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酒盞嘩啦一聲四分五裂,碎瓷片嵌進衛梓怡的手掌,鮮紅的血順着她的掌心滴落,在木托邊緣綻開一簇簇妖異的花朵。

陸無惜聽見身後動靜,卻并不停步,直直朝門外走,直到……

“站住!”

昏暗潮濕的牢房中,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

這些囚徒皆身犯重罪,可能這輩子都不見天日。

走廊盡頭有一間刑房,身着囚衣的朱樂被綁在木樁上,手腳皆套着刑具,鹽水浸泡過的皮鞭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猩紅的痕跡。

他垂着頭,意識恍惚,口鼻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門外腳步聲傳來,他艱難地睜開眼,視野所及,只到來人腳尖。

“大人……”一開口,便止不住激烈咳嗽,嘴角湧出血沫,眼看就要不行了。

即便如此,他依然堅持,把這句話說完,“不是說好,事成之後,放小人歸鄉……”

可回應他的,卻非與他約定之人,而是一名陌生女子:“不過是名棄子罷了,還指望你的主子對你言而有信,兌現承諾嗎?”

朱樂渾身激顫,竭力擡頭,撞進一雙寒潭似的眼眸。

“你若還想活命,只有一條路。”

夜半三更,衛梓怡卧床淺眠,忽然被屋頂一聲異響驚醒,安靜睜開了眼。

下一瞬,黑影破窗而入,鋒利的刀劍反射銀白的月光,直奔榻上之人而去。

衛梓怡迅速從枕下抽出佩刀,與來人交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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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當當的聲音驚醒隔壁房間的魏辛,她大驚之下開門欲到院中來查探,一只腳剛邁出房間,便被人用刀柄擊中後頸,眼前一黑,倒地昏迷。

來人武功高強,下手狠毒,可惜衛梓怡反應極快,他未能得手。

衛梓怡與之相搏,從室內奔到室外,金鐵交擊之聲不時回響于庭院之中。

如此吵鬧的動靜很快吵醒殿外打盹的侍衛,其中一人罵罵咧咧地翻了個身,還欲繼續睡覺。

身旁另一人則覺出局勢不同尋常,便踹了那酣睡之人一腳:“快醒醒,殿中有變故!”

這一踹可不輕,那人立時醒了,睜眼便怒聲呵斥:“大晚上的,能有什麽事?!”

“還睡!有刺客!”這警覺之人也頗為惱怒,“如是衛大人遇刺身亡,你我皆吃不了兜着走!”

盡管衛梓怡眼下失勢,可聖人畢竟尚未治她的罪,只說先前的事件要繼續查,若衛梓怡在他們眼皮底下被人刺殺,他們這些殿守一個個都逃不脫渎職之罪。

被他這麽一喝,先前不耐之人很是吃了一驚,後知後覺:“什麽?刺客?!”

“那還愣着幹什麽?!”他慌慌張張捏緊佩刀,拔腿便朝院裏奔,“快進去看看!”

院子裏,衛梓怡正與那黑衣人打得難解難分。

數名殿守覺察院中動靜,先後闖入,那黑衣人見支援已到,今日之事已不能成,便當機立斷,試圖抽身逃走。

衛梓怡眼中冷光乍現,低喝道:“哪裏走?!”

言罷,她手中鋼刀快而狠地劈中黑衣人腰側。

那人吃痛,腳下步子卻不停,飛身躍上牆頭,轉眼間便沒入濃黑的夜色,消失不見。

衛梓怡被禁足偏殿,自然不得去追。

她快行幾步,駐足于圍牆之下,低頭瞧見草葉中留下一塊沾血的玉佩。

竟是天衍宗信物,葫蘆紋的平安扣。

前來支援的侍衛們兵分三路,一波人去殿外追蹤,一波人留在殿裏四下搜尋,看是否還有可疑之人埋伏,令外派出一個人拿着那塊玉佩立即去向聖人禀報偏殿變故。

隔天早上,一紙聖谕便從禦書房傳到僻靜的偏殿。

來人是皇帝身邊的德公公,看守偏殿的侍衛聽說來了聖旨,齊刷刷跪在殿外,衛梓怡和魏辛也不得不到殿外接旨。

德公公面龐帶笑,态度和藹:“衛大人,陛下有旨。”

觀此人樣貌,便該知道這道聖旨裏面的內容,是一道喜訊。

魏辛剛從昏迷中醒來,脖子疼得好像快斷了似的,還沒從昨夜遇襲的困惑中抽離,驟聞這一消息,懵懵懂懂地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驚喜地喚道:“大人!”

可衛梓怡卻表現得異常平靜,似乎對此早有所料。

她快行兩步,至德公公身前五步開外,雙膝跪地,神色恭敬:“罪臣衛梓怡,接旨。”

德公公将手中聖旨展開,端起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诰曰。”

“日前除夕宮宴之亂已水落石出,盜取城防圖的犯人朱樂供詞作假,背後指使者另有其人,內衛府副指揮使衛梓怡乃受其陷害,即日起解除禁足,官複原職,欽此。”

念罷,他将聖旨重新合上,遞給衛梓怡,嘆道:“衛大人這幾日受委屈了罷,內衛府指揮使大人數度面聖替衛大人求情,陛下也挂念于你,令獄卒嚴審朱樂,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嘴撬開呀。”

衛梓怡低着頭,雙手接過聖旨,聞言應道:“臣定不負陛下隆恩。”

德公公扶衛梓怡起身,又道:“陛下召請大人去禦書房議事。”

“還請德公公稍候。”衛梓怡不動聲色,“待衛某稍事整理,便與公公随行面聖。”

說完,她便回偏殿拿上自己的東西,左右不過一把鋼刀和幾件衣服。

德公公在殿外等候,衛梓怡路過一衆侍衛時,這些人趴在地上,頭都不敢擡,生怕衛梓怡記住了他們的長相,日後報複。

可便是他們拼命壓低了腦袋,魏辛還是認出了那日借送飯之機羞辱衛梓怡的侍衛,她從此人身旁經過,順勢一腳踹上他的肩膀。

其人翻倒在地,卻不敢反抗,一溜煙又爬起來,朝魏辛連連磕頭,疊聲讨饒:“大人恕罪!”

魏辛看見他都覺得晦氣,這樣的人,也不值得多費心思。

衛梓怡已在前邊兒等着她去,她朝此人啐了一口,然後扭頭就走。

禦書房陳設未改,室內熏着檀香,皇帝亦一如既往,坐在桌案後整理朝臣的奏章。

宮人來報,說剛剛解禁的副指揮使衛梓怡領旨後,随德公公前來觐見。

皇帝手上動作一頓,片刻後,神色恢複如常,應他:“傳她進來。”

不一會兒,衛梓怡從門外進來,行至廳中,朝桌後聖人行跪拜之禮,語氣如往常一般恭敬:“臣衛梓怡,參見陛下。”

“快快請起。”皇帝起身,繞過書案,親自将衛梓怡扶起來,言語關切,“這陣子衛卿受苦了,看着似乎清減了許多。”

“陛下仁慈,真相得以大白于天下,微臣不覺得苦。”

“唉。”皇帝嘆了一口氣,輕拍衛梓怡的肩膀,“朕有愧于衛卿啊。”

衛梓怡便道:“陛下也是身不由己,彼時昌麟殿內外紛亂,宮中有謀逆之輩圖謀不軌,還是徹查得好,如今不也為微臣洗脫嫌疑了嗎?”

“還是衛卿深明大義,通情達理呀。”皇帝感慨道,“可惜那朱樂受不住嚴刑,只道此事非衛卿所為,但他身後究竟是誰指使,尚未審出來,他便死了。”

“啊?”衛梓怡這回的的确确感到驚訝,“朱樂竟然死了?”

皇帝點頭,神情無奈:“不錯,就在今天早上,朕派人去提審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死在牢裏,是被人殺死的!”

衛梓怡擰緊眉頭,臉色微沉:“被人殺死?怎會?滅口嗎?”

“不知此人背後究竟有誰撐腰,竟敢盜取紫禁城的城防圖,這逆謀之人所圖非小啊!”

皇帝背負雙手,眉間緊鎖,在屋裏來回踱步:“近來京中不甚太平,天衍宗衆行事猖獗,貪官污吏橫行無忌,朕身邊幾無可信可用之人,也只有衛卿能替朕分憂了。”

衛梓怡垂下睫羽,一片陰影籠罩了她的眼睛:“若能為陛下分憂,微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有衛卿這句話,朕心中便覺安定許多。”皇帝略略展眉,回到桌後坐下,“衛卿有所不知,朕前幾日得到确切情報,那青岳山匪首章忝堯與天衍宗陸無惜竟是叔侄關系。”

“青岳山匪?章忝堯?”衛梓怡心緒莫名,明面上則故作震驚。

上回從郢州回來,她向聖人禀報天衍宗似與青岳山匪勾結,皇帝并無過多反應,而今時隔多日竟又主動提起,衛梓怡有些摸不清他的打算。

卻聽那座上之人又道:“除夕當日,陸無惜竟然膽敢混入宮中,刑部侍郎田玉衡之死,必是天衍宗之人所為,鄭袁問的兒子鄭子昀身份暴露之後,想必也是被天衍宗滅口。”

“更可恨的是,這衆賊子忌憚衛卿之才,欲剪除朕之臂膀,不僅設計陷害衛卿,竟然還膽敢冒險潛入宮中試圖取卿性命!”

“天衍宗賊衆簡直不将朝廷放在眼裏,真是豈有此理!”

皇帝怒不可遏,憤而拍案,“衛卿,鄭子昀案到此為止,朕要你即刻查辦天衍宗,務必擒拿賊首陸無惜!”

這怒喝聲宛如一道驚雷,震得衛梓怡雙耳不斷嗡鳴。

鄭子昀案……到此為止麽?

衛梓怡低着頭,濃密的睫羽投下薄薄陰翳,掩蓋眸心藏匿的神情。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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