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浴室裏,熱水從水龍頭裏汩汩流出,浴缸裏的水位不斷上升,蒸騰的熱氣往上飄。

夏白淵趴在浴缸的邊上,左手浸沒在熱水中。

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獨自待在浴室裏,只有這裏是他唯一安全的地方。

“呼……”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右手中有什麽東西,泛着寒光。

那是一把鋒利的小刀,夏白淵微微側着頭,面無表情地看着那柄小刀。

說是看,但他的眼神渙散,瞳孔放大,仿佛只是在發呆。

直到浴缸裏的水終于滿了,随着嘩啦啦的一聲,溢出的熱水潑到了他的身上,他才像是剛回過神,眼神重新聚焦起來。

刀鋒在手腕上嵌入,輕輕一劃,一縷鮮紅的血液在熱水中溢散,很快就染紅了一缸水。

這應當是很尖銳的痛楚,但夏白淵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他仿佛只是用筆在手上畫了一個記號似的。

呼吸間是淡淡的血腥味,夏白淵淡漠地重新拿起小刀,在小臂處又劃了一次。

白皙的手臂上,兩道傷痕交錯,看起來如同一張光滑的白紙,被狠狠地劃破,邊緣破碎不堪,醜陋至極。

夏白淵愣了一下,他擡起手臂,在燈光下細細地觀察着這兩道傷痕。

和那時候的一模一樣。

那時候,夏白淵還沒有成年,他的個頭還只到雌父的腰處。

站在鏡子前,雌父用梳子給他梳理銀色的長發。

鏡子裏的幼崽還未張開,但精致的五官已經初具雛形。

他左右搖晃着腦袋,呲牙咧嘴:“雌父,太緊了,梳太緊了。”

雌父“哦”了一聲,稍微放松了一點手勁,但那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夏白淵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幹脆剪了算了。”

“那怎麽行?”雌父幹脆地否決了他的提議:“你雄父最喜歡長頭發,不能剪。”

夏白淵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他們早就被雄父趕出來了。

因為他是個怪物,雄父覺得他很惡心,看見他的臉惡心,看見他的頭發惡心,連帶着看見雌父也惡心了。

但他不能無緣無故趕他們出來,這樣大家就都知道他有個怪物幼崽,所以他只能忍着。

直到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坐在花園裏的人工湖旁邊,用面包屑喂湖裏的魚。

水面很幹淨,那天也沒有風,所以他很輕易地從鏡子一樣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雄蟲哥哥,蹑手蹑腳地接近了自己的背後——

他下意識地一個閃身,雄蟲的反應卻極慢,他收不住手徑直沖進了水裏。

夏白淵沒有去救他,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去救他。

他不躲的話,掉進去的就是他了,那哥哥肯定也不會救自己的。

嬌弱的雄蟲在冬天的湖裏泡了十分鐘,才被大呼小叫的仆人撈了上來,差點命都沒了。

雄父和他的雌君,氣得幾乎要昏過去,指着他的鼻子罵:

“怪物就是怪物!沒有一點心!”

“雄主,他把您最珍貴的雄蟲幼崽推進湖,他就是存心想謀殺啊!”

夏白淵反駁道:“是他要推我。”

“你還敢颠倒黑白!!”

他們就這樣被趕出來了,雌父在他們的門前不吃不喝跪了七天,這才保住了夏白淵的命。

雌父給夏白淵梳了一個高馬尾,前面的劉海梳理整齊後,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瓷娃娃。

雌父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腦袋:“你是雄父所有幼崽裏最好看的一個。”

夏白淵撇了撇嘴,但看到雌父不太正常的站姿以後,終究還是閉上了嘴。

雌父為了保住他,膝蓋跪壞了,他們又沒有錢去治,最後就成了這樣。

“雌父去賺錢了,你自己在家呆着。”

夏白淵點點頭,坐在高高的凳子上看書。他識字不多,一行字裏有好幾個看不懂的,只能連蒙帶猜,磕磕絆絆地看完一整個故事。

餓了就吃壓縮餅幹,太硬了,他只能用牙齒磨下來吃。

直到日落西山,玄關處傳來門把手擰轉的聲音。

夏白淵跳下凳子,剛跑了兩步突然愣住了。

雌父的腳步聲很特別,不會這樣重。而且他有鑰匙,不會一直在撞門。

他緩緩擡起手,捂住了嘴巴,将聲音全部吞下,然後一點點往後挪去。

他家很簡陋,能藏的地方只有浴室。

夏白淵藏在了浴缸和牆壁的夾角中,蜷縮在那裏,睜大眼睛捂着嘴看外面。

他聽見門被撞壞的聲音,有人闖了進來。

他穿着一雙沉重的鹿皮靴,靴底很厚,是很昂貴的靴子。

除此以外,什麽也看不見了。

他在家裏翻箱倒櫃,但穿着這麽昂貴靴子的人,絕對不會闖進這麽簡陋的屋子裏,只為了錢財。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個油膩聲音,低聲道:“小東西……藏哪兒去了?”

盡管有了一些不同,但夏白淵還是認了出來。

——想把他推進湖裏的那只雄蟲。

在這幾年裏,他經歷了蛻變期,已經成為了一只成蟲。

他要來幹嘛?

夏白淵的牙齒打了個顫,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籠罩了他,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把自己縮得更小了一些。

拜托,快走吧。

找不到我。

不要找到我。

當那雙靴子穿過客廳,走遍每一個角落,終于走向浴室時,夏白淵聽見自己的心髒重如擂鼓。

他很擔心心跳聲會被發現,于是更加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口鼻。

“啊……無論哪裏都找不到呢。”

“真是狡猾的小東西呀。”

他的聲音如毒蛇嘶聲:“讓我猜猜,你在不在這裏呢?”

夏白淵怕得閉上了眼睛,在心裏祈禱蟲神,讓雌父快些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雄蟲洩氣地嘆了一聲:“找不到啊,看來是出去了,真是白來一趟。”

厚重的腳步聲離開浴室,消失不見了。

夏白淵僵硬地蜷縮在角落裏,直到心髒終于慢慢平複下來,才終于睜開了眼睛。

一張巨大的臉近在咫尺,他的嘴角高高吊起,顴骨突起猙獰,一雙眼睛彎起。

“原來你躲在這裏啊,小東西。”

夏白淵驚叫了一聲,長長的頭發被拽住,整個被拉出了角落,他被拉着頭發,一下一下地撞在浴缸上。

“要不是你這頭發,我還差點看漏了呢!你可真是讓我好找啊!”

只撞了幾下,夏白淵的聲音就輕了下去,雄蟲這才松開手。

雖然只是個幼崽,但畢竟是雌蟲,一個不留神就可能被偷襲。

幼崽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鮮紅的血從他身下泅散開,只有微微起伏的呼吸代表他還活着。

“幾年前我可是差點為你丢了命,你這小怪物。”雄蟲狠笑了一聲,“只怪我那時候還不太明白,為什麽雄父叫你怪物,現在想想,讓你就這麽死了可真是暴殄天物。”

他抓住夏白淵的頭發,将他提了起來。

因為掙紮,衣服已經松開了一些,露出了白皙的胸膛,上面有着紅色的花紋。

雄蟲的眼睛裏亮起了亢奮的光芒:“居然是真的……還真有這樣的蟲啊……”

熱氣噴塗在夏白淵的脖頸處,耳邊是啧啧的水聲,夏白淵淺淺吸着氣,朝角落裏伸出手。

一柄鋒利的小刀掉在地上,那是雌父用來給他打理頭發的。

“你身上好香啊……”

夏白淵拿到了小刀。

“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和雌蟲一樣,真有那個東西。”

紐扣解開的聲音響起,雄蟲興奮得全身都在抖,發出桀桀的怪笑。但笑聲還沒結束,一陣涼意刺穿了他的肚腹。

他慢慢低下頭,只見幼崽的手握着刀柄,刀鋒盡數沒入了他的血肉。

“你——你!!”

痛楚讓雄蟲扭曲了臉龐,卻沒讓他死亡,他赤紅着雙眼,雙手抓着夏白淵的頭發,就要把他掼死。

但肚腹上傳來的劇痛讓他的動作停滞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夏白淵用力抽出刀,反手削掉了自己的頭發。

銀色的長發盡數散開,雄蟲睜大了眼:“你……”

幼崽精致的臉上沾滿了血,但他卻沒有一絲表情。

沒有憤怒,沒有害怕,也沒有眼淚,一如修羅。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撲上來,跪坐在雄蟲的身上,高高地舉起手中小刀,用力地刺了下去。

夕陽透過窗棂,将他們的影子拉長,黑色的剪影落在牆上。

幼崽仿佛不止息一般,揮舞着手中的小刀,直到鮮血将整個房間都染紅。

雌父回來時,整個家都是淩亂的,伴随着濃重的血腥味。

他心裏突突了一下,扔下手裏的面包,托着不方便的腿跑了進去。

他在浴室裏找到了他的幼崽。

夏白淵站在一地狼藉中,手裏握着他的小刀。

看見臉色蒼白的雌父,眼淚終于從他的眼眶裏落了下來。

但他卻是笑着的。

“雌父,我把頭發剪掉了。”

……

夏白淵猛地吸了一口氣,如同大夢初醒。

鏡子裏映出他蒼白的臉,這是一張成蟲的臉。

那天之後,雌父草草掩埋了雄蟲,帶着他四處流浪。他本以為那已經過去了,直到他成年後,他才知道那并沒有結束。

一旦發情期來臨,他就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必須要把自己關進浴室裏,在身上制造出無數的傷口,這樣才能勉強維持住,不至于崩潰。

他試過強行克制,但很快他就失去了清醒。

醒來以後,他獨自一人躺在房間裏,到處都是他留下的痕跡。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噩夢。

夏白淵揚起脖頸,雙目渙散地看着天花板。

他原來還一直躲在那個浴室裏。

可他卻覺得如此安心。

這到底是囚籠,還是他的庇護所?

夏白淵分不清了。

————————

而這個時候的陸昔,還在懵逼中。

陸昔沒想到,還是高估了自己。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不是一杯倒,自己是一口醉。

他真的只喝了一口——一口啊!

都怪氣氛太火熱,都怪同學太熱情,還要怪——還要怪——

怪他自己鬼迷心竅。

他滿腦子都是夏白淵那泛着水光的眼睛,總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誤入歧途——

他絕對不是什麽顏控。

當年他看着夏白淵毀容的臉,心中的仰慕之意都排山倒海湧來滔滔不絕,他對夏白淵的心意日月可鑒!!!

怎麽可能因為夏白淵變帥氣了而變質呢?

不可能的事!

他,陸昔,永遠會是夏白淵的粉絲。

為他癡,為他狂,為他哐哐撞大牆!

但人之所以會下決心,就是因為他已經預感到某些搖搖欲墜的未來了。

陸昔內心的愁苦不斷湧出來。

他的身後仿佛有暗紫色的觸手在幽怨地搖晃,逼退了前來為他慶祝的同學。

但十六班是一個熱情似火的班級。

陸昔讓他們心服口服,那他們自然不會被這點小小的困難逼退。

必須要讓陸昔感受到春天般的溫暖!

“顧青,上!”

顧青張口結舌目瞪口呆:“我?你們确定?”

班長給與了他極其信任的眼神:“這件事非你不可,你是我們班裏最不要臉的——最溫暖的雌蟲,你一定能解開他心中的困惑。”

顧青猶豫道:“……萬一我把他說自閉了呢?”

班長神情嚴肅地擰過顧青的腦袋,将他的視線對準了陸昔:“他還能比現在更自閉嗎?”

“上吧,顧青,他可是十六班的英雄,我們怎能讓英雄被冷落!”

班長的聲音慷慨激昂,顧青振奮不已,昂首挺胸就朝陸昔走了過去。

他朝陸昔露出了春天般的笑容:“我親愛的陸昔同學,你現在是遇到了什麽麻煩嗎?”

陸昔看着顧青的臉,頓時覺得壓力一輕,但他還是有些猶豫:“我說不出口。”

顧青握住了他的手,鼓勵道:“勇敢軍雌,不怕困難。”

可我又不是雌蟲。

陸昔搖搖頭,嘆了一口氣:“你不懂。”

我的偶像正在病重,而我無法克制住雄蟲的本能。

盡管我自诩是一只毫無道德品質敗壞的雄蟲——但這還是超越了我的底線,以至于我現在有一種玷污了神明的感覺。

非常地自我厭棄,我是一只低俗的雄蟲,大概就是這樣。

但我說不出口,你也不像小說裏那樣擁有讀心功能。

唉。

顧青撓了撓頭:“要不,你喝瓶酒?”

陸昔更喪了:“我一杯倒。”

顧青鄭重其事地拿起杯子,倒得只剩下一點,拿給陸昔:“這樣呢?”

陸昔斟酌了一下,拿起杯子的臉色,凝重得就好像他在考慮什麽關于性命的事。

——可不是麽!

這可關乎他的尊嚴,關乎他的廉恥,關乎他明天醒來以後會不會想要直接打包行李離開這個星球。

顧青懇切地看着他:“來!”

陸昔豪爽地一仰頭:“幹了!!”

等到陸昔放下杯子,顧青殷切地看着他,道:“怎麽樣。”

俊美的黑發蟲族朝他露出一個尴尬的笑容:“失敗了。”

下一秒,他整個身體前傾,腦門結結實實地磕在桌子上,發出了“咚”的一聲。

顧青:“嘶……”

同學們:“嘶……”

陸昔,實乃神人也。

還得送他回去。

讓誰送他回去呢?

就在顧青苦惱的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我送他回去吧。”

顧青一愣,金發的雄蟲已經彎下腰,将陸昔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松地扶着陸昔站了起來。

“我知道他住哪,你們繼續玩。”

說完,他就帶着陸昔穿過鴉雀無聲的衆人,從後門離開了。

顧青呆呆地坐下,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咕咚”灌下。

早知道。

早知道。

早知道有這種福利,他一早就裝醉了啊!!

嗚嗚嗚雄蟲,嗚嗚嗚嗚!!

————

外面已經下雪了。鵝毛般的大雪飄飄揚揚落下,落在兩人的肩頭。

陸昔呼吸時有團團的白霧湧出,在睫毛上凝結成白霜。

這讓他看起來有了一絲非人般的俊美。

羅诏低着頭,靴子踩在積雪上,踏出一個個腳印,看着陸昔留下的淩亂腳印,他不禁有些哂笑起來。

他沒想到,近鄉情更怯,竟然能用在這種地方。

明明陸昔就和他待在同一個地方,而他竟然連視線都不敢看向陸昔。

只有當陸昔醉了,他才敢靠近陸昔。

方才顧青看他的眼神,羅诏知道他誤會了。

陸昔是他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家人,但那并非愛情,也非友情,更非親情。

只要陸昔能幸福,他什麽都願意做。

因為,陸昔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假如陸昔不允許他靠近,那他就站得遠遠的,只要能注視到他,那就足夠了。

他們終于回到宿舍門前,羅诏低聲問道:“陸昔,你鑰匙呢?”

“唔——”

陸昔總算是還沒徹底醉死過去,他把胳膊從羅诏身上拿下來,結果失去平衡,一腦袋砸在門上。

門、地面,和他形成了一個直角三角形。

“鑰匙……鑰匙……鑰匙在兜裏。”

他摸了摸口袋,好容易才掏出鑰匙。羅诏正要拿走,他卻突然縮回手,問道:“你要做什麽?”

羅诏:“幫你開門,你得回房睡覺。”

陸昔眨巴眨巴眼,卻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現在幾點了?”

羅诏看着表,耐心道:“快八點了。”

陸昔皺起眉頭,順着門滑坐下來,嘟囔着什麽話。

羅诏跟着蹲下來,好容易才聽懂了他的話。

“九點才能開門,在那之前我不能回去。”

羅诏挑了挑眉,陸昔實在是醉得不清。

和醉鬼是不能講道理的,必須得順着他的邏輯來。

他低頭将表播快了一個小時,然後故作驚訝道:“我剛剛看錯了,其實已經九點了。”

陸昔眯着眼,看了表盤好一陣,才懵懵懂懂地點頭:“你說得對,确實九點了,我可以回去了。”

羅诏給他打開門,陸昔踉跄着走進去,羅诏正想跟進去,門板就在他面前拍上了,差點把他鼻子夾到。

羅诏摸了摸鼻子,看着還在手裏的鑰匙,無奈地聳了聳肩,然後将鑰匙塞進了門口的地毯下面。

然後踩着一路的積雪回去了。

月光下,他的金發如同最純淨的金絲,經過一棵樹時,他跳起來摸了摸樹梢。

差點沒滑到,他攀着樹枝狼狽地撐在地上,忍不住笑出聲來。

——————

陸昔關上門,眯着眼去拽鞋帶,但試了幾次都失敗。

他洩氣地一甩手,幹脆不解了。

反正地上還留着之前被踩出來的腳印呢。

他胡亂扒掉外套,一邊走一邊喊:“夏白淵,我回來啦!”

他口齒還不太清楚,聲音拖長了,黏黏糊糊的。

他聞到了一股很特殊的味道。

腥甜中帶着一絲香味,他混沌的大腦無法思考,徑直循着氣味走去。

厚厚的靴子敲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音。

一道門阻隔了他的路,陸昔站在門前思考了一陣,終于想起怎麽開門的了。

他壓下門把手,随着門縫敞開,那股味道更濃了。

“夏白淵?”

他站在浴室中,入目都是鮮紅的顏色,但他卻找不到那一抹熟悉的銀色。

“夏白淵,你去哪了呀?”

你還在生病呢,怎麽能亂跑?

萬一死了——啊啊啊啊啊啊住腦!

即使是醉酒的陸昔,也絕不允許這種想法的出現!

他很激動,跨了一大步,腳底不慎打滑,瞬間跌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從浴室和牆壁的夾角裏,露出了一雙腿。

夏白淵捂着嘴,就坐在那裏。

他已經不是過去的幼崽了,那點縫隙并不能完全遮擋住他。

他的眼裏盡是驚惶,如同一頭受驚的小鹿。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慢慢地從角落裏爬出來,無聲地接近了陸昔。

寒光在他手裏閃爍,他的眼神渙散,卻高高地舉起了那柄鋒利的小刀。

“唔……”

陸昔低吟一聲,緩緩睜開了眼。

他朦胧的視線中,出現了一抹熟悉的銀色。

“夏白淵……”

夏白淵的動作猛地一頓,刀尖在陸昔的後背處堪堪停下。

當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時,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陸昔?”

叮當一聲,小刀從他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陸昔朦胧地轉頭四顧,終于發現這是什麽地方了。

他緩緩擰起眉毛:“你不是生病了嗎?為什麽還在這裏帶着?”

夏白淵敏銳地發現了什麽:“你醉了?”

陸昔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因為我想跟顧青說,我想親你,所以我喝了酒,但是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呢。”

夏白淵睜大眼:“诶?”

陸昔懊惱地揉了揉腦袋:“你長得太好看了,所以不能怪我……我是個可恥的顏控嘛。”

夏白淵抿了抿唇。

陸昔嘴上沒門,心裏倒是牢牢記着一件事。

夏白淵還在病着,他怎麽能在浴室裏待着?

萬一生病加重了……

=口=不行!!

不可!!!

他一咕嚕爬起來,抓着夏白淵的手:“你得回房間裏去休息。”

夏白淵一時沒防備,被抓着走了兩步,他如同被毒蛇咬了一樣收回手,顫聲道:“不……我不出去。”

他必須要在這裏待滿三小時。

他不能出去。

陸昔不解地看着他:“為什麽——呀——”

他看着浴室外,他進來時忘記開燈了,抹黑來的浴室。

難道,夏白淵是怕黑嗎?

陸昔恍然大悟。

“沒事的,不用怕。”

溫柔有力的聲音響起,夏白淵擡起頭,陸昔站在光明和黑暗的交接線中,朝他伸出手。

“不用怕呀,夏白淵。”

“我會帶你走的,外面沒有怪物。”

“因為,怪物都怕我。”

那雙鮮紅的眼眸望着他,裏面是濃稠到化不開的情緒。

陸昔張開嘴,一字一句道:“夏白淵,我會保護你的。”

如同狂風過境,又如同大壩土崩瓦解,海嘯鋪天蓋地而來。

那股徹骨的寒意終于緩緩褪去,那伴随他從幼年時期到如今的寒意,忽然消失不見了。

夏白淵試探地性地朝陸昔伸出手,雙手交握的一瞬間,陸昔臉上出現了一個狡黠的笑。

他猛地一拽,夏白淵整個人撲倒了他身上:“什——”

黑暗中,一個溫暖的懷抱覆蓋住了他的全身,陸昔的身邊在他耳邊響起。

“看,我說過了吧,沒什麽好怕的。”

懷裏的軀體微微地顫抖起來,陸昔下意識拍打着他的背。

他小時候哭泣的時候,雌父總是這樣将他抱在懷裏,輕輕地拍打着他的背。

有滾燙的液體落在他的脖頸上,尖銳的牙齒微微嵌入了陸昔的肩膀上。

陸昔疼得一縮脖子,但還是放松了肌肉。

“別哭啊,別哭啊。”

啊,假如是沒喝醉的自己,一定會更謹慎點吧。

但是他喝醉了,沒辦法嘛。

夏白淵蜷縮在他懷裏,聲音朦胧。

“陸昔,我好看嗎?”

“好看。”

“我……很香嗎?”

“額……嗯。”

“那你,要不要和我試試?”

“啊?”

夏白淵閉上眼,在黑暗中找到了陸昔溫熱的唇。

反正,陸昔明天什麽都記不住的。

既然記不住,那都是雌蟲……也沒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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