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得償所願了
回去的路上又下了些小雪,細密的雪落在烏黑的瓦楞上,聲音清脆又孤寂。
周硯坐在前頭驅馬,馬車漸漸駛過無人的街道,周圍安靜的有些不真切,似乎剛剛的夜市繁華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衛扶餘心口悶悶的,不知道是不是乍然離了沈令聞之緣故。
她嘴角勾了勾,似是自嘲。“早知道這破爛身子這麽離不開他,就多說幾句哄哄他了。”
“只是我實在沒琢磨透他生氣的緣由在何處。”衛扶餘搖搖頭,捂住了作痛的心口。她抽了一口冷氣,卻是笑着打趣道:“都說女兒家的心思最是難猜,可我瞧着,這定王的心思才是最最最難猜的。”
“難道這就是男人心,海底針嗎?”槐序又跟着附和,此言一出衛扶餘禁不住笑出了聲,原先愁悶的氣息蕩然無存。
“周大哥,你要送我家姑娘去哪兒啊、衛國公府嗎?”
槐序撩開車簾問了句,她跟在衛扶餘身邊同這位周硯副将多有交際,如今已經頗為熟絡起來了。
周硯轉頭,望着已經轉了三圈的街道卻是犯難的神色。
“我也不知該送王妃去何處,眼下京城他只有魏國公府一個去處,可是王妃不是跟着王爺偷偷出宮嗎……”
衛國公府是自然不能回的,若是回了讓那長公主抓到了把柄,必然是要以一個私自出宮治罪于她的。
“偌大京城,我倒是沒個去處。”
“王爺也沒去處。”周硯停下馬車晃着手裏頭的馬鞭,似是無意道:“今日上元佳節,應是王爺的生辰才對。”
說完他十分不在意的踢了踢腳步的亂草,只道:“反正王爺生下來沒人疼愛,這生辰也是從未有過,誰知道是什麽上元還是中元節,許是我記錯了。”
“也不知王爺冒險帶姑娘出宮為的是什麽,倒是費了好一番周折。”
周硯自顧自地說着,眼睛卻落在了緊緊合上的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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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落了沒一會,只見車簾被細白的手撩開,衛扶餘白皙明亮的臉龐隐匿在光暗中。
“煩請将軍帶我回去吧。”
少女嬌俏的聲音宛若黃鹂,言語中帶着不易察覺的依賴與嗔怪。
“既然是王爺帶我出來的,合該是他對我負責才是。”
周硯帶衛扶餘去了雨潤大街,赤條條的一整條街道熙熙攘攘的鋪滿了生活的痕跡。
白日裏未曾賣完的竹簍草鞋,旅店裏廢棄的瓜果飲食。本就狹長的一條街道此刻堆滿了雜物,更是無處下腳,更別提空氣中濃濃的魚腥味。
周硯領着她往前走,軟軟的繡花鞋踏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硌人極了,衛扶餘還未走幾步便感覺小腿發酸。
雨潤大街是京城的貧民窟,這兒住着的人三教九流,各式各樣的都有。
衛扶餘向來只在下人們的閑談中聽過這個名字,但當她跟着周硯到了這兒才發現,原來真的有地方,連雪落下來,都是烏黑的。
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擺,心裏頭愈發不安,也想不明白沈令聞如何會在這處。
她正要擡頭問,冷不丁便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巷子盡頭。
迎面是一個有四五層高的古樓,古樓年代已經久遠,半邊牆壁都已破敗,牆上的朱漆早已斑駁。四處荒蕪叢生,斷垣殘比,雖是如此,卻依舊能看出些往日的繁盛來。
“王爺十歲以前都是在此處。”
周硯伸手指了指二樓,隐隐綽綽的衛扶餘似乎看見窗戶邊有個藍色的衣角。
這衣角似風一陣,剎那間便沒了影,好似幻影一般。
“那十歲以後呢?”
周硯想了想,道:“之後便被送去襄陽裴家念書,十六歲定王府被抄了家,王爺也就随他們一道去了漠北流放。”
衛扶餘點點頭,對這些事情一點印象也無。她依稀記得自己是八歲那年來的京城,剛好是定王府流放漠北的那一年,所以她對定王府抄家一事印象尤為深刻。
八歲之前的事情……她卻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
衛扶餘輕嘆一聲,心中忽然生了許多感傷。
“也不知王爺當年是如何撐的起偌大一個定王府的。”
“定王當初既然對他不聞不問,王爺為何要回去領這個爛攤子?”衛扶餘撇撇嘴,為沈令聞叫屈起來,“左不過是沈家不願承認的外室子罷了。”
“外室子?”周硯面容疑惑,他道:“王妃從哪裏聽來的小道消息,咱們王爺是正正經經的嫡子,和府裏頭的那位大公子一母同胞,都是正經的嫡出。”
“那那那如何身份待遇如此懸殊?”衛扶餘訝然,“是你家王爺自己同我說他生母不詳的呀。”
“生母不詳那是因為……”周硯在原地跺跺腳,恨不得一吐為快。他腦袋一歪瞥見了自樓上緩緩下來的人,立刻住了嘴。
“王爺。”
衛扶餘回頭望去,萬千光影下,她卻好像此刻才看清他的衣裳。
銀線勾勒的祥雲映在靛藍色蓮花緞子上更襯的他矜貴無雙,他此刻似喜非喜,臉上神情無波,眼眸也了無生氣,好似一尊千古的佛,忘了人間世俗的一切。
衛扶餘能察覺到他現下很不開心。
并非外物起伏,而是自內而外的,由骨子裏頭散發出的腐朽的枯敗的悲戚來。
于是她上前輕輕牽住他的手,眼中有化不開的善意與悲憫,甚至還藏了些許自己沒有察覺的溫情在。
“你想知道什麽,我來告訴你。”
衛扶餘青蔥似的指尖在他手心撓了撓,她咬了咬下唇,開口道:“都想知道。”
“想知道王爺過去如何,現下如何……”
衛扶餘抿着唇,輕輕拽着一絕,有些惶惶不安。
“我不該問王爺這許多事情的,只是我覺得王爺為我做了許多事,我也合該為您做些什麽。”她仰起臉,又快速地低下頭,面上閃過一色羞怯。
“來福管家也跟我說了,我掙的那點銀子壓根不夠定王府一日的開銷……”
“王爺有什麽煩惱可以同我說說,權當排解了。如果說出來不開心的話,那就不說……不對不對。”衛扶餘舌頭忽地打了結,向來口齒伶俐的人此刻卻含糊着不知如何開口。
正如她一顆搖擺不定的心,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說的是什麽。
“我就是知恩圖報!”
似是實在找不到理由,她飛快的說出這一句話便垂着腦袋不再作聲。
青石煙雨,沈令聞長身挺立,靜靜注視着她。
他忽地感覺時間停在這一刻也很好,至少此刻她滿心滿意的都在想着如何讨他歡喜。
于是他招了招手,叫她走到自己身邊來。
“當年定王府一胎生二子,二子孱弱恐不能活,未免定王妃憂思過度,定王便将此子送去襄州裴家養。後值王府傾覆,整個裴府也慘遭株連。”
說到此,沈令聞便不願多說,只是草草說了句,“後面的故事便是在到漠北了,裴家為了救我慘遭屠殺,我承裴家恩情也允諾替他們複仇。”
“所以我才會襲了定王府的爵位。”沈令聞說的風輕雲淡,唯有經歷過的人方知隐藏在其中的風雲變幻。他垂首,視線落在少女烏黑的發頂上,輕聲說:“年少無名利,最想得到的,也最易失去。只有命在自己手上的時候,做什麽才是自己的。”
“那如今你想要的得到了嗎?”
沈令聞默了半響,低頭與她淺淺一雙瞳仁對上,只覺得目光都凝在了裏頭,再也不得脫身。
他眉眼間漾出片片溫柔,修長幹淨的手指輕輕覆在她的肩頭。
“得償所願了。”
“那為何還會不開心?”衛扶餘向前跨了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往事随煙散,活着看今朝便是。”
“我八歲前的記憶盡數失了,連自己生母的臉都不曾記得。若是一味沉溺往事,可不是要哭死過去?”
衛扶餘笑得沒心沒肺,沈令聞卻繼續道:“我同你比起來,似乎更慘了些。”
“少時不知父母兄弟,只以孤兒立世,長成卻仍是孤家寡人,空守着一座王府罷了。”
向來淩厲的鳳眸微微垂着,掩了周身的肅殺之氣,反倒有一股子委屈的樣子。
衛扶餘心沒有來的就化了。
她的情緒仿佛被沈令聞無意識的牽動,不自覺的跟着他的喜怒哀樂。
“王爺怎麽會是一個人呢?”
“以後我就是王爺的枕邊人了呀。”
衛扶餘的心噗噗跳,臉頰也因為這急切的律動聲染傷了霞紅。她總覺得今日和平時不同,連說出來的話的意味也不同。
她只是想向沈令聞表個忠心罷了。
她匆匆掀開眼簾看了他一眼只覺得他站的如同冷山翠竹,修長挺立如墨畫,高貴如雲端天神,肅穆不可親。
于是衛扶餘又飛快地補上一句,“至少三年契約,阿扶一定會對王爺不離不棄的。”
話音剛落,衛扶餘便睜圓了眼睛,她視線落在沈令聞背後的牆壁上,只見沈令聞颀長的身子緩緩下垂,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收起。
然後,同她的影子重合。
額頭上的濕濡讓衛扶餘楞了半響,她慌忙擡手去擦,誰知對面的人不慌不忙地扣住她的手腕,兀自欣賞了許久才慢條斯理地拿了帕子給她擦了。
衛扶餘欲哭無淚,只覺得沈令聞這厮做事讓人捉摸不透。
她便也問了,脫口便是,“親人不在契約裏頭!”
沈令聞笑了,舌尖滑過鋒利的鈍齒,像是得了獵物的豹子,眼中的興奮之色難以壓抑。
“契約裏頭可說各取所需?”
涉世未深的小兔子點了點頭。
沈令聞唇邊劃過餍足的笑意,“那我頭痛,你管不管?”
衛扶餘起先是點頭,後來明白他親她居然是這個緣由,心裏頭莫名來了火氣。她杏眼睜得圓圓,貝齒咬的緊,恨不得撲上去給沈令聞一口。
“那你也沒說是這樣啊……”
沈令聞食指微屈,不輕不重地在她額頭上叩了叩,“我是王爺,我說了算。”
眼見衛扶餘吃癟,沈令聞心情大好。他深知衛扶餘脾性,便不再逗她,反倒拉着她的手往裏頭走去。
“上柱香。”
衛扶餘依言做了,青煙過半,她問道:“上頭供奉的是何人?”
“想殺我的人。”
衛扶餘手裏頭的煙抖了抖,沈令聞伸手替她扶正,淡薄的視線落在每一塊腐朽的靈牌上,笑容斜肆。
“但是又被我殺死的人。”
他擡腳,提出厚土掩埋的塵封牌匾來。
“知道貧民所是什麽地方嗎?”
“富人取樂的地界。”
“他們最喜歡的戲碼便是同伴屠殺,有時候籌碼就是一塊饅頭。”沈令聞擡腳,他微微使了些力氣,這塊脆弱的牌匾就已然破碎。
“在這裏活下去的籌碼就是——殺了我。”
沈令聞臉上有些輕慢,他随手拿了案桌上的一塊靈牌,輕輕拂去上頭的落灰,神情一半是悲憫,一半是漠然。
“呸呸呸,王爺不要拿這麽晦氣的東西。”
衛扶餘跳了過來,看着這座低矮小樓也盡是厭惡。
她仰頭只見沈令聞神情淡淡的,意氣風發的眉眼似乎因為往事染了塵埃。
清瘦挺拔的身影在這一刻小幅度地彎了下去,衛扶餘仿若看見壓在他背上的無數風雪。
無論是小小的沈令聞,還是如今少年長成的他。
成長似乎都不甚順利,并非荊棘與坎坷,而是鋪天蓋地生死的考驗。
稍有行将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那他走到如今這步該是多不容易啊。
衛扶餘吸了吸鼻子,心裏頭與沈令聞感同身受了起來。
她上前輕輕拍了拍沈令聞的後背,小聲道:“沒關系的王爺,兩個人在一起,冬天就不會覺得冷了。”
沈令聞仍然不說話,視線落在上下五層密密麻麻的靈牌上,昏黃光影打在他臉上,顯得有些陰森可怖。
他忽地垂下眼簾,低聲嘆了口氣,手側的青筋暴突,似是在極力隐忍。
衛扶餘上前輕輕環住了他,她的手往上摸着,很快便摸到他緊皺的眉心。
她輕輕舒展了去,低聲道;“王爺別想了。”
“都說往事如煙了。”
“實在不行……我再給您……親、親一口?”
青石巷,雲容進來便是看見沈令聞倚欄遠望,一副餍足至極的樣子。
他勾頭去看,只見不遠處湖藍衣裳的小姑娘正逗着馬,神情嬌俏。
雲容收回目光,走至沈令聞跟前發現他的目光還未收回,他幽幽嘆了一口氣,在沈令聞面前招招手,道:“王爺的目光怎麽都膠在衛家那小姑娘身上了。”
“有事?”
沈令聞收回目光,他随手把玩着手腕間的菩提,絲毫不見剛剛的感傷。
共事數載,雲容算是将沈令聞的脾氣摸了個透徹。他眉毛這麽一挑,當即道:“無事,倒是看了一出好戲。”
“往日只看我們王爺舞刀弄槍,直取人頭,幹脆利落,今日倒是才發覺王爺還有低眉做可憐的小兒情态。”
雲容啧啧兩聲,頗為感嘆。
“王爺對這位衛家小娘子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軟硬兼施吶!”
未等雲容話說完,只見落葉伴厲風,避讓間雲容兩鬓的發髻已然落地。
他見好就收,笑嘻嘻地問道:“我只是好奇衛家小娘子何處好,惹的王爺如此上心。”
竟然連坑蒙拐騙裝可憐的招式都使出來了,這要是讓軍中的人知曉了,可不得笑三天三夜?
“談不上上心,随手逗逗罷了。”
沈令聞颌首,倨傲答道:“誰讓她從前也騙我。”
雲容嗤笑,直截了當道:“當年這衛家小娘子是直接騙了您的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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