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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最後一天假期，李岩和陳嘉越在地鐵站碰面。

“你……”陳嘉越對着盛裝打扮的李岩“你”了半天，瞪圓了眼，震驚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居然能認出我。”李岩有那麽一瞬間被感動到了。他拉下口罩透氣，撥開粘在臉上的頭發，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他戴着迎新晚會用過的黑長直假發，扣了頂米色貝雷帽，高領針織衫和百褶長裙用白色棉服裹起來，中幫帆布鞋遮住了腳踝，還有一截小腿裸露在冷氣裏。

“你怎麽……穿成這樣……”陳嘉越挪不開眼神，手卻不知道往哪兒擺。

“我樂意，怎麽了嗎？”李岩重新戴上口罩，把頭發攏到身後，将迷你雙肩包丢到安檢臺上。

“沒，我覺得挺好看的。”陳嘉越緊跟在他身後。

這句誇獎怪怪的。李岩在閘機前愣了片刻，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那你等下上廁所去哪邊啊？”陳嘉越認真發問，好奇地摸了摸李岩的假發。

“我只是穿了女裝，又不是變成了女的……”李岩低頭整理圍巾，把脖子嚴實捂住。他這一身裝扮是昨天托徐臻在學校附近弄堂裏的小店買的，比徐臻試穿的尺碼再大一號，總共花了兩百多塊錢。李岩沒有真的穿女裝的癖好，拒絕了徐臻送他保暖連褲襪的提議，此刻他裙子底下的兩條腿是光着的，冷風嗖嗖地灌進來，凍成了兩根僵直的冰棍。

車廂裏很擁擠，陳嘉越抓住最上面的橫杆，李岩找不到可以扶的東西，猶豫再三後揪住了陳嘉越的外套。“大學城的電影院也挺大的，我們幹嘛還要跑這麽遠啊。”陳嘉越擡手戳了一下李岩被擠歪的帽子。

地鐵開始剎車，乘客都向前傾去，陳嘉越的外套沒有緩沖功能，但他的身體有。李岩一個踉跄撲進他懷裏，并下意識抱住了他，陳嘉越遲疑片刻，用空出來的胳膊圈住了李岩的腰。在他們反應過來這個姿勢并不合适時已經晚了，新的乘客湧進車廂，李岩沒有後退的餘地。

“……學校附近都玩遍了，有時間就進城逛逛呗。”李岩放棄掙紮，拘謹地貼着陳嘉越，雙手慢慢垂下，手指僵硬地蜷着。實際上是大學城容易碰見熟人，他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和陳嘉越在一塊兒。他不喜歡“陳嘉越在追他”這種謠言，也沒有興趣解釋他們曾經認識。穿女裝也是如此，哪怕被撞見也多半不會有人認出他，他們只會傳陳嘉越和神秘女孩約會，這要比造謠他是gay正常很多。

陳嘉越不可能喜歡男人的，更不可能喜歡李岩。

“這樣。”陳嘉越順勢摟緊了李岩，“那看完電影要順便吃個晚飯嗎？你想不想去電玩城？”

“看完了再說吧。”李岩靠在陳嘉越懷裏一動不敢動。他身上很暖和，洗發水是某種花香，很好聞，毛衣可能是剛洗好的，洗衣凝珠應該和李岩用的是同一種，香味一樣。

這種感覺很不好。李岩和陳嘉越像是親密的異性情侶，在公共場合光明正大地摟抱，用很熟稔的語氣商量約會內容。但李岩是男人，陳嘉越以前也沒有抱過他。他們離得最近的一次只有那場追逐游戲，小黑屋裏的犯規行為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實際應該連一分鐘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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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乘站有很多人下車，李岩立刻随着人流走到另一頭，抓緊豎杆，和陳嘉越遙遙相望，在讀懂他失落的眼神前，新的乘客填滿了中間的空位。陳嘉越大概沒有想過李岩會掙開，一直抱得很緊，李岩脫身的時候，陳嘉越的手掌用力蹭過他的腰，他感覺自己要燒起來，有很不堪的情緒要失控。

這是不對的。李岩想。他不會再喜歡陳嘉越了，不會再因為他心悸、失眠、患得患失。他們應該重新開始，做普通朋友，男生之間偶爾的摟抱是正常的，單獨出去玩也是正常的，他們現在清清白白，李岩可以挺直腰杆跟陳嘉越相處。

但可能從李岩選擇用女裝來面對陳嘉越的那一刻起，就全都走錯了。

喜劇電影無功無過，李岩跟着觀衆沒有感情地笑，爆米花放在中間也沒去吃。大腦裏填充的是打結的毛線團，越想越亂，他不斷質問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如果陳嘉越以後還約他出來要怎麽辦，該不該把話都說開，又該說哪件事。他想抓一把爆米花轉移注意力，摸到的卻是陳嘉越的手。

他魔怔般沒有立刻挪開，于是在這幾秒的間隙裏，陳嘉越将手掌翻過來，牢牢攥住了他的手。

“對不起。”在電影最安靜的時刻，李岩聽見陳嘉越說。

到放映廳燈光亮起、演職表滾動到最後、保潔阿姨進來打掃場地，他們仍然牽着手，沉默地滞留在座位上。

“這片沒有彩蛋的，可以走了噻！”阿姨朝他們擺手。

李岩回過神來，頭也不回地起身就走，抽掉左手像在撕扯自己的血肉，他疼得眼淚落下來。直升電梯正好到達，他随着人群擠進去，即将成功逃離時卻被陳嘉越拽了出來。

“你什麽意思啊陳嘉越！”李岩再也沒辦法強裝鎮定，他用力甩開陳嘉越的手，痛苦地瞪着他，大聲質問，淚水徹底失控，“你到底要幹嘛啊……”

陳嘉越仍然是那副茫然無措的表情。“你不要生我氣了好不好……”他再一次攥住李岩仍然溫熱的手，另一邊胳膊擡起來，似乎想給李岩擦眼淚，“對不起，你別不理我了……”他小心地用手背碰了碰李岩的臉，笨拙地幫他撥開粘在臉上的假發。

“你是不是有病啊！”李岩打掉陳嘉越在他臉上蹭來蹭去的手，胡亂抹了把眼淚，左手依然讓他牽着，“你能不能把話說清楚，你莫名其妙道什麽歉啊我幹嘛生你氣啊！”他哭得愈發厲害，脆弱的保護殼被淚水沖開一道道裂縫，擠壓已久的傷心委屈終于重見天日。

“你為什麽要把我跟你表白的事情告訴別人啊……你還說我惡心，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你，都覺得我惡心，都不理我了，我在班裏待不下去了，為什麽你還能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啊？你現在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麽用啊陳嘉越，你早幹嘛去了……”

“我什麽時候說過那種話？！”陳嘉越急了，抓住李岩的肩膀，無措地解釋，“我沒有！我怎麽可能說你惡心啊，我從來沒這麽想過！”

“陳凱說的，”李岩抿緊嘴唇試圖停止過于幼稚的痛哭，吸了吸鼻子，抽噎了好幾下，“他說你覺得我惡心。你們不是發小麽？”

“我沒有！我不知道這件事，我……”陳嘉越懊惱地揪着頭發，“我那時候只是跟他說了你跟我表白了，我不知道要怎麽辦才跟他說的，我沒告訴過別人也沒說過其他話，我不知道為什麽後來大家都……”

“那你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清楚。”李岩成功止住眼淚，癟着嘴有點無語地問。

“你不是不肯理我了麽……”陳嘉越突然變得比他還委屈，捏着大衣上的羊角扣，嘴巴癟成了鴨子，“找你說話你也不想聽，QQ微信都删了，電話也給我拉黑了……我以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

李岩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困擾他這麽久的問題竟然只是一場因為沒長嘴而産生的荒謬的誤會，他實在是哭笑不得。“那還不是因為你每次都像便秘一樣一個字都拉不出來！”他往陳嘉越胸口狠狠甩了一巴掌，“你那樣是想讓我聽什麽啊你！”

“你、你以前沒這麽兇的……”陳嘉越捂住胸口往後踉跄一步，更委屈了。

“你以前也沒有這麽弱智。”李岩白了他一眼，故作潇灑地甩甩頭發，轉身走向即将到達的電梯。

“那我們現在還能繼續做朋友嗎！”陳嘉越在身後對他喊。

像是終于飛出牢籠的鳥忘記腳上還有枷鎖，自由片刻就重重墜下，李岩釋然的、快樂的笑容頓時凝固，慢慢褪去。沒擦幹的淚痕很快被新的軌跡覆蓋，他加快了腳步沖進電梯，瘋狂按關門鍵，把不明所以的陳嘉越攔在外面。

2021-11-13 00:0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