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三日後。

安白夢看着屋門的方向, 一時拿不定主意。

這時,她的陪嫁丫鬟宋嬷嬷倒了杯茶水,遞給她道:“夫人, 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 一直躲着也不是辦法。”

“唉。”安白夢長嘆一聲,“看柏兒那樣子, 對她是極為認真的。萬一她真的是妖媚又詭計多端的, 那可怎麽好!”

“夫人,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若真是不好相與的, 我們更不能先亂了陣腳。”宋嬷嬷勸道,“這樣, 才能揭露她的真面目, 讓少爺回心轉意啊。”

安白夢皺着眉, 點了點頭, 道:“也只能如此了!”

“那我就讓她進來了。”宋嬷嬷趕緊道,“她也在外面站了一個時辰了。回頭少爺知道了, 肯定又要心疼了。”

“嗯。”安白夢應了聲, 便坐直了身子,準備迎戰。

***

白糖有些緊張。她再次整了整衣袖,忐忑地等待着。

一會兒,一個老嬷嬷走了出來,道:“夫人讓你進去。”

白糖嘴角扯出笑容,向老嬷嬷點了點頭,走進了房間。

來之前, 她特意和冬兒、春兒兩人學習了都督府裏作為婢女的規矩。

此時, 她微微低着着頭, 快速地邁着小碎步, 來到了安白夢面前。

她兩手交疊,恭敬地行了禮,然後道:“婢女白糖,見過夫人。”

安白夢有些驚訝。

這被她兒子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竟然還願意以婢女自稱。而且那一套完美的婢女禮儀,甚至比她身邊的宋嬷嬷還要标準。

她仔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只見少女膚光如雪,一雙瑩亮的杏眼泛着波光。錯落有致的身材,哪怕隐在寬大的袍子中也不怎麽遮得住。

可她那副那怯生生的樣子,又帶着幾分乖巧幾分羞澀,尤其是她輕輕抿着唇瓣,頰邊出現的兩個嬌俏的梨渦,更是讓她顯出少女的純潔與羞澀。

安白夢在心中感嘆,不愧是百花樓花重金造勢培養的花魁。怪不得讓她那個從不近女色的兒子都動了心。

安白夢歷來喜歡明眸皓齒的女孩兒。生了兒子後,安白夢一度還想再生個女兒,可嘆卻沒有緣分能夠再懷上。

眼見眼前的女孩兒這麽乖巧可人,又看到她還那麽謙卑有禮,安白夢也不好再擺出一副臭臉來。

她語氣緩和了些,道:“你也不是我府裏的婢女,倒是不必如此自稱。”

白糖也不再糾結稱呼,只懇切地道:“夫人,我自知出身不好,夫人有所顧慮也是應當。”

白糖頓了頓,繼續道,“可以前的一切,并非我所願,也非我能夠選擇的。可我既然進了府,就一定會循規蹈矩,一切都聽憑夫人差遣。”

安白夢挑了挑眉,不自覺地諷刺道:“你是東屋裏最尊貴的人。有你在,我和都督都不能進去,又怎麽敢差遣你。”

白糖絲毫沒有在意她的語氣,仍舊心平氣和地道:“前一陣兒,因為在百花樓裏的遭遇,讓我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

白糖深深吸了口氣,才繼續道:“世子對我恩重如山,極為照顧我的情緒。可現在,我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世子他也知道自己之前的行為過于極端。所以,他說現在只要我能待在都督府裏,夫人讓我幹什麽,世子都沒有任何異議。”

白糖提出要來主屋伺候,司堯清楚了她的目的,剛開始是極為高興的。可見到白糖真的要過來,他又百般的不情願起來。

是白糖大着膽子,跟他分析了各種利弊,司堯才勉強同意白糖今日過來。

可安白夢卻有些不信。這幾天她病着,雖然兒子也在身旁照顧。可她只要一提到白糖,兒子便立刻百出一副保護的姿态。

好幾次,若不是安白夢及時住口,兒子恐怕又要說出那些傷人的話來。

安白夢想了想,繼續道:“那清肺止咳的白玉湯,可是你做的?”

白糖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呵呵。你倒是有心了。”安白夢故意道,“那湯我很受用。你既然願意留在我這裏伺候,便去廚房裏專門給我熬湯吧。”

白糖沒想到,安白夢竟然沒有為難她,只是給了她這麽容易的活計!

她心懷感激地道:“謝謝夫人!”

說完,她便歡天喜地地退了下去。

安白夢一臉懵,問宋嬷嬷道:“她在高興什麽?”

宋嬷嬷也是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廚房的活計又髒又累,怎麽這姑娘還歡喜的跟撿了什麽便宜一樣。

“所以,她倒不是在這跟我虛僞客氣,以退為進。倒是真的想在我這裏待着?”安白夢奇道。

“呃……好像是這樣。”宋嬷嬷回答道。

安白夢皺了皺眉,忽然岔開了話題:“宋嬷嬷,夫君讓人去這女子的家鄉打探消息,可有結果了?”

宋嬷嬷搖了搖頭,道:“人還沒回來。可看她這副樣子,恐怕被賣進百花樓前,也沒過過什麽好日子。”

安白夢心中長嘆,點了點頭。她也是這般想法,不然不可能聽到要去廚房做事兒,還能這麽歡天喜地的了!

***

傍晚,安白夢慢條斯理地喝着湯,故意不理會神色古怪的兒子。

“娘親,這白玉湯喝着,您可好些了?”司堯沒話找話地道。

安白夢仍然沒理會,繼續一勺一勺地喝着湯……

司堯只好繼續自言自語:“說來也奇,糖糖熬湯的方子,竟然和雲大夫給您開的一模一樣。”

安白夢瞪了兒子一眼,終于放下手中調羹,調侃道:“這有什麽奇怪。百花樓是下了血本來培養這些姑娘的。雲大夫是城中最好的大夫,自然會被請去教導那些姑娘們怎麽伺候別人。”

司堯皺了皺眉,沉聲道:“可誰也不會在意,那些姑娘到底願不願意做這些事兒啊。”

安白夢也愣了愣,神色緩和了下來,嘆道:“白糖這孩子,也是命苦。”

司堯挑了挑眉,問道:“娘親,你們都調查清楚了?”

安白夢卻反問道:“那你又對她的過去知道多少?”

司堯雙眸緊了緊,道:“她自小便沒了娘,生父是個人渣,只會壓榨剝削她。最後,還哄騙着她,把她一步步地逼上絕路。”

安白夢長嘆一聲,道:“咱們河西府,有多少這樣可憐的姑娘。”

司堯試探着道:“娘親,這是不是說明,您接受她了?”

安白夢瞪了他一眼,奇道:“柏兒,你到底是何時認識她的。我聽安松說,那晚是你們第一次見面。可我感覺,你好像認識她很久了一樣!”

“呵呵。”司堯笑了,道,“娘親,你相信前世今生麽?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就像您和父親。為何這世上有那麽多人,你們卻偏偏只認定彼此呢?”

一番話說的安白夢愣住了。想當年,她和唐都督也是天雷勾地火,初見以後便立刻認定了彼此。唐都督也是力排衆議,這才娶了她做正妻。

“罷了,罷了!”安白夢無奈地笑了笑,“你把她接回去吧。沒得叫人說我們棒打鴛鴦。”

司堯立刻起身,行了個大大的禮,笑着道:“多謝娘親。可父親那邊……”

安白夢沒好氣地道:“你父親那邊我來應付。只是你萬萬不可荒廢了正務。若是真這樣,就算你還想當我們兒子,我們也不認了!”

“兒子謹記娘親教誨!”司堯又深深地行了一禮,便急匆匆地向廚房的方向跑了過去。

看着兒子歡悅的背影,安白夢心裏難免有些心酸,對一旁的宋嬷嬷道:“這是不是就叫做,娶了媳婦忘了娘?”

“撲哧”一聲,宋嬷嬷沒忍住笑出了聲。

“夫人,您可還記得,您剛嫁進都督府的時候,老夫人最長跟您念叨的一句話?”宋嬷嬷問道。

安白夢愣了愣,也笑了起來:“可不是麽!剛成親那陣兒,夫君日日和我粘在一起。我每每去和老夫人請安,老夫人就會念叨這句話!”

安白夢長嘆一聲:“哈哈!這真是現世報呀。”

***

主屋廚房中。

白糖系着圍裙,挽着袖子,一副煞有介事的廚娘樣子。其實,她只是一直站在這裏,指揮着別人做這做那。

剛入這廚房時,白糖本想親自動手的。可無論她做什麽,都有人搶着替她做,還說世子和夫人都吩咐過,千萬不能讓她累着。

白糖心中更是感激。她看得出來,夫人也是個嘴硬心軟的。

白糖正愣着神兒,卻看到廚房裏的人都朝門口行起了禮。她轉過身,看到了一張俊美的面龐。

“糖糖。”像是屋裏沒人似的,司堯親昵地稱呼着白糖,“我來接你回去。”

白糖霎時間臉色通紅,但也趕緊和其他人一樣,對司堯行了一禮。

司堯皺了皺眉,頗有些不快。這才不過半日的功夫,糖糖就跟他生疏了起來!

“她們都出去了。”司堯輕聲道。

白糖環顧四周,偌大的廚房內,真的只剩下司堯和自己了!

“打擾到別人做活了!”白糖嗔道。

話一出口,白糖察覺到自己又僭越了!

昨日跟冬兒、春兒學習禮儀,白糖才意識道,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對司堯畢恭畢敬過!

白糖趕緊找補道:“世子,我的意思是……”

剛剛糖糖的嗔語,讓司堯看到一絲帝姬白糖的感覺。可還沒等他高興,糖糖又打回了原形,甚至比以前還要生疏!

司堯不高興了,不等白糖說完,就道:“什麽世子!你這都是跟學的?若讓我知道誰教你這些玩意兒,我定饒不了她!”

白糖詫異,趕緊解釋道:“那你确實是世子嘛。不然我要怎麽稱呼呢?”

聽到糖糖近乎撒嬌的語氣,司堯的嘴角又翹了起來,道:“你有了新名字,不如我也起個新名字吧。糖糖,你以後叫我阿堯可好?”

白糖失笑,沒好氣地道:“名字也混起的?好端端的,為何要起別的名字?”

司堯耍賴道:“我只是喜歡你叫我阿堯。就好像……”

“糖糖和阿堯……”他頓了頓,聲音溫柔的能滴出水來:“就好像他們只屬于彼此一樣。”

白糖的心跳立時如擂鼓般,“咚咚”響個不停。

她趕緊岔開話題,道:“我才來不過半日,還什麽都沒做呢。所以不能跟你走。”

“先叫我阿堯。”司堯緩緩低下頭,在白糖滾燙的臉頰邊,輕輕說道。

“阿堯……”白糖只覺得這兩個字極為順口,不知不覺中便叫出了口。

司堯心滿意足,直起了身子,胡謅道:“我娘親這裏伺候的人多,并不少你一個。可是我院子裏卻很缺人手,所以娘親說你只要照顧好我就行了。”

“真的?”白糖認真地問道。因為她也切身感受到,她在主屋這邊有點兒多餘。

司堯故作嚴肅地點了點頭,道:“走吧。”

白糖只得摘了圍裙,跟着司堯走出了廚房。

廚娘們看着兩人的背影,露出了羨慕的目光……

“真是郎才女貌啊。”一個廚娘嘆道。

“嘁。”另一個廚娘頗有些不服氣,“姿色是有幾分。可那種地方來的,能不好看麽!”

“噓!”旁的人趕緊讓她噤聲,“可別酸了,你莫不是不想在這幹了!”

“就是!”有人附和道,“你也不看看,我們世子是如何待她的!以前沒她時,你能這麽近距離看到世子?所以,我勸你謹言慎行,不然連累了我們。我們可不饒你!”

那酸言酸語的廚娘不敢吭聲了,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竈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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