽丢人的,更不認為不小心把血弄在身上是件見不得人的事情。

尴尬是尴尬了些,但事關宋鼎鼎的清白,若是不解釋清楚,怕是要讓其他人誤會。

到底是顧着嘉多寶的顏面,顧朝雨沒有直接說她來了癸水,而是婉言解釋道:“嘉姑娘身體不太舒服,我身子不便,就讓阿鼎送她回去休息了。”

這句身體不太舒服,令嘉多寶臉色臊紅,她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仿佛感覺到四周的衆人,朝她投去異樣的眼光。

她用力埋着頭,腦袋都快要垂到地上去了,即便知道宋鼎鼎沒做錯什麽,卻還是禁不住怨恨她。

即便她剛剛跟那兩個噴子宗的外門弟子打了一架,打贏了又能怎麽樣,如今同門師兄妹都覺得她丢人。

若不是宋鼎鼎多管閑事,她又怎會成為衆矢之的?

玉微道君看了嘉多寶一眼,似乎領會了顧朝雨的意思,他跳過此事,繼續問道:“那你為何會出現在住持的房間裏?”

宋鼎鼎這次沒再猶豫:“我剛把嘉姑娘送回房間,便有一僧人出現。他說住持要我抄經,我覺得此事蹊跷,就跟那僧人一同前往了住持的房間。”

他皺起眉頭:“你口中的僧人是誰,你可還記得他的模樣?”

宋鼎鼎搖頭:“天黑,看不清楚。那僧人将我送到住持房門外,便沒了蹤影。我喚了住持許久,見他不應,才推門進去。”

立在顧朝雨身後的大長老,看着她被玉微道君質疑詢問,只能一遍遍努力解釋的模樣,不禁勾起了唇角。

将近五年的時間,就算她費盡心機,想要掙脫桎梏,到最後,還不是難以逃出他的手掌心?

說到底,姜還是老的辣,他都活了幾百年了,宋鼎鼎絕不可能鬥得過他。

在玉微道君詢問之間,不知不覺中,卻是已經過了僧人所說的一炷香時間。

原本因為僧人那句‘從現在起,到天明之時,每隔一炷香的時間,你們中便會有一人暴斃而亡。’的話,而微微緊張的衆人,不由得舒緩了一口氣。

看來,僧人根本就是在瞎咋呼,他們就算一炷香的時間裏,沒有找到兇手并加以火刑,也沒有人因此死掉。

就在他們放松警戒心之時,瓜田裏突然響起一聲哀嚎,緊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衆人循着聲源看去,卻見宋芝芝倒在瓜田中,口吐鮮血,渾身抽搐,不過頃刻之間,已是失去了呼吸。

看着她不再動彈的屍體,衆人呆滞着,陷入死寂般的沉默中。

大長老率先反應了過來,他疾步走上前去,兩指放在宋芝芝頸間一摸,臉色不禁微白。

對于這個繼女,他沒太多感情,但到底相處了三年,他從未想過她會以這種方式,死在他眼前。

不知是誰發出了尖叫聲,在場的宗門弟子們紛紛反應過來,驚慌失措的看向了玉微道君。

“這人是天門宗大長老的繼女嗎,她怎麽會突然暴斃了?”

“僧人,那個僧人說過……到天明為止,若是不能将兇手找出,用火刑燒死,一炷香就會死一個人!”

“一個時辰是四炷香,到天明還有兩個時辰。也就是說,若是找不出兇手,除了宋芝芝,我們最起碼還要再死七個人?”

“這是重點嗎?你們難道沒聽到嗎?天明之後,我們要是還沒找到兇手,所有人全都要完蛋!”

……

慌亂的嗓音,來回踱步的聲音,混雜着抱怨之聲,将現場搞得一團亂。

玉微道君面帶愠色,冷聲喝道:“都給本座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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