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回到縣衙,衛梓怡第一時間安排吳媽媽和春香去辨認屍體。

那屍體上的泥漿大致被水沖洗幹淨,但因腐敗變形,屍體已經面目全非,辨不出原本的樣貌。

吳媽媽算是見過些世面,盡管瞧見屍體慘狀臉色發白,卻也沒有太過失态。

而春香則是還未踏進縣衙,就被濃郁的屍臭熏得差點吐出來,後來看見屍體的真實面貌,當即雙腿發軟,倒地昏死過去,更別提辨認屍體的身份了。

吳媽媽用手帕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接近屍體,口中還不停念着阿彌陀佛,驅災辟邪。

繞着屍體走了小半圈,通過屍體發間珠釵、兩耳墜飾、手腕處一對翠色的镯子,及其腰間一枚同樣繡有菊花紋樣的香囊等種種特征,辨識出女子身份,确是秋韻無疑。

“吳媽媽,你可要看仔細了。”衛梓怡一再提醒。

“哎喲,衛大人這是說的什麽話!”吳媽媽跺了跺腳,“人命關天,秋韻死了,我們迎春樓的損失也不小,我心裏難道不希望秋韻還活着嗎?怎會以此事兒戲?!”

衛梓怡擰起眉頭,沉下臉,眉目間顯出顯而易見的不悅。

可她尚未出聲,便聽得陸無惜在她身旁道:“請吳媽媽莫要怪罪,只因這屍身确實難辨其貌,衛大人也是小心謹慎,這萬一出了岔子,耽誤緝拿真兇,責任誰也擔待不起啊,是不是?”

“對!姑娘所言也是在理,煩請大人一定要早日緝拿兇手!”

吳媽媽朝衛梓怡連連磕頭,“這人從迎春樓憑空失蹤,近一月未得音信,不曾想再見卻是如此情形!”

“秋韻死得這般凄慘,如若找不到兇手,我迎春樓裏的姑娘們豈不日日提心吊膽?這日子沒法過了呀!”

“請吳媽媽放心,衛大人明察秋毫,定會秉公執法,将兇手捉拿歸案!”

陸無惜和吳媽媽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安撫好吳媽媽的情緒,化解剛才無形中可能出現的風波。

她們辨完屍體,待會兒再提審梁朝時,還需她們上堂作證,故而陸無惜向衛梓怡請示,得其準允之後,讓迎春樓的兩位去衙門後堂暫時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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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尋常,衛梓怡根本不屑于向吳媽媽解釋,真要吵鬧起來,她大抵會以武力震懾,幹淨利落,也不會有人來找她的麻煩,這便是她和陸無惜在為人處世上的不同。

正是因為這種區別,旁人大都覺得她冷酷不近人情,即便與她同朝為官的內衛府衆,在她面前也都戰戰兢兢,除了魏辛,無人膽敢放松戒備,向她傾訴衷腸。

她的嚴厲和冷酷不僅能威懾宵小,也将無知者衆拒于千裏之外,自然而然,便讓自己身陷勾心鬥角的囹圄之中。

衛梓怡何嘗不明白這一點。

但她脾性別扭,自是不會委下身段迎合旁人的眼光,也不屑于分辯自己哪句苛刻的言辭背後潛藏的真意,哪怕招惹再多禍端,她也不會做出任何改變。

明明在辦案的時候就可以靈活多變,卻在與人交流這一點上,固執得像頭老黃牛。

陸無惜安置好吳媽媽和春香,回到院中時,問衛梓怡:“大人,可要驗屍?”

衛梓怡目光落在她身上,頓了許久,久到陸無惜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有花,衛梓怡才轉開臉,悶悶哼了聲,惜字如金:“驗。”

陸無惜:“……”這衛大人又在鬧哪門子別扭?

不等她思量清楚,衛梓怡已行至屍體旁,着手驗屍。

她招呼兩個衙役近前,輔佐她解下屍體手腕上捆綁的布條。

布條松開後,衛梓怡将其展開,仔細辨認,判斷道:“捆綁物是一條腰帶。”

觀其顏色樣式,不像青樓女子會使用的布料,更像是男人所留。

盡管與屍體接觸的部分已經被屍液浸透,但經過清洗,布料上的泥漿洗去大半,隐約可見布面上的紋樣。

她将此物用一張白布包起來,遞給旁觀的馮亭煜,安排道:“有勞馮大人去查一下,這種布料哪些布莊售賣,看能否找到出處,若能查到賬目,了解是何人購買就更好了。”

馮亭煜明白衛梓怡的用意,連連點頭:“好,下官這就去安排。”

除去這條腰帶,衛梓怡又取下香囊,待進一步除去屍體表面的衣裳時,她動作一頓,擰着眉收回手,對陸無惜道:“兇手殺人可能不是為了劫財。”

陸無惜問她:“為何?秋韻的屍體雖然找到了,但五百兩銀子不翼而飛,衛大人為什麽說兇手不是為財而來?”

衛梓怡便指着秋韻的屍體,回答她:“迎春樓的姑娘都善打扮,什麽珠釵耳環,樣樣齊備,為了讨恩客歡心,這些東西都是上好的品相,若拿出去賣,也能值不少銀子。”

“兇手若為劫財,有時間将屍體運走抛于荒郊,卻把這些輕而易舉就能取下的東西留下,不合理。”陸無惜才思機敏,一點就通。

“對。”衛梓怡瞧她一眼,又繼續說,“反綁女子雙手手腕用的是腰帶,什麽動作需要解除腰帶?”

陸無惜答:“行奸。”

“不錯,行奸之後他沒有将腰帶取走,說明他們是在室內,有條件更換衣服。”衛梓怡點頭,繼續推敲。

“而且那行兇之人大抵和秋韻熟識,因為他抛屍之後,怕屍體化作鬼魂纏着他,所以用手帕蒙住了秋韻的眼睛,是以減輕負疚。”

陸無惜吐出一口氣,梁朝的嫌疑越來越大,串聯吳媽媽和春香的口供,加之梁朝一系列可疑的行為,幾乎可以斷定秋韻之死與梁朝有關,眼下便只差一個确鑿的物證。

衛梓怡說完,也沉默了片刻,遂令衙役除去屍體表面附着的衣物,開始細驗體表。

“記,面部大面積腐爛,附着蠅蛆,眼骨、牙龈裸露,牙齒松動……”

陸無惜拿着紙筆跟到衛梓怡身邊,随着衛梓怡口中道出屍體呈現的征象,一行一行飛快記錄在案卷上。

從屍體的頭顱開始,有次序地往下探驗。

“記,咽部舌骨骨折,兇手行兇時有扼頸的動作……”

突然,衛梓怡臉色一變,破口大罵:“畜生!”

陸無惜聞言驚愕,在旁協助衛梓怡驗屍的一衆衙役也都愣住,不明白衛梓怡為何突然來這麽一句。

“大人?”陸無惜試探着問道,“怎麽了?”

衛梓怡臉色陰沉,額角暴起一簇青筋,好半晌才勉強壓下怒氣,但面目依舊猙獰,咬着牙道:“此女有約莫兩個月的身孕。”

衆人大驚,陸無惜也驀地皺起眉頭,表情分外凝重。

驗罷秋韻屍身,衛梓怡親手替其蓋上白布,差衙役打了水來淨手。

整個縣衙氣氛沉重,幾乎沒有人敢在此時開口說話。

忽然,院門吱呀一聲打開,出去調查兇犯遺留腰帶布料來處的馮亭煜推門進來,打破院內寂靜,衆人才松了一口氣。

馮亭煜覺察異樣,面露不解之色。

未及深思,卻聽衛梓怡喚他:“馮大人。”

“诶。”馮亭煜快步上前,向衛梓怡禀報,“衛大人,找到了,這種料子乃孫氏布莊前陣子出的新布,價格比較貴,買的人也少,下官将賬本帶了回來。”

衛梓怡示意他過去,馮亭煜遂取出賬本,雙手将之遞給衛梓怡。

那賬本不厚,衛梓怡一目十行地翻看,沒一會兒,果然從中找見了梁朝的名字。

衛梓怡重新合上賬本,面冷如霜:“馮大人,提審梁朝。”

不一會兒,梁朝被人帶到。

路過前庭時,他瞧見蓋了白布的屍體,臉上表情刷的變了,立即撇開臉,低下頭。

因為梁朝只是孫啓潤案子的嫌疑人,并未定罪,所以他身上沒有刑枷,馮亭煜也沒有讓他穿囚服。

被帶到堂上之後,衙役踹了一腳他的腿彎,其人「哎喲」一聲,狼狽地跌在地上。

馮亭煜端坐公堂之上,手執驚堂木,當的一聲響,喝問:“堂上受審何人?!”

一回生二回熟,梁朝舔了舔 嘴唇,戰戰兢兢地回答:“梁朝。”

“梁朝!”馮亭煜冷聲喝道,“上個月初五,你所在何處,所見何人,還不快從實招來!”

“大人,小的該說的已經全說了呀。”梁朝伏在地上,聲淚俱下,大聲喊冤,“你們還要我說什麽呀?”

衛梓怡站起來,喚他:“梁朝。”

她嗓音低沉,對比馮亭煜的兇相,語氣算得上柔和。

梁朝聞聲,擡頭看她。

衛梓怡遂手指院中屍體,對他道:“你知道那是誰的屍體嗎?”

梁朝咽了口口水,說話時打絆,牙齒幾乎咬着舌頭:“不、不是孫公子嗎?還能有誰?”

“你認得。”衛梓怡篤定地說,“她身材矮小,體格纖瘦,而孫啓潤人高馬大,你和孫公子那麽熟,怎麽會辨不清呢?”

梁朝閉了嘴,低下頭不再吭聲。

衛梓怡又道:“秋韻失蹤頭天晚上,你和孫啓潤一塊兒前往迎春樓,灌醉春香,一直逗留到第二天中午才走,可你在公堂上卻說那晚沒去迎春樓,你作何解釋?”

“小、小的那日酒喝得多,記錯了。”梁朝抖得越來越厲害。

“記錯了?”衛梓怡面露冷笑,從馮亭煜手中接過白色的布包,随手扔到梁朝跟前,問他,“行,那此物,你可認得?”

布包落地便散了開來,裏邊兒的東西露出邊角,出現在梁朝眼前。

梁朝眼瞳劇烈收縮,張口結舌好一會兒,卻依然不到黃河心不死:“一條破腰帶,與我有甚相幹?”

沒想到梁朝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說實話,衛梓怡也不得不道一聲佩服。

她又翻開賬本,将鐵證擺在這男人面前:“這條腰帶是你委托孫氏布莊所制,所用布料幾尺,由何人所制,賬本上皆一清二楚,你還要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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