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心儀定王世子

沈令聞的身子僵了僵。

他緩緩低下頭,靜靜凝視着抱着他大腿緊緊不放的少女。

不得不說衛扶餘長得一副好容貌,玉肌天成,杏眼彎彎,纖長的眼睫微微上翹,此刻正宛若蝴蝶似的輕輕顫着。挺翹小巧的鼻頭晶瑩剔透,因着寒風,鼻頭凍得通紅,也更襯得她一雙水盈盈的眸子惹人疼惜。她唇間微微上揚着,配着彎成月牙的眼睛,嬌俏甜美,不覺叫人卸了防備。

更別提她此刻雙眸閃閃,面有希冀。

“定王世子善良正直,是全天下最好的人,阿扶願意跟着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寒雪夜,小姑娘揚着巴掌大的臉,即便兩腮被凍得猶如春桃,卻仍舊笑吟吟的看着她。櫻桃般的小嘴更是不要錢似的吐出一串串好聽話。

甜得站在一側的周硯差點都聽不下去了。

這姑娘口中所說的真的是他的主子嗎?

“你以為我要殺你?”

沈令聞冷笑一聲,“剛剛下手的時候不是很幹脆嗎?”

衛扶餘縮了縮脖子,濕漉漉的眼眸閃過心虛,“當時……情勢所迫。”

沈令聞擡了擡腿,卻是反問。

“什麽貴人?”

衛扶餘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她幹脆盤着腿在沈令聞腿邊坐了下來,雙手抓着他褲腿不肯撒手。

“不瞞殿下,臣女少時做夢,夢見過世子,自此便将世子視作貴人,日日焚香供奉。”

雖然有點扯,但是她說的真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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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扶餘假意啜泣了兩聲,低垂着頭努力做出一副傷感哀怨的模樣。

“如今臣女真的有幸得見貴人,便是死也無憾了。”

“當真死而無憾?”

沈令聞俯下身子,他伸出手在她脖頸處細細握了一下。

掌下的脖頸纖細柔弱,似乎輕輕一握便可将其瞬間掐斷。

衛扶餘猛地顫了一下,暗道這沈令聞為何不按常理出牌。

沈令聞的手掌貼在她的脖頸上,動作親密,她卻無端感受到一股寒意。

然而她不能退縮,只能繼續仰着頭,對着他毫不吝啬地舒展笑顏。“其實……還是有遺憾的。”

“臣女欽慕世子已久,還望世子給個機會。”衛扶餘指了指他衣角露出的一點綢布,意有所指,“再說了,臣女不是簽了賣身契嗎?”

為顯柔弱,衛扶餘特地低垂着頭,她脖頸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與垂下的烏黑發絲映照着,更襯得白亮明淨。

她姿态如此之低,用詞如此之懇切。

這位定王世子不會還鐵石心腸,想要取她小命吧?

衛扶餘緊緊閉上了眼睛,此時此刻,她還真希望當初慧明大師所說的“上上簽出貴人”之語是真話。

雖然她也很不願意這個貴人是傳聞暴虐殘酷的定王世子。

面前的少女宛若麻雀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沈令聞額心跳了跳。他落在衛扶餘脖頸側的手掌擡了又放,放了又擡,最終落于自己身側。

周硯見狀,連忙取了随身攜帶的藥丸給他。

後頭隐隐有人聲,想來是巡夜的聽見了此處的動靜。沈令聞再次擡腿,不耐地說了聲,“跟上。”

衛扶餘聞言立刻起身,栀初和槐序見狀連忙要來攙扶她,卻被周硯牢牢擋在外面。

“你們先回龍華寺等我。”

衛扶餘十分有眼力見的坐在了馬車外面,她縮了縮腦袋企圖抵擋些風寒,一旁的周硯見了毫不客氣地将她攆走。

“衛姑娘,這是末将的地方。”

衛扶餘“哦”了一聲,往旁邊挪了挪。

“衛姑娘為何非要跟着世子爺回去?”周硯盯着離他三寸不到的衛扶餘,面露詫異。“京城女子不是視名節如生命嗎?”

話音剛落,衛扶餘立馬打了個噴嚏。她搓了搓手臂,努力驅散身上的寒意。

也不知是什麽緣故,剛剛靠在沈令聞身邊的時候自己的身體突然跟妙手回春的一樣,也不咳了也不痛了。

衛扶餘心中詫異不止,對慧明大師的話也愈發深信不疑,于是她想也不想就說道:“自然是愛慕你家世子爺,為君所惑,寸步不能移。”

“如今世子爺與我簽了契約,日後共事,還請周大人多多照顧。”

三年賣身契都簽了,現下還是盤算着怎麽抱上沈令聞的大腿吧。

衛扶餘裝模作樣地對周硯抱拳,周硯面露不解,剛要詢問,卻聽車廂內傳出一道人聲。

“周硯,奉茶。”

奉茶怎麽會是他一個指揮軍統領幹的事?

周硯腦袋微微一動,霎時間便明白了自家主子的心意。他向後頭努努嘴,說道:“世子爺不留無用之人,衛姑娘還是把勁使在世子爺身上吧。”

她睜圓了一雙眼睛,在周硯幾乎明示的眼神下遲疑地爬進了車廂內。

定王府的馬車不似尋常馬車裏供者香薰與爐子,冷冰冰的,衛扶餘一進去就被凍了個寒顫。她咬緊發抖的牙關,卻意外發現自己心口絞痛舒緩了許多。

她尋一方坐定,悉悉索索了半天,末了又一掀簾子,輕聲問周硯,“茶壺在何處?”

周硯楞了楞,“大人從不喝茶,馬車裏應是沒備的……。”

不喝茶喊什麽奉茶?

衛扶餘嘴角抽了抽,然而作為一名合格的手下,她此刻卻是違心地說:“等臣女回了家中,定然為世子尋一上好紫檀茶壺來。”

“我不愛喝茶。”沈令聞阖目,雙腿就這麽閑散地搭在茶幾上,“也不做善事。”

“那王爺想要什麽?”

話落剛落沈令聞便睜開了眼,他狹長緊窄的眸子裏是還未消散的煩郁,逼仄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格外具有壓迫感。

“當年定王府因罪流放的案宗,應該在你父親那處罷。”

衛扶餘僵了僵,她就知道今日沈令聞出現的實在蹊跷,原來還真挖了一個大坑等着她。

雍州定王府與皇室不睦已久,概因為先帝當年聽信讒言将定王府一族盡數發配邊疆,卻沒想到這定王府在雍州生了權,成了赫赫有名的戰神。

這偷卷宗可是掉腦袋的事情。

衛扶餘一時沒有說話,氣氛凝滞了一刻,只聽她細聲問道:“世子今日是不是故意去鋪子裏堵我的?”

沈令聞不置可否,他撐着腦袋,忽地說了句,“若是不願意,現在自然可以下去。”

荒郊野嶺的,她這副身子骨下去不得被活活凍死?

念此,衛扶餘情不自禁往火爐邊又靠了靠,她猛吸一口氣,卻發現胸口中的鈍痛消失不見,反而隐隐有一種溫潤的滋補感。

她偏頭睨了沈令聞一眼。

難道傳聞中貴人改命格的用處就在這兒?

衛扶餘沒忍住又猛吸了好幾口。

“我幹!”衛扶餘意氣風發地喊了一句,瞥見沈令聞陰恻恻的眼神,她立刻又乖順的垂下腦袋,甕聲甕氣說:“臣女願為世子爺效勞。”

當今天下動亂,各地諸侯王擁兵自重,只想着如何奪君權,唯有雍州定王府守衛一方,年年驅趕意圖入京的漠北一族。

也正是年複一年的勝仗,定王府戰神之名響徹天際,卻也因此飽受帝王忌憚。

此番世子入京,名義上是皇帝賜予王位,實際上是多方忌憚與試探。

畢竟偌大的定王府歷經磨難,老王爺不問世事,長子雙腿殘廢,如今都只靠着離經叛道的沈令聞撐着。

若是這定王府的唯一繼承人在京城出了變故,不知雍州……會不會亂呢。

衛扶餘不敢再想,她不自覺地又将視線放在了這位年少成名的定王世子身上。

傳說定王世子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卻用招狠辣,暴虐無情。

是當真人如此,還是世道所逼?

大約她的視線太過明顯,衛扶餘突然便與一雙漆色的眸子相碰,她心頭猛地一動,慌忙道:“臣女對世子爺別無他想。”

衛扶餘覺着自己這話說的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在。

當今陛下沉迷煉丹之術,朝野上下怨聲載道,民間不乏有擁立定王府一脈的。定王爺垂垂老矣,如今軍中都是這位世子爺當家,不少藏了禍心的世家貴族也在他身上存了心思。

只是迫于他的惡名在外,暫時還不敢動罷了。

世家大族不敢動,皇室也不敢動。

他們還仰仗着定王府的勢力來牽制其他諸王呢。

如果跟着沈令聞,那她不旦可以離開京城,還等于抱上了除了皇帝以外最大的大腿了。

于是衛扶餘一鼓作氣,“世子爺,臣女願意馬首是瞻,永不背棄。”

軍營裏長大的定王世子,應該最看不慣的就是閨閣女子扭扭捏捏的做派。

衛扶餘利索地甩開衣擺,對着沈令聞握拳一拜,一副綠林好漢的潇灑模樣。“這聲沈大哥阿扶先喊了!”

門外的周硯使勁揮了揮馬繩,忍着笑說:“衛姑娘,您抱大腿的功夫還真是厲害。”

被揭穿了心思的衛扶餘有些羞赧,她抓着手裏頭的帕子有些惴惴不安地望了沈令聞一眼,仍然嘴硬說道:“阿扶是真的欽慕定王世子的風光。”

“沈大哥?”

衛扶餘顫顫巍巍伸出試探的小手,誰知沈令聞睨了一眼,她立刻便吓得縮了回去。

貴人嘛,都是有點脾氣的。

衛扶餘又扯了扯帕子,繼續喊道:“沈哥?”

沈令聞仍舊不說話,晦暗光影下将他整個人悉數掩去,只在木板上留下他颀長倒影。

沒有生氣就意味着還有斡旋的機會。

衛扶餘磨盤打滾多年,學的最精的便是一套察言觀色的本事。什麽話什麽時候該說,她心裏頭最是清楚不過。

在她看來,眼下就是拉近她與定王世子關系的最好時候。

“聞哥?”

昏黃燭臺在寒風中輕輕搖曳,為少女柔軟的面龐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她的眼睛明亮,像是狡黠的兔子,紅着鼻頭一步步試探着他的底線。

沈令聞恍惚記起,多年之前,也有個頑劣成性的小兔子抓着他衣角,甕聲甕氣地喊着,“聞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過往記憶一下子浮入腦海,他溫熱的半邊心卻因為鋪天蓋地的屈辱和謾罵變得冷硬。

沈令聞扯了扯嘴角,眼神天生冷硬,散漫地看着她。

“小騙子。”

被稱為“小騙子”的衛扶餘高舉自己三根手指,十分真摯地望着沈令聞,“阿扶發誓會跟着定王世子一生一世,永不離棄,若有違背,天打雷劈。”

她當然不會離開沈令聞。

畢竟她這體弱多病的身體,離了沈令聞估計最多就能活到十八。

她要跟着沈令聞這個禍害長命百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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