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當穆崇文咆哮着出來要跟姐姐拼命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連蘇文娥給他們準備的半蛇皮袋土特産都沒拿。

這年頭農民進城是要開證明的,南梨戶口還沒轉,就要先去找隊長開證明才能買票坐車。

路上,姜亦誠一直悶悶不樂。

當南梨換裝帶給他的驚喜和驚豔消退之後,他現在只有一種被人耍了的感覺。

想想自己明明是被他們三番四次請回來的,卻讓他在這裏吃了半個月的素,還是看着他們吃肉他喝湯那種。

這也就算了,穆南梨當初提議初三再回城的時候,那偷偷眨着的眼睛明明就是說她有好東西要準備,難道好東西就是這身衣服?

而且他早就跟大院裏親朋好友鄰居們都說過,他鄉下老婆長得還行,就是沒文化很土氣,上不了臺面,讓大家不要笑話。

可如今她這麽一弄,回去豈不是打他臉?大家該怎麽想他?肯定說他故意膈應人吧。

偏他總是顧忌自己知識分子的身份,有關金銀錢財等他覺得俗氣的事情都不好意思開口明說,只能這麽憋着氣。

一直快到隊長家的時候,姜亦誠終于狠下心,快走兩步一把抓住南梨:“南梨,你到底什麽意思?你這樣子叫我怎麽帶你進城?你還是回去算了,等我以後工作穩定了再回來接你。”

雖然接她回城之後一系列計劃都已經排上日程,他媽還有夢玲早就準備好各種辦法讓她知難而退,但他實在氣不過,不拿這件事吓唬吓唬她,他臉還往哪兒擱?

南梨不動聲色掙開他的手,一臉疑惑:“怎麽了,這一身不能進城嗎?”

姜亦誠哼道:“當然不能,像什麽樣子,花裏胡哨,讓街坊鄰居見了還以為你是幹什麽的。”

“啊?”南梨急了,“那可怎麽辦,我就只有這麽一件能拿出手的厚衣服了,回去換的話也只能跟我媽換,可是……可是我這大衣裏可縫了不少,不少好東西呀!”

姜亦誠心裏一跳,又仔細看她的大衣幾眼,發現那些大方格子都是微微鼓起來的,之前以為都是棉花,難道還藏了其他東西?

他這次學了乖:“什麽好東西,能藏在這衣服裏嗎?”

南梨急得跺腳:“就……就家裏的好東西啊,我家祖傳的,太爺爺留給我爺爺,我爺爺留給我爸的,這要是讓我爸發現不得殺了我。”

見南梨幾乎要哭出來,姜亦誠終于相信,她确實帶了好東西。

他于是故作退讓道:“算了算了,你跑來跑去也麻煩,先這麽穿着,等回去讓我媽再給你拿件襖子換一換就行了。”

“那……你的街坊鄰居看到我會不會……”

“沒事,我會解釋清楚的,快走吧,遲了買不到票。”

這會兒姜亦誠開始後悔了,剛剛不該賭氣不要丈母娘那袋特産的。

心裏的疑慮消除之後,他看着南梨白嫩的臉蛋上一副要哭的樣子實在動人,忍不住想去拉她的手。

南梨趕緊後退:“你幹什麽?讓人看見了像什麽樣子。”

姜亦誠嘿嘿笑道:“你現在看起來倒不像個鄉下人了!”

南梨強忍住要吐的沖動,冷笑着不再說話。

兩人一起進了隊長家裏,發現裏面還有個人站在隊長桌子前面,正在受訓。

“你說你這不是胡來麽?去了城裏無親無故,吃什麽?睡哪裏?遲早要被當成盲流關起來。”

“叔你就別管了,實在不行我會回來的,您給我開個證明就行了,我姥姥都不管我,您操那麽多心幹嘛?”

“你這小子怎麽說話的?我操心……”

“馮隊長,您在忙嗎?”姜亦誠直接走上去插話,“我要帶南梨回城了,還得麻煩您給她開個證明。”

“哦哦哦,亦誠啊,沒問題沒問題,我這就給你們開。”

隊長十分爽快地寫證明,邊寫還邊贊嘆:“亦誠真是個好孩子,我看其他隊裏好些知青回去都沒有帶媳婦的,你是頭一個,真男人!梨丫也是個有福氣的,以後在城裏好好過日子啊。”

姜亦誠謙虛地笑:“這是應該的,他們畢竟幫過我,我的良心不允許我做忘恩負義的事。”

這會兒他都有點被自己感動到了,覺得自己能回來接梨丫簡直是活佛在世。

隊長将寫好的證明蓋好公章遞給他:“好,果然是我們黨和國家培養的好後生,我看好你,回去好好讀書,肯定能出息。”

“謝謝隊長,我必定不會辜負大家的期望。”姜亦誠一臉自信。

離開之前南梨回頭看了一眼季東河,他卻低着頭沒看他們,只聽到隊長又是一陣數落:

“你看看,人家梨丫才是正兒八經進城裏去過好日子,你跑那裏去幹什麽?成天在村裏都是游手好閑,去城裏不是自讨苦吃……”

這件事倒讓南梨有點想不通,記得書裏季東河去城裏打工已經是五年之後,那會兒南梨已經被折磨得快瘋了。

季東河見到她就打算帶她回去,但她早就迷了心竅,反而勸季東河留下來,幫她坐穩陸夫人寶座。

如今看這個樣子,難道事情提前了?還是說,隊長可能根本沒給他批條子?

懷着這樣忐忑的心情,南梨跟着姜亦誠一起先步行到鎮上,再坐公汽到他們地級市,最後才去火車站買了去G市的票。

G市是他們省會,距離雖然只有兩三百公裏,但坐火車也要五六個小時。

離開車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由于候車廳太小,只有開車前半個小時才讓進,他們只能在外面等着。

此時外面已經等了不少人,大家三三兩兩或坐或站,還有幹脆在牆角躺着的。

南梨站得腿疼,正想提議找個地方去坐一會兒,就看到有個四十多歲,渾身髒兮兮的男人在乞讨。

他左手拿一個破碗,碗裏有兩張毛票子,右手卻用繩子牽着一個小男孩,看樣子才三四歲。

南梨大感震撼。

讓她震撼的是那男人牽小孩的方式,他把繩子直接套在男孩的脖子上,就跟套牲口一樣拽着走。

男人每走到一個人跟前,就先把小孩子扯過來,笑嘻嘻把碗遞過去:

“可憐可憐我和孩子,給口吃的啊,一口就好,您一定大富大貴,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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