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反思

閻羅大殿，跪着豔鬼和劉姓書生。

白羽将之前的事禀明閻羅王，聽候處置。

陸名沒有去，直接回了書齋。從鬼門關一直進入酆都城內，這一路她都沉默無語，腦子裏閃着昆吾的那雙眼睛，裏面有一種她沒見過的東西，叫“失望”那一刻她竟然動搖了。

經過迷魂殿的時候，左右兩根黑漆漆的柱子上刻着一幅對聯。

人與鬼，鬼與人，人鬼殊途；

陰與陽，陽與陰，陰陽陌路。

是酆都城初見的時候，由第一任殿王書寫，陸名記得，本來是想讓山河君提個橫幅的，結果他沒答應。

當時，說的是：“陰陽事，說不準，你們自己去琢磨。”

所以，陰司律典是歷代酆都城陰差的心血，這裏沒有人間那麽多的彎彎繞繞，不允許徇私舞弊，只要嚴苛的刑罰才能讓那些鬼魂心生畏懼，才能約束行為。

“難道你只會按照律典辦事……”

昆吾的質問猶在耳側，陸名甚至在想，終于看清了吧，這才是真正的她，冷血無情。

“大人？陸判？陸名！”

“嗯？何時大呼小叫。”

陸名看着靈官放大的臉，擡手将他推開。

“原來你也會發呆，雖然看起來真的很蠢，不過偶爾能犯上一回倒也有趣。你在想什麽，男人？”

“胡說八道什麽！我看你是越來越不成體統，查案查的一塌糊塗，還總是拿別人東西，誰慣得你這毛病，不想在酆都城便滾回敖岸山上，山河君長眠，你就去守門吧。”

靈官從懷裏掏出一卷舊舊的絹布扔在陸名的桌上，順帶打翻了她手邊的茶盞，又将硯臺中剛磨好的墨汁濺的到處都是。

“這是我查到的紅衣血屍的資料，枉我這麽幸苦，倒是被你訓得灰頭土臉，下次有好東西再也不給你了。”

說完轉身便走，将剛進門的白羽撞到門框上。

“這個二愣子又做什麽了，啧啧，快擦擦，這天下也只有你們家靈官能将你氣成這般模樣了。”

陸名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在桌子上一撫，上面的東西便歸了位置。

“野性難馴的混賬。”

罵完之後，心情少許舒緩，便看着一邊的白羽。

“有事便說，做什麽吞吞吐吐的。”

“豔鬼被判到楚江王轄下的黑雲沙地獄去了，受六十年刑罰，那書生也算是被鬼魅迷惑，閻羅王判他去投生的，但是那家夥死活都不願意，非要在這裏等着。倒是沒想到還是個癡情種，可憐家裏的老小，也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說這個人了。”

“色欲令人昏聩。”

“陸判好似對這豔鬼有些成見，你也算是風華絕代，難道是嫉妒豔鬼風姿？”

陸名冷冷的看了一眼進來的轉輪王，身後居然跟着那個書生。

“你将他帶來做什麽？”

“你先別生氣，這書生我見他癡情一片，便讓他在奈何橋畔清理河道雜草，是他求了我說要見一位冷面的女陰差，我還以為是黑無常，但是他又說是個眼神帶刀，渾身凜冽的女子，我就知道一定是你，這酆都城裏，也就你陸判和五殿閻王能當得起冷面鬼差的名頭了。”

陸名看着那書生，面色依舊涼涼的，“你找我何事，該判的已經判了，找我說什麽都是無用。”

“見過大人，我只是想托大人給家中親朋捎個信，劉秀愧對他們，來世再報答他們的恩情。還有昆吾和唐九兩位好友，之前沒少打擾，還請大人不要牽連他們。”

“不用你費心，本官自然是按理辦事，做什麽牽連他們，既然不願意投胎便在這裏好生待着吧，也正好想想，值不值得。”

“多謝大人。”

書生跟着轉輪王走後，陸名便拿起了桌上被靈官扔下來的舊書，打開之後又是一嘆，上面那歪七扭八的字，也是傷腦筋。

白羽笑了一笑，從陸名手裏接過書冊，神情淡定的看着。

“那湘南的珠寶商人是梅洵繼母的表兄，在家裏出事之前來過吳縣，去過這裏的陰商黑市，那裏面魚龍混雜靈官沒有查出具體是與誰見了面，但是要送的地址是梅洵如今的居所。上面說梅洵的繼母與她母親還是姨表姐妹呢，所以這個商人也認識梅洵的母親，之前來往信件上面寫的表妹，到底指的是誰還不确定。反正這女鬼，便是梅洵的表舅托了镖局要寄到梅洵家的。“

陸名點點頭，看着白羽也覺得奇了。“為何你就可以認得靈官的字，難道你們還有某些心意相通的淵源？”

“別別，我可不敢搞攀，不過他這一手字，還真就我一個人可以猜出來了。咱們是不是得去一趟這黑市？”

“嗯，道觀和書生手中的搜魂香都是來自黑市，甚至是之前那些借機還陽的鬼魅，功德鎖都是有記錄的，除了黑市有這能耐收集了倒賣，很真想不到還有哪裏有這本事。陰間黑市是個三不管的地帶，任何人進去都得遵循那裏的規矩，我們雖然是陰差，但是進去之後也不能妄動，不然從那裏消失，地府也沒有說理的地方。”

“進那裏面都得有個引路人，咱們素來與那邊沒什麽來往，要找誰？”

“唐九。”

之前昆吾說過，唐九有個血親便是在那裏讨生活，而且祖上便混跡那處，怎麽說也有些門路的。

找唐九，便極有可能遇上昆吾，為了書生的事，兩人之間便多了個莫名的隔閡，好不容易拉近的關系，忽然之間又回到原點。

昆吾大抵會覺得她太過不近人情，刻板冷血。

想到這裏揉了揉眉心，這樣的心緒不定太反常，或許是因為這一陣總是往陽間走動，陰陽失衡而致吧。

不過，有時候很多時候，就是那麽巧。

踏入那莊子的院門時，便看到了樹下的昆吾，與第一次見面時一樣，他還是那般站姿，懶懶的靠着樹幹，擡頭看着天邊流雲，晚班景象在他的眸中，化作零星光點。

陸名看他垂下睫毛，轉頭望過來，下意識的頓住了腳步。

他剛剛的表情有些傷感，好似在這茫茫人世間丢了什麽東西，她看到那眼睛裏在自己和白羽出現的時候，亮了一下，然後站直身朝他們走來。

“你們怎麽來了，我……。”

“來找唐九。”

“哦，這樣，他在後山，我帶你們過去吧。”

陸名沖他點點頭，跟在身後。昆吾兩只手搭在腰間，步伐放慢，就走在離陸名半步遠的左前方，不緊不慢。陸名看着前面，餘光能看到昆吾有時會瞥她一眼。

她只是不動聲色的走着，一路上倒是比較安靜，白羽大概是覺得那天這兩個人那架勢有些争鋒相對，所以幹咳了一聲，湊到陸名跟前，正打算緩和緩和氣氛。

就見昆吾指着前面，說道：“在那兒呢。”

“他在種地？”

陸名看着泥巴巴的唐九，不解的問道。

“算是吧，在自己和糞，說是體驗生活。”

和糞，這也真是個奇人了，上次在那劉書生處，他也來過，一直沒有出聲，倒是沒怎麽注意他。

“唐九，陸姑娘來尋你了，幹淨将身上弄弄幹淨。”

“哎？是陰差大人，真是失禮。你可算來了，要不我們昆吾兄弟就要唉聲嘆氣的快把我的房子都掀了，你是不知道，你那天走了之後，他一副死了爹的樣子，還有……”

“還有，你再胡扯，我就将你扔到剛挖的糞池裏面去，快去換衣服，陸姑娘他們是來辦正事的，誰有工夫聽你閑聊，快去。”

說完，一腳踢在唐九的屁股上，在上面留了個灰撲撲的鞋印。

“不急，我只是有些陰商黑市的事情想與你聊一下。”

倒是昆吾轉身看了過來，雙手交叉抱在胸口，問道：“你想進去？”

“是，當年發放到吳縣幾位大善人手中的功德鎖，地府備案上只有兩枚，但是如今孟婆說這一帶居然有一批鬼魂借着上面的功德陽氣意圖還陽，我們要進去探查，但是需要引路人，之前你說唐九有個叔伯。”

“嗯，我與你一起去，有個照應。”

陸名輕笑了一下，說道：“你不是怕死的很？黑市可不是什麽太平盛世。”

“不是還有你麽？”

陸名只是瞥了他一眼，沒有接話，但是眼中一絲笑意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