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溫言看着那處,沉落落的石頭從她的心膽,落到了一個谷底。

很慢的,指節間溫涼的玉質在摩挲中,她緩過神。

洛寒珏也是個人,人的七情六欲,她的喜歡與否,選擇和誰出行,都是與她無關的,再說她上去追問又是有什麽資格呢?

太難看了,都是什麽身份的人,沒必要撕扯得讓所有人知道安王和洛将軍之間的荒唐事。

在最後一刻,溫言拔出了指環上淬了藥的銀針,所以她和洛寒珏之間沒有發生什麽。就是她頂着一身的傷疤在自家侍女暧昧的眼神下,幾日活動得都不太自在罷了。

斑駁血色的回憶刺痛般閃回,溫言斂着雙目,悄無聲息的壓平了一場海嘯。

她轉身準備離開,輕薄的袖口裏盒口的尖銳壓着溫言的指尖,明銳得讓少女的眉頭微微皺起。

溫永寧突然在旁邊出聲,聲音誇張得跟個戲子一般。

“啊,他們好像要親上了。”

慷慨決絕的某人眼神犀利得讓溫永寧的面皮都開始疼了,但為了好兄弟的安全,硬着頭皮也得說下去,“哇,這兄弟看起來不錯哇,身板還挺壯的,我還是很少見到能把洛将軍襯的如此小鳥依人的男人呢。說不定……”

“說不定什麽?”

溫言陰鸷的盯着這張不知所謂的嘴,看看溫永寧下一句還會冒出什麽來。

她突然很感興趣了。

溫永寧冷汗直冒,指着前方的高樓急促道:“他們好像要進去那裏邊了。”

溫言順着方向看清了那對身影隐去的去處,待看清了牌匾上的名字後,終于第一次淡定的神情有了劇烈的變動。

冷哼從她鼻腔裏出氣,溫言胸膛起伏不定,看起來就是氣得不輕的樣子。

接着,她冷冷開口,“溫永寧,你說男女出現在風月場會做什麽?”

世子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要麽是捉奸的,要麽是一起尋樂子的。”

溫永寧猶豫試探:“還要走嗎?”

“不,”她甩開袖口,眯着眼眸慢吞吞的說:“我這大白天的還沒走動夠呢,這樣打道回府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大好時光。”

溫永寧看了眼她的方向,只覺得接下來的日子不會那麽好過了。

不過,蘭樓……?

高大俊朗的青年摸着自己光潔的下巴思忖着,總覺得似曾相識。

他一邊思索着回憶,前腳就跟上了溫言的步調,後面還多加快了幾步,暗嘆阿言現在受完傷看上去身體更好了一點?

這步子,可不想什麽大病初愈的人。

到了門口,溫永寧邁着長腿先一步走進去,迎面上來就出現了一個店小二,臉上挂着營業讨喜的笑,上來就是熱絡的說:“兩位大人,今個是準備午間還是晚上呢?我們這裏啥都有,只有您想不到的,我們是應有盡有。”

溫永寧覺得這人話有些奇怪,身側的少女沉默着,他環視了周圍一圈,一樓倒是沒有什麽人,空闊的很,樓上倒是層層疊起,裝飾也尋常得很,現在看不出什麽奇怪。

沒多做存疑,他開口要了一間包房。

“一間嗎?”小二看着站在最前面人高馬大的俊朗青年,又确定了一遍:“這位爺,您确定是一間嗎?”

溫永寧聽了這話微微蹙眉,他特意還豎起了一根食指在自己和身後那人之間點了點,“我們兩個人,要你們這最好的一間,不用多。”

店小二在這行也算閱人無數,那雙小眼睛毒得很,大老遠就看到這兩位大人氣度不凡,本就起了攬客的心思。

果真湊近一瞧,不說那兩張臉是一頂一的好看,只看那一身的行頭沒有一處不是用料精細,勾線非凡,光是男人腰間挂着的吊墜就知道是有錢人家出來找樂子了。

不過這大白天來這裏找樂子的人怎麽這麽多,剛剛就進去一對男女,現在又來一對,男人悄悄心裏嘀咕了幾句,估計又是什麽有錢少爺的玩法吧,不過和他也沒什麽關系。

他們就是一個正經開青樓的,有什麽麻煩可以找上來呢?

店小二搓着手,一路彎腰屈膝的,态度殷勤地把他們引到二樓的房間,臨走在門外問:“兩位大人,咱們是要什麽服務呢?”

溫永寧剛進這房間,倒是奇怪的暗,他看着裏邊的擺設。

這裏地方大确實大,餘光瞥到屏扇裏邊還有一個門,房間中間擺着一個大圓桌,吃飯都綽綽有餘,不如說可能要擺齊幾十個餐盤才能放滿。

不過,青年鼻尖微動,一股子微妙的氣味沖上來。

溫永寧受不了房間裏這樣濃郁的味道,徑直走到窗邊把窗打開來透氣,他還奇怪這屋子大白天怎麽就關窗了。

又聽到門口“小二”的問題,頭也不回地說:“直接把你們這邊最好的招牌拿上來就行。”自然沒看到門口的那個男人笑容擠得五官都攥在了一起的樣子。

小二聽聞笑得更開心了。

“好嘞,兩位大人,你們稍等會,在這裏歇息一會,待會我就把酒水拿過來。”

溫言冷漠地看完了這一場鬧劇。

“這裏風景還不錯。”溫永寧打開窗探頭看了外面一眼,旁邊就連着後山,窗一打開清新的樹木味道飄進來,沖散了不少太過濃郁的味道,一眼望過去都是一片綠色,附近也沒有什麽住宅人家。

“阿言,要不要過來換換空氣?”

“等會兒。”

溫永寧轉身坐回桌邊,扒拉了兩個瓷杯,順手拿起擺放在桌上的精致茶壺掂了掂,還滿沉,打開茶蓋,清香的茶味滿溢開。

“倒是好茶,阿言你要喝嗎?”

“不用,”溫言是個常年品茶的,只是聞到茶葉的香氣,就能知道用的是哪個季節什麽産地的茶葉,有時候還能精準判斷出茶葉的月份,她剛剛也往裏看了一眼,茶水透徹,葉嫩尖細,沒什麽問題。

“你喝吧。”

“真不用嗎?剛才走了一路了,你不口渴?”溫永寧說着,茶壺傾斜出一道弧線,氤氲的水汽緩緩升起。

溫永寧看溫言點點頭就沒有再問下去了,端起茶杯打量了一下坐在對面的少女,表情好多了,心情看上去才恢複不少,應該是消化好了。

喝完一杯茶之後,溫言低垂着眼眸,臉上依舊面無表情。

溫永寧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他也不是個閑下來的性子,沉默不是他的風格,指尖在圓桌上敲擊了幾下,溫言無機質的眼神移了過去。

“這小二速度太慢了吧?”溫永寧揪着自己的小辮,看到少女的注意力集中起來,繼續裝着不耐煩的口氣:“都多久了菜還沒有端上來。”

溫言淡淡:“佳肴總是要花費點功夫的不是嗎?”

“是這個道理,不過,我好餓啊,我出來前還沒吃早飯呢,剛才還走了那麽久。”

世子換了一只手撐着臉頰,硬生生擠出臉頰上的唯一一點軟肉,擠壓得聲音有些模糊不清了,說話的模樣倒有點像小孩子在讨糖吃了。

溫言看着面前的青年,聽着這懶散的語氣,眼裏終于透露出幾絲笑意。

“那你剛才拍賣會上給你準備的那些瓜果,怎麽不動多少。”

“我這不是看你喜歡吃嗎,就沒動了。”

每次溫永寧這樣哼唧哼唧說話,一般都是他一種別扭的撒嬌方式。雖然以前溫言都是直接無視的,還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溫永寧的小心思,搞得世子爺幼稚的心靈枯萎了好幾周。

現在作出這幅模樣,溫言心裏逐漸回暖,她調整了自己的心态。

溫言明白溫永寧應該還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雖說他已經被人拉進過這種地方,不過每次都是喝得爛醉,差點被人扒了衣裳,都還是她帶人把某個世子爺給拉出來的,後來等溫永寧酒醒之後,居然莫名其妙的什麽事情都不記得了。

這種德性,也不知道是怎麽長成的。

這個傻瓜……

溫言擡眸問:“你知道這是哪嗎?”

“這裏不就是一個酒樓嗎?不然還能是哪?”理所當然的語氣。

系統人性化地抱起自己的雙手,看着溫永寧純潔的雙眼嘆息了一聲,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家宿主一肚子黑水,世子也是不容易啊。

溫言聽到了系統在意識海裏的嘆息,挂着笑臉和藹可親地愉快交流了一會兒,意識海一片清淨。

系統又自閉了。

溫永寧敏銳地嗅出這句話裏或許有別的意思,還沒等他開口問道,門口就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大人,上菜了。”

還沒等溫永寧反應過來,門開了。

伴随着那扇門的打開,空氣中又多了一點膩人的香粉味,甚至比之前還要盛上幾分,溫永寧沒止住打了一個噴嚏。

“這味道怎麽這麽濃啊?是你們店裏的特色嗎?”溫永寧擰着鼻尖,有些不滿地問站在門口的小二。

“哈哈哈,這位爺,別說笑了。哪家院子的姑娘不擦脂抹粉的。”

“小二”賠笑着,還沒等溫永寧反應過來什麽姑娘的時候,“小二”讓開門口的位置,最後對房間的客人說:“兩位大人們,你們好好享受,小的先退下了。”

“你在說什……麽……”

随後,溫永寧看着一個狹窄的門框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打扮得姹紫嫣紅的女人走了進來,幾個人都燕肥環瘦的,施施然地走近他。

吓得青年的聲線直接下墜,尖銳又緊繃。

到這裏,他也想通了。

一路上“小二”那個奇怪的表情,還有為什麽大早上屋裏要關窗戶,這些種種的疑點,突然溫永寧悟了。

這哪是什麽酒家的小二,明明就是個龜公啊!

“阿言,你這家夥,”溫永寧瞬間轉過頭,站起來上半身壓在桌上,咬牙切齒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裏不是酒樓了?”

“嗯。”

“嗯你個大頭鬼啊?”看着面前這人還是一臉淡定開始喝茶,甚至往坐在她身邊的其中一個姑娘塞了一口糕點,溫永寧氣不打一處來,“你知不知道我從來不來這種地方的?要是我家老頭子知道我來過這裏,你是不是嫌我命長了?”

不,你都可以算是熟客了,只不過你全忘記了。

溫言一個姑娘身處在一群胭脂紅粉裏,和諧感竟然非同尋常。

十分悠閑的,小王爺從送上來的松糕裏面挑了塊完整的,往挨着她的一個小姑娘手上放。

“你這麽大個男人,還這樣羞答答的,不知道還以為是人小姑娘還準備把你吃了一樣。”

“什麽?”溫永寧又炸毛了,“什麽叫我怕,我這叫尊重女性好嗎?尊重?”

溫言放下茶杯,看着明顯惱羞成怒的青年,淡淡說了一句:“你旁邊來人了。”

“什,什麽!”溫永寧沒回頭就大腿往傍邊跨了一步,一轉頭确實溫言沒騙他,剛才他如果沒躲開,他的胳膊就要陷到那姑娘波瀾的胸懷中了。

看着一臉詫異的女人,溫永寧只能繃着臉,嚴肅道:“我,我們沒有這種需求,你們先走吧。”

胸懷寬廣的粉衣佳人一下就垂了淚珠,可憐戚戚地語調,“可是,若是奴家就這樣走出去,沒服侍好大爺您,媽媽知道了會扒了我們皮的。”

坐在溫言旁邊的黃衣女子應聲附和道:“是啊是啊,兩位大人,我們剛剛已經被人趕出來過了,要是這次還被趕出來,媽媽真的會生氣的。”

溫言抓住話語中的細節,垂下眼眸看着身側的女子,柔聲問:“你們剛剛是從別處過來的?”

那溫柔細致的詢問看得溫永寧牙酸了一下,這小孩又開始散發自己該死的魅力了。

“是,是啊。”

小黃剛才一進來就看見了這位客人,雖然是背對着她們,但小黃相信一定是個很好看的人。

果然,坐下後,小黃第一時間去看溫言的相貌,那一刻她內心的小鹿都快撞破了。

現在聽到這位尊貴的客人和她搭話了,她的聲音不由得遲鈍了一瞬,心裏還是忍不住想,好俊美的人啊,是她接過的客人裏見過最好看的了,就和剛才看見的那位客人一樣不相上下。

小黃覺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大飽眼福,就算是女子,但一連看到這樣兩位好看尊貴的大人,若是可以,她都想為這兩位大人花錢了。

溫言繼續彎着眉眼,笑意盎然地輕聲詢問:“其中是不是有一個穿着青色衣服的女人?”

小黃被溫言難得的笑容迷得暈頭轉向,都不知道今天是今夕幾月了,只記得回答:“對對對,确實有這樣一位大人,也是像您這樣的好看。他們也和你們一樣,我們一進去就讓我們出去了,說是來吃飯的。”

“那你知道他們是在哪個房間嗎?”溫柔的女聲慢慢壓低,像是一陣微風往小黃的耳蝸裏鑽,癢得小黃快忘記自己是在哪裏了,暈暈乎乎地,她說:“就,就是在這裏出門左拐往上……”

“小黃。”粉色佳人看到被迷得快失智的小姑娘,忍不住打斷了一下。

“兩位大人,我們這牆隔着牆的,出門就人見人的,您這樣怕是我們更不好做了。”粉衣佳人婉轉着清脆甜美的聲音,怕是那些男人見着了早就憐香惜玉了。

粉燕支知道溫言不是個好糊弄,所以她這招全是沖着那個青年去的,說了半天,還是沒等到那個青年的憐香惜玉,才往那處瞧了一眼,溫永寧正一筷子菜,一口茶吃得正歡。

“哦?你也想吃嗎?”溫永寧察覺到目光,放下筷子,像是意猶未盡一樣,有些羞澀,“你們這裏飯菜做得的确是挺好吃的。和我平時吃的那些酒家的手藝都不相上下。”

好了,這個人不算個男人。

還沒等粉燕支繼續說下去,清脆的一聲打斷了她的下一句。她的目光被熟悉的動響吸引過去,看見那物不由自主地,粉燕支咽了口唾沫。

——是一塊銀光閃閃的雪花大白銀。

粉燕支擡頭就看見那位不好糊弄的大人笑得一臉燦爛地把紋銀拍在了桌上,不知道為什麽,粉燕支又咽了口口水。

這次倒是因為緊張。

“大人,我們這不好……”

“啪——”

“這不好,我們有職業操守的。”粉燕支的官方笑容快失效了,那可是雪花花的真銀啊,有其中兩枚她都可以贖身了。

“啪——”

“職業道德的。”粉燕支昂首挺胸,這樣的姿勢她可以物理性拔開自己的視線,語氣驕傲地說:“這位大人,我們雖然只是一名妓子,但也是知道貧者不食嗟來之食的道理的。”

溫言聽着這個粉衣女子的心聲,笑出了聲。

她只做了一件事,繼續把身上的銀票一張一張地拍在桌子上。

不過幾息,十幾盤菜都擺不滿的桌子被亮晶晶的雪花白銀和大額銀票占滿了,順帶着把某位清高的職業女子的心也奪走了。

然後,在某人“再來點,再來點”的心聲中,溫言數着銀票,開始一張一張地收回懷裏。

“既然姑娘如此高尚,那我更不可能用這些粗俗的身外之物來玷污姑娘高潔的氣概了。”

摸着最後一塊白銀,溫言笑着問:“那這最後一塊,為了表彰姑娘給我展現了如此的氣節。”拉長着語調,溫言晃着白光,把銀子收回囊中,順手也帶走了粉燕支所有的大喜大悲。

“啪——”,這次是一位來自職業的服務行業人員,粉燕支理智崩壞的最後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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