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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才是衛梓怡真正的想法。

陸無惜若有所思。

确實如衛梓怡所言,倘若她表現出對她的期待,這心願将化作枷鎖,将她束縛。如此一來,在她眼中與衆不同的衛梓怡,将淪為平庸。

——你比你自知的更涼薄。

她切實地明白了衛梓怡這句話的意思。

今天這場談話以前,她以為衛梓怡是籠中困獸,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卻原來,衛大人比她活得更通透。

陸無惜垂下眼,注視着衛梓怡的眼睛,終究沒再繼續前一個話題。

她從懷中取出一張名冊,置于衛梓怡心口,告訴她:“這是去年秋郢州縣內參與鄉試的學子名錄,大人看看吧。”

言罷,她起身離開衛梓怡,拍了拍衣擺沾染的灰塵,轉身朝屋門去。

将要離開房間時,她在門前頓住腳步,背對衛梓怡說道:“大人既然願意将內心真實想法告訴我,我也自當慎重對待。盡管大人口口聲聲說只是看上我的皮相,卻帶我離開京州,闖蕩四海,始終護我周全。”

“這種陪伴,在我看來與旁人終究有所不同,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我心中生出隐秘的歡喜,便想,我之于大人,是否也如大人之于我。”

衛梓怡坐起身,低着頭,沒去看陸無惜的背影。

“現在,我明白了。”

陸無惜說完,便走出去。

房門開合,腳步聲漸漸遠去,衛梓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雙手捂住眼睛。

夜幕籠罩天際,暗沉沉的天幕下,亮着萬家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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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燭臺閃爍晦暗的火光,寂靜充斥着并不開闊的空間,擠壓着衛梓怡的思緒。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從沉郁苦悶中抽離,冷靜下來,拿起陸無惜留下的名冊,一個字一個字緩慢閱讀。

郢州縣是個小縣,參與鄉試的一共才二三十人,可她硬是看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理清思路,從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鎖定關鍵的線索。

孫啓潤,張秀文。

梁朝的供詞中也曾提及,孫啓潤在去年秋的鄉試中中了舉,而這張秀文,則至今還是個秀才。

孫啓潤的舉人并非他憑自己實力考上,而是孫家依靠背後的關系,出了些銀錢替他打點,賄賂朝廷特派的監考官,這才得了個舉人的名頭。

孫啓潤不是賢才,也無心做官,捐個舉人,不過是為了臉面,好在同鄉之人中出風頭。

但鄉試錄取名額有限,孫啓潤占了其一,必然就會有一個有真才實學的人被擠下去,這個人是誰?

衛梓怡心中有了猜測。

這紙名錄,确實可以算得上是重大線索,想必陸無惜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

她站起身來,因腿盤了得久了,下肢有些僵,扶着桌沿站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恢複知覺。

推開門走出去,院內空無一人,只有銀霜般的月光照亮地面上拼湊的青石板。

旁邊的房間燈已滅了,想必陸無惜已經睡下。

衛梓怡放輕腳步,合上門,走出庭院,去書房找馮亭煜。

如她所料,馮亭煜果然還在書房伏案整理案卷,聽聞敲門聲,他回頭來看,見是衛梓怡,大吃一驚:“衛大人?天這麽晚了,您還沒休息?”

“想着案子,睡不着,孫啓潤一案有了新的線索,故而有些問題想問問你。”衛梓怡答。

馮亭煜聞言,既驚又喜,不敢怠慢,忙問:“什麽線索?”

衛梓怡将手中名冊遞給馮亭煜。

馮亭煜看罷,但覺這張鄉試名錄平平無奇,未能理解衛梓怡的意思。

衛梓怡嘆了口氣,這位馮大人是個心系百姓的好官,遇事也敢沖在前面,真心實意地解決問題,但就是腦子不太靈便,溝通起來比較費力。

不似那陸無惜,古靈精怪,機敏聰慧,不管說什麽,只需點到為止,她自能意會。

思及此,衛梓怡又嘆了口氣,又豈能要求人人都像陸無惜?

不過是看了張名錄,衛梓怡便連嘆兩口氣,馮亭煜額角冷汗涔涔,以為自己愚鈍惹了衛梓怡不滿,開口時嗓音發顫:“衛大人……”

衛梓怡回神,清了清嗓子,神色如常,與他道:“去年秋天的鄉試排名如何,你可知曉?”

“下官知曉。”見衛梓怡似乎并無不滿,馮亭煜偷偷松了口氣,轉身去那書櫃中翻找。不多時,便将錄取名單找了出來。

馮亭煜雙手将名單遞給衛梓怡:“大人且看。”

鄉試每三年舉行一次,每次參考的足有數千人,而能考中進士的,只有百人。

郢州縣參加這一輪鄉試的共計二十七人,朝廷只錄取了孫啓潤一人,其餘二十六人,全部落榜。

其中,自然也包括秀才張秀文。

可諷刺的是,皇榜上标注的排名,孫啓潤是最後一位。

而這公文上所書,去年鄉試第一百零一位,正是張秀文。

無巧不成書。

屢次見到這個名字,馮亭煜便是再遲鈍,也能覺出異樣來。

他正有所悟,便聽衛梓怡吩咐:“馮大人,明日帶人去張秀文家中瞧一瞧,打聽打聽,他去年落榜之後,作何感想。”

馮亭煜點頭答應:“好。”

“還有。”衛梓怡補充道,“此案關鍵還是酒館,孫啓潤是在吃飯喝酒時中毒,那酒壇也不可能平白就自己到他桌上去。”

“不論是誰在酒壇中下毒,他既算準了孫啓潤的死,就說明其歹意有跡可循,那酒館掌櫃和三個小二還需再查一查。”

“衛大人所言甚是。”馮亭煜應道。

安排好明日行程,衛梓怡便離開書房,回到小院。

她踏着月光走過長廊,于門前駐足,似心有所感,不經意地看向陸無惜的房間。

月光拉長了她的影子,投射向陸無惜的窗。

她沉默地轉身,推開屋門,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晨,衛梓怡醒得早,從屋裏出來時,又情不自禁朝隔壁房間瞧了一眼。

房門打開,榻上被褥疊得整齊,人已不在屋內。

衛梓怡收回視線,穿過小院去衙門後堂,打算看看今早有些什麽吃的,粗略填飽肚子,就繼續查案。

可她剛踏進後院,便見陸無惜從那後廚中出來,手裏還端着一碗湯羹,兩個饅頭。

似不料與衛梓怡在此地照面,陸無惜停下腳步,愣了愣神,才開口招呼:“衛大人。”

衛梓怡想裝作無事發生,又沒由來覺得尴尬,她板着臉,蹙着眉,淡淡點了點頭,便要從陸無惜身旁過去。

“衛大人。”陸無惜又喚了她一聲,将她攔在門外。

衛梓怡不得不停下來,與陸無惜隔着三兩步的距離,面對面。

陸無惜舉起手裏的托盤:“朝食我已替大人備好了,正要替大人拿去房間呢,不料大人醒這麽早。”

衛梓怡抿着唇不說話,準确說,是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

經歷了昨天那場意外的談話,她委實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态度繼續和陸無惜相處。

她說要陸無惜放過她,別再折磨她,卻又打心眼裏不希望陸無惜真的離開她。

陸無惜的言行恢複如常,她心裏卻覺得失落,覺得懊喪。

她的言行充滿矛盾,來自她內心的糾葛時刻令她感到痛苦,她自己都看不懂自己,也鬧不明白,她究竟想要怎樣。

衛梓怡看着陸無惜手裏的東西,沉默了很久。最終,她接過陸無惜替她準備的朝食,然後說:“之後不用再弄了。”

陸無惜擡眼看她,睫羽如蝶翼似的,忽閃忽閃地開合。

她問:“衛大人這麽快便出爾反爾嗎?”

衛梓怡皺着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是您親口說讓我負責您的朝食。”陸無惜提醒她,“這才過去不到五天,您就要敲掉我的飯碗?”

衛梓怡:“……”

陸無惜朝前邁出一步,又道:“我并非有意與大人為難,但說要留下我的是你,要趕我走的也是你,大人喜怒無常,變化多端,朝令夕改也不少見。”

“既然如此,大人如何篤定,您的感情,有您說的那般情比金堅?”

衛梓怡眉頭越皺越緊,陸無惜卻再一次逼近。

“是,如大人所言,我是一個涼薄之人,可大人不見得便是癡心聖人,倘使我今日便死在大人懷中,大人又能為我難過幾天?”

“呃……”衛梓怡答不出。

“若大人不能深刻地記住我,便遲早如旁人那樣忘了我。”陸無惜深深看進她的雙眼,語氣竟無比落寞,“如此,我像風似的,從這人世間走過一遭,又能留下什麽呢?”

衛梓怡垂下頭,雙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頭。

陸無惜走近她,一雙繡花鞋出現在她視野中。同時,耳邊響起陸無惜極輕極輕,和風似的聲音:

“衛梓怡,你敢不敢,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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