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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皇宮,淡粉色的荷花擠滿了花湖,兩人坐于亭裏賞花。女子氣度不凡,紅色長袍秀滿精密的紋樣,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于腰際,精致的臉孔在此映襯下多了幾分妖嬈,卻威嚴不減。另一男子端坐在椅上,身上披的銅色輕質戰甲在灼日下熠熠生輝。他面目硬朗,煞是英挺,卻無一絲笑意。
“這裏終究不是你我該待的地方。”
“你竟還不願将戰甲脫去,”女子抿嘴一笑,堵了眼男子,“随你怎麽說逞強,你也心動了。”
男子拿着茶杯的手停在嘴邊,眉頭緊鎖,并不答語。
“風兒可是對姐姐有所不滿?”
忽然冷漠起來的語氣使男子吃了一驚,急忙地跪倒在地,連帶着铠甲發出清脆的碎響。
“風兒豈敢。”
女子面色稍霁,颔額示意他起來,轉頭看向湖上。無數暗綠色的荷葉堆砌在狹窄的湖中,每一片都在奮力伸展,仿佛在求取養分。
“我怎會忘了我胡珀的身份,”女子突然說,她的下巴微微擡起,顯出一副旁人所不能及的高貴與驕傲,那一瞬間她仿佛又變回那個狐族的首領,世間萬物任她睥睨,細長的眉間顯出男子的氣概。
驀地,她又長嘆一聲:“我軍潰敗,國民更已寥寥無幾。如今也只是保全你我二人之計,你還妄想着什麽呢。随遇而安吧風兒,只是記着,你身為皇子的驕傲不能被奪去。你若過得歡愉,姐姐便也欣慰,但你若不滿,姐姐也無計可施……”
胡風倏地起身:“姐姐委身于人類的首領,難道不是失了尊嚴。”
胡珀的眼裏閃過一絲寒光,随即被她壓下去,不怒反笑:“我敬他愛他,自然不覺得卑微。倒是你,真的有意于人,便要表露出來才是。藏着掖着,除了姐姐哪個看得懂你的心思。”
胡風低頭:“風兒明白。”
“果真明白?”胡珀看了弟弟一眼,“你卻是讓我最不放心的。不就是那人救了你一命嘛,可你不也還回去一只腳了?本已各不相欠,誰知道你這蠢孩子還白白搭上一顆心。”
胡珀垂眸,只見胡風的左腳處安着一個金屬制的假肢,不禁又皺了皺眉。
胡風坐下低頭不語,只是板着臉,看不出心思。
“也就是你平白着總叫我嘆氣。”胡珀邊說邊示意不遠處的婢女,“你備好馬,把王爺送到穆将軍府裏。”
胡風聽此猛地擡頭,臉上微有驚愕之意:“姐姐,你這是做什麽。”
胡珀擺手表示不願再做商量。胡風無奈,只得起身跟着婢女離去,假肢和铠甲随着他的走動又是一片清脆的聲響。
胡珀看着胡風的身影遠去,輕輕一嘆。
一個侍女打扮的人憑空出現在胡珀身邊,将手中的湯藥遞上。
胡珀也并不吃驚,斜窩在椅上,用勺慢慢攪動着碗裏棕黑色的粘稠藥汁。
“狐族裏,也就剩你一個跟着我了。偌大的皇宮真是連個信任的人也找不得。”胡珀眯起眼,一雙鳳眼更加細長,“我快要不行了,大概就在這幾個月。”
“娘娘。”侍女急忙跪地。
“白慌些什麽。皇子還尚不知道此事,你休得在他面前胡說。我如今告訴你不過先讓你心裏有個計較。他未繼承靈力,只學些人類的武力,又怎能讓我放心得下。我欲撮合他和穆将軍,也是為了在我去後有他的容身之地。”
“皇子為人沉穩,想必無事。”
胡珀冷笑:“也不知道這帝王對我還有幾分情意。什麽皇後王爺,終不是我們狐族所該有的稱號。亡國俘而已。”
她望向那滿池的荷花,到底還是有一兩朵已經開始衰敗了。她一邊臉攏在陰影中,手臂的影子投在桌上被拉得很長。半晌,她不知對誰輕語:“國亡家破,還要得了什麽尊嚴。”
京城街道,一男子騎馬慢行,面色陰郁,烈日厭當頭,他一身厚重的铠甲引來不少人側目。
胡風極不喜歡那樣的目光,仿佛他是某種珍稀動物供人觀賞。他左腳的假肢和淺色的眼眸也讓他覺得與別人格格不入,只有在姐姐面前才能求得一絲自在。可如今姐姐強逼他去将軍府,也不知道打的什麽心思。真的見到那人,他又要相出什麽借口拜訪?
想了想,他終于還是調轉馬頭,拐進一條小道裏。
原本只為避開人群,沒想到小道竟是越來越窄,不知道通向何處。胡風只好下馬,牽着缰繩一步步向前探去。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終于傳來光亮,還依稀有人說笑的聲音。
胡風上前一看,心頭猛顫,不禁停住了腳步。
談話的人也朝他看來,其中一人身着清逸長袍,面如冠玉,眉目含笑,氣質如若貴族子弟,卻又自帶一股男兒氣質。他看見胡風微微點頭,一時擾亂了胡風的心緒。
穆清河……
“喲,這不是胡王爺嘛。”略帶戲谑的聲音使胡風猛然回神,他這才意識到另一人的存在。
“世華。”穆清河低聲斥責,接着對胡風一笑,“風兒,這位是三皇子紀世華”
胡風對他點頭,卻換來一聲冷哼。
穆清河拍拍紀世華的肩膀,尴尬笑笑:“剛才皇後娘娘派人告知,說風兒将會來府中拜訪,我正欲回府,沒想到在這兒見到。風兒怎麽也想到走這條路?”
胡風眼皮一跳,剛才穆清河親切的稱呼讓他心思一片混亂,忽然抛出這麽個問題,他卻不止怎麽接下去。只能面無表情地低頭不語。
“你與他胡扯些什麽,”世華諷刺道,“他與他姐姐不過一個瘸子一個狐貍精。”
胡風先是一愣,随即怒不可遏,下意識去抽腰間的匕首,卻被一只手按住。
“放開。”胡風冷聲道。
穆清河當然不聽,扭頭示意世華走開,世華也深知此理,急忙離去。
直到他已消失不見,穆清河才松開約制胡風的手。胡風咬牙将匕首收回,扭頭不去看穆清河的雙眼。
“他是皇子,你若傷他,即使是皇後也難以保你。”
見他不答,穆清河正欲再言,無意中看到胡風的假腳,心裏泛起愧意,緩和語氣道:“剛才的話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和皇後如何我清楚得很。你這腳也是為我所傷,剛才他那般說你,打得其實是我的臉才對。”
胡風疑惑地擡頭:“他罵我打得是你的臉嗎?”
穆清河一愣,自知言語不當,又覺得有些好笑,忙扯開話題:“自從戰後,風兒還未和我聚過,不如我帶你在城中游玩一番可好?”
胡風其實很讨厭上街,可面對穆清河含笑望着他的眼,不知怎的,就是說不出個“不”字。
胡風覺得那一個點頭算是把自己栽進去了。穆清河帶他四處游走,最後竟來到了胭粉之地。
“風兒不必束手束腳,這裏僅是吟詩作畫聽曲而已,并非你們所認為的風俗之所。”
胡風絲毫不通音律,對于眼前女子的美貌也無半點垂涎。穆清河坐在他的旁邊,嘴角微微勾起,手指随着旋律在腿上輕敲。他雖然是帶兵打仗的将軍,此刻脫去戰服換上便衣,反像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公子,胡風悄悄看他一眼,又移開視線。
“沒想到穆将軍還喜好樂曲。”
穆清河輕笑:“風兒真把我想成四肢發達的粗漢了?這音律我自幼便十分喜歡,況且又有美人作伴,豈不妙哉?風兒若是靜下心來,想必也可體會一二。”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胡風心裏只覺疙瘩一下。呵,這粗漢說得豈不是他,想來身邊這人文武雙全,自己如今已是殘缺不全,哪裏配得上他。再說,穆清河喜歡的大概也并非男人。
胡風心中苦澀不堪,面上卻不顯露一分。他聽這旋律和家鄉的樂曲完全不同,再一次清楚地認識到如今自己已是亡國賤俘的事實。只幸
身上的铠甲掩飾了他僵硬的身體才未被穆清河發現異樣。
一曲終了,穆清河示意歌女退下,胡風才覺得好些。
“怎麽,風兒不喜歡美人?看你興致厭厭,難不成喜歡男人?”穆清河本是打趣,卻意外地看到胡風的身子一僵。
胡風的原本去拿茶水的手又收回膝上,渾身坐得筆直……像是一只受了驚的狐貍,穆清河心裏冒出這麽一個比喻。
眼前的人從衣着言行到臉部手部的輪廓都硬朗之極。而此時的他微微低頭,烏黑的長發從他耳邊垂下,擋住了他的半邊臉頰,使人看不分明,憑空增了些許柔美之意。
穆清河忽然想摸摸他的頭發,他也确實這麽做了。他就像魔怔一般将一縷黑發別到胡風的耳後,甚至忽略了那微微驚愕的眼神。
直到手被遏住。
“夠了。”胡風皺眉将頭上的手移開。
穆清河自覺失态,忙笑道:“風兒不愧是狐族,如此美麗的頭發絕非常人可比。今日一看到,不知怎麽就被迷住了心神。”
胡風偏過頭冷哼:“堂堂男兒,怎能被美麗形容。”
“此言差矣。世人常言美男子,便是如此。”
胡風深知自己絕非美男,但看到穆清河帶着光彩的黑眸還是被迷住了心神。他輕咳兩聲,以示尴尬。
直至日落時分,胡風仿佛才從穆清河的溫柔中醒來。離別之時,他抱拳道:“穆将軍再會。”
穆清河笑着扒開他抱拳的雙手:“你我早已是生死之交,叫我清河便是。”
胡風不語,翻身上馬。
一路上,他的腦海裏翻滾的只是:穆清河……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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