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悠揚山河畫
清爽的風兒和着夏日的輕音,微轉的醺意映着溫柔的黃昏。橘紅的夕陽噴薄着,綻放着最後的絢爛,錦簾一般的雲靜止不動,裝點着微藍的天幕。
他站在湖旁的小亭邊,微風吹起明黃的衣擺。那人一動不動,目光掃過泛起柔意的湖面,又停在一望無際的天邊。
“陛下,有位故人來訪。”一個侍衛走進亭子,向西陵皇彙報。
他獨自站在亭中,道:“哦,是誰有這麽大膽子敢稱朕的故人?”羽洛修揚了揚眉,笑笑。面對羽洛修冰寒的笑,侍衛冒着冷汗,支支吾吾地道:“陛下,這……”
“說話利索些。”
久久沒有聽到侍衛的回話,周圍一片靜谧。羽洛修皺了皺眉,如今的下人,真是越來越膽大了。
“……若是按西陵玄羽皇陛下的意思,看來我連做您的故人都不配了?”
那溫潤清脆而略帶調侃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那個他曾為其流淚,為其歡笑,為其惆悵,為其失神的聲音。
羽洛修的背影僵了僵,沒有轉身,動了動唇,卻說不出一句話。身後同樣一身明黃的人輕嘆了口氣。“修,你還是無法釋懷?”
軒轅澈有些辛酸和無奈,絕美的眼中漫着霧氣。或許那個秋天,她确實傷到了他。
“怎麽會,我都明白了。”羽洛修淡淡地說。“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在自作聰明。呵呵,澈,自從我們初識,你就已經知道我不簡單了。”
軒轅澈怔了怔。說的沒錯……自從他們初識,她便知道修是西陵的卧底。畢竟,在西北邊界北離軍營旁出現的人,怎麽可能如此簡單。“可是,我是真得動了情。”那時的她年少輕狂,不願去深查他的身份,自欺了三年。直到和親前一晚,夜把資料呈到她面前,她才不得不相信。可縱使知道他只是利用,卻也無法掌控自己的心。
“我知道,不然,你不會讓我走。”羽洛修揚起一絲微笑。那次和親,她必定已經與北離先皇商量要除了他的性命。澈護不了他。如若她不以言辭相激使他離開,他們兩個人怕是不可能像現在一般心平氣和地談話了。
如果一時沖動,他留了下來,澈保住了他,西陵皇和北離皇也就不是現在這兩位了。而且,在皇權鬥争中失敗的皇室子女,唯有終身受制,整日提心吊膽,他們也不可能幸福。
權力這種東西,握在自己的手裏才最安心。他們都有屬于自己的路要走,澈不可能為了他放棄一切,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所以,他很慶幸。
可是,那個秋夜……心不痛是不可能的……
軒轅澈的嘴角彎起一絲弧度。
“修,今日我訪西陵皇宮,是為了……它來的。”
羽洛修轉身,一下子怔住了。
軒轅澈目不轉睛地盯着羽洛修一如既往的容顏,笑了。
她的手上,赫然托着半截銀白的玉笛。那個小小的“悠”字,在夕陽的照射下無比醒目。
羽洛修說不出話。
“修,你不會把那‘揚’笛丢棄了?”她戲谑地笑笑。
“你可以丢,我為何丢不得?”羽洛修強裝平靜的嗓音微微顫抖。
此刻沒有西陵的玄羽皇,也沒有北離的北魄皇,有的,只是一段已逝的年華和兩顆失而複得的心罷了。
悠揚笛……
“哦?你不會真的丢了?那真是可惜了,我還在懷念五年前那一夜呢。而且……我從未丢過它,只是可惜了你送的那錦盒。”軒轅澈挑了挑眉。
“那盒子是空的?”羽洛修有些不可置信。
軒轅澈道:“當然是空的,我怎麽舍得扔了我們的定情信物呢……不過,不知你可還願用它吹一曲?”她三指托着笛,再雲淡風輕的樣子卻也遮掩不了眉宇間的希冀。
羽洛修沒有錯過她細微的表情,拿起笛,“好啊。”他的笑,一如五年前那樣純淨。歲月的沉澱沒有在他的笑顏上留下一絲痕跡。
“诶,對了,澈,聽說你的三千後宮……?”他露出一絲頑皮的笑。
軒轅澈的表情僵了僵,“修,那些君侍真得都只是擺設,我……我都還沒有,我……”
“哈哈……澈,你還真是沒有一點身為皇帝的威嚴哦。”軒轅澈的語無倫次終于讓羽洛修笑了出來。
軒轅澈嘴角一抽,明白了他是在耍她。軒轅澈嘆了一口氣,“不過,和你比起來,我這點努力真的應該說一聲對不起了。”同是帝王,面對後宮無一人,面對大臣進谏的壓力,她妥協了,他卻到了最後。
羽洛修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笑了笑。
“修,”軒轅澈望向他,“可願再與我,共泛輕舟?”軒轅澈笑意盈盈。
“好。”
紫霞輝映,月兒模模糊糊的輪廓已若隐若現,幾顆明星已迫不及待地要争幾分光輝,金色的波面上一只小舟随着水流飄轉着,回旋蕩漾。如畫一般。
隐約的笛聲悠揚地轉着,靜靜等待,從未改變。
“修,你……”軒轅澈欲言又止。
“怎麽了?”羽洛修轉過頭,問道。
軒轅澈只是盯着他,似乎要把他這一刻的模樣牢牢地記在心中。長久的沉默。
“修,你……還能等我嗎?”她仿佛下定了決心開口,眼神帶着茫然而不确定,卻仍然定在羽洛修的身上。
他苦笑了一下。
等待,漫長的等待,他早已嘗過了。誠然,那滋味可是不怎麽美好。不過,他豈會在意這個?
只是,上一次的等待,結局是天各一方,這次呢?他不想,不想在擁得希望後品盡絕望。并非他不願等,只是,他怕這一切不過是空口許諾,他怕又一次飽嘗黯然神傷。
他沒有回答,又拿起了那支笛。
他緩緩地把笛放在唇邊,輕輕地吹出每一個音符。
沉寂空遠的旋律回響着,不成曲子,飄渺脫俗,即興而發,只是多了幾分凄然和迷惘,一如他此刻的心,面對着不同的路,難以抉擇。
不知吹了多久,笛聲漸漸消失了。
軒轅澈複雜地看着他,不開口。羽洛修收起笛,釋然地笑了笑,“澈,我會等你,但是不要再讓我失望。”
——等我們都放棄了自己的執念。
——等我們能夠坦然抛棄榮華名譽。
——等我們能夠卸下自己的責任。
這是一場相互的等待,等到那時,我們才是真正的開始。
她燦爛地笑了。不帶一絲僞裝。
沒有皇權争鬥,沒有私心雜念。此刻,只想與君共賞山河錦繡,共泛綠水輕舟。
曾經的繁華沒有凋落,從前的諾言依然稚嫩。我們,或許從未改變。
不知多少年後……
——才能共譜一曲悠揚山河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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