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內衛府衆領命奔出大殿,有秩序地四處搜尋,不到半個時辰,田玉衡橫死的現場便被找到。

在偏殿東側靠近圍牆的隐蔽角落,發現了一處血泊。

旁邊的草木中遺留一塊沾血的抹布,血泊不遠處的道路上還留有拖拽的痕跡,衛梓怡大致勘驗一番,心中對田玉衡遇害的經過有所推斷。

田玉衡不知因何緣故來到附近,被藏在暗處的兇手偷襲,用抹布捂住其人口鼻,将他拖到僻靜之處,一刀斬下首級。

可是,盡管找到了行兇之地,尋見田玉衡餘下的半截屍身,可這屍體卻沒有手足。

便是內衛們已見過各種慘烈兇案,如今見得這一幕,依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一股涼意直往背脊上蹿。

“屍體被人卸了手足,兇手以如此嚣張的手段殺人,鮮血濺得到處都是,說明他根本沒打算掩藏蹤跡。”

此時跟在衛梓怡身邊的內衛有一定的查案經驗,見狀向衛梓怡進言。

“确實如此。”衛梓怡觀察着現場四周的血跡形态,聞言點頭認同此人的判斷,後面露憂色,“恐怕與那首級一樣,被兇手藏了起來,卻不知匿于宮中何處。”

陸無惜跟随田玉衡進宮,轉頭這位田大人便死于非命,此案十有八九是天衍宗之人所為,衛梓怡推斷,陸無惜其中一個目的,應是引起宮中騷亂。

越亂,越有利于她行不軌之事。

盡管天衍宗的目的尚未明确,但不論陸無惜有什麽打算,衛梓怡都務必要将事态遏制于搖籃之中。

她凝神觀察,于心中細細思量。

這女人詭計多端,必定會給自己準備多條退路。

那麽除了在賀禮中藏屍,還有什麽法子,能在自身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讓昌麟殿上群臣陷入慌亂呢?

遠處昌麟殿傳來一陣鐘聲,衛梓怡尋聲回首,聽得身旁內衛提醒她:“宮宴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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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梓怡心念電轉,臉色猛然一變:“不好!”

“怎麽了,大人?”那內衛不明所以。

“快!速去昌麟殿,截住送去宴廳的酒菜,所有菜式,不可只觀其表,皆要撥開仔細查驗,看是否混入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衛梓怡咬牙切齒,“這群該死的謀逆賊子!”

其人愣了一瞬,倏爾恍然大悟,那紛亂血跡延伸的方向,确實通往昌麟殿的後廚。

意識到兇手的意圖,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如是大殿之上那些朝臣官員,正歡欣享用禦廚精心準備的美食,卻從餐盤中夾出一根手指,該是如何令人毛骨悚然。

諸事繁雜,人手短缺,衛梓怡只留兩人看守現場,餘下人等皆全速趕往昌麟殿。

她比預定的送膳時間早了片刻抵達宴廳,卻從宮人口中聽說,第一批酒菜已經上桌!

與此同時,她遣去禦膳房的人手也傳回消息,主廚被人迷暈,扒光了衣服,反綁在豢養雞鴨的後院柴房之中。

“什麽?!”一重又一重,環環相扣,她卻始終落後一步。

衛梓怡越發篤定送上桌上的東西有問題,但若此時下令将酒菜端走,不僅惹人生疑,拂帝王顏面,更顯得她無能。

如是此次變故不能圓滿解決,皇帝必會與她心生嫌隙。

陸無惜給她出了個天大的難題!

一拳砸碎牆上幾片磚瓦,衛梓怡雙眼猩紅,眼底兇光如瀑。

回回交手,回回落敗,她怎能甘心?

“傳令下去,強行封鎖昌麟殿,中止宮宴,保護聖上。”衛梓怡面冷心硬,很快做出決定。

內衛聽得此言,欲言又止:“可是……”

宮宴正在進行,現在闖進去叫停,必然開罪聖人。

“沒什麽好可是的!”

衛梓怡瞧着昌麟殿內熱鬧喧嚣,沉聲說道,“我們已經失去了先機,與其坐等天衍宗之人出手,引發不可控的騷亂,不如主動出擊,将影響壓在可控範圍之內。”

越想避開越是無法避開,陸無惜在逼她。

“這是命令!速速執行!”這句話,她說得斬釘截鐵。

內衛被衛梓怡說服,點頭應道:“是,大人。”

內衛府衆闖入昌麟殿,果然引起一陣喧嘩。

金座之上,皇帝滿臉詫異,喝問随隊進入大殿的衛梓怡:“衛卿,爾此舉是為何意?”

“回禀陛下。”衛梓怡心中已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故而她開口時嗓音铿锵,毫不猶豫,“有刺客潛入皇宮,綁了禦膳房的廚子,桌上酒菜恐怕已被摻了東西!”

“什麽?!”

衛梓怡話音一落,昌麟殿內滿座嘩然,皇帝也大吃一驚,這刺客已嚣張到要讓滿朝文武都殺死麽?

“豈有此理,衛大人何要在此攪局?!”

一旁禦前侍衛的統領上前反駁,轉頭對聖人道,“從禦膳房送來的酒菜,微臣皆命人用銀針查驗過,絕對沒有被人下毒!”

“沒有被人下毒?”衛梓怡一聲冷笑,倏地從桌上端起一個盤子,朝其扔過去,“那你且看看這是什麽?!”

其人不明所以,下意識将碟子接過。

碟中的熱菜被衛梓怡內力震開,藏在盤底的東西便顯現出來。

那是一根手指,末端斷口血跡鮮亮,竟是才從屍體上切下不久。

“啊!”侍衛統領手一松,盤子跌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這是什麽?!”

四周官員也都受到驚吓,紛紛起身,向兩邊散去。

“不要妄動!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衛梓怡揚聲一喝,“誰在此時擅自行動,誰就有行刺的嫌疑!”

內衛府衆提前設防,在此時發揮了極為關鍵的效用,頃刻間平息了宴廳中的騷動。

被衛梓怡威脅,衆官員自是不敢妄動,事出突然,驚心動魄,但誰也不想背負這足以株連九族的重罪。

東西兩側廳中女眷也被內衛控制住,衛梓怡眼神如刀,于廳中冷厲逡巡。

這時,殿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俞秦武率領一衆親衛快步踏進昌麟殿,徑直朝聖上走去。

他噗通于殿前一聲跪下,高聲道:“陛下,微臣有要事相禀。”

衛梓怡心往下沉,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說,什麽事?”皇帝寒着張臉,不怒自威。

周圍大臣面面相觑,年節時分,除夕之夜,帝王于宮中設宴,可意外變故卻接連發生,任誰都看得出來,聖人已動了真怒。

俞秦武板着臉,字句铿锵地回答:“微臣手下親衛今日巡邏之時,見有人鬼鬼祟祟鑽進禦書房,偷了東西!”

“什麽?!”皇帝大驚,“什麽時候的事?!”

俞秦武沒有立即回答,他輕蔑地掃了衛梓怡一眼:“微臣欲探明此人身份,遂未當場拿人,故而派人盯守,沒想到昌麟殿內竟生了這等變故!”

他說完,立即吩咐随行而來的親衛:“把人扣下!”

話音落下,幾個親衛一擁而上,将衛梓怡身旁不遠一名內衛瞬間制伏。

衛梓怡看清此人長相,頓時臉色發白。

俞秦武大步上前,從這人懷中掏出一張褶皺的羊皮,轉身雙手呈遞給皇帝:“請陛下看一看此物。”

宦官上前,将羊皮接過,當着聖人的面展開。

那羊皮上赫然畫着一幅紫禁城的布防圖。

宦官大驚失色,皇帝亦是怒發沖冠,拍案而起:“俞大人,這是怎麽回事?!”

皇帝怒問俞秦武,俞秦武便轉頭看向盜圖之人,武沉聲喝道:“朱樂!是誰指使你偷盜城防圖,你且速速招來!”

東窗事發,朱樂一臉恐懼,戰戰兢兢,俯身連磕幾個響頭,這才開口:“回禀陛下、俞大人,小人不敢說謊,是,是衛大人啊!”

衛大人,衛梓怡!

晴天霹靂!

衛梓怡手腳僵硬地站在人群中間,上百雙眼睛齊刷刷地朝她看了過來。

而她渾身寒冷,動彈不得,像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凍得她緊握的拳頭不住發抖。

突然,她一個箭步上前,拎起朱樂的衣領,怒斥他:“何人指使你陷害我?!是天衍宗,陸無惜?還是你,俞副指揮使?!”

俞秦武哈哈大笑,倏地臉色一變,神情陰厲:“衛大人!沒人陷害你,如非你一早就知道田大人會被殺,怎會對被拆解的殘肢下落一清二楚?!”

衛梓怡竟然百口莫辯。

“你最好放棄抵抗,乖乖束手就擒。否則,可莫怪俞某不顧往日同僚之情,在這昌麟殿上與你動起手來!”俞秦武有了可趁之機,開始耀武揚威。

衛梓怡眼神陰寒地看向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要同我動手?”

那眼神像極了荒野上餓了幾天幾夜的孤狼,一旦行動,不見血不回頭。

俞秦武心髒一縮,被那眼神吓住,險些向後退卻。

但他很快回過神來,與侍衛統領交換眼神:“此女武功高強,內衛府之人不敢動手,還請統領大人派人擒拿!”

禦前侍衛立即蜂擁而上,幾個人一塊兒出手,将衛梓怡按在地上。

魏辛呆若木雞,直到衛梓怡被禦前侍衛制伏,她才猛地回過神來,情緒激動,欲撲上前去:“衛大人!”

話音未落,身旁兩名內衛便同時對她出手。

她的步子沒能邁出去,一眨眼便被人反剪雙臂,蠻橫擊倒。

內衛府所有人都知道,魏辛是衛梓怡的心腹,今衛梓怡涉嫌盜取城防圖被禦前侍衛當衆制伏,那魏辛也絕不可能撇清幹系。

前一刻彼此尚是共事的同僚,下一瞬便成你死我活的仇人。

衛梓怡眼睜睜看着激烈反抗的魏辛被她往日的下屬猛踹兩腳,痛得身子蜷縮起來,再也發不出聲。

沒有人替衛梓怡說話,以她在朝中的兇名,多得是人渴盼她落馬。

禦前侍衛将衛梓怡按在地上,俞秦武居高臨下,眼中笑意陰寒:“衛大人,你還有什麽話說?不如通通都招了吧。”

衛梓怡需得極力仰頭才能與他對視。

此事沒有前因,沒有後果,線索紛亂,漏洞百出,明顯是有心之人設局,栽贓陷害,她卻無法反抗,無處伸冤。

她一旦與宮中侍衛動手,便會坐實罪名。屆時,她将再無翻身的可能。

但凡這昌麟殿上心懷不軌之人,無一不盼着她發瘋,發狂,鬧個天翻地覆。

最好,觸怒君王,被下令當場格殺,再也折騰不起浪花。

衛梓怡直愣愣地望着金座上的聖人。

皇帝面無表情,眼神幽寂。

臨到被禦前侍衛強行拖走,衛梓怡只說了一句:“陛下,臣若要盜取城防圖,何須假手于他人?”

如此拙劣的伎倆,怎會看不穿,識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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