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舒子雲倚在樹枝上，心情久不能平靜。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遭了報應。

他從出師門以來，一直自诩多情的采花者。對于過去的每一個女人，他都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從來都是那些女人對他流連忘返依依不舍。可是自從遇到謝明月之後，他才覺得過去的自己是有多膚淺。

她高雅娴靜，溫良淑德，她值得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可舒子雲也有自知之明，他只是一介江湖人士，給不了她需要的東西。所以他甘願為她驅使，希望她以後的人生，能夠得償所願。

他以為自己的這番行動，哪怕說不能在她的生活中占據一定位置，但最起碼她也會看在眼裏。

可是到頭來，卻原來，在她的意識裏，自己仍舊是那個‘采花大盜’。

舒子雲冷笑一聲，看着她們的背影逐漸走遠消失，起身從樹上跳了下去。

就最後一次，畢竟也曾付出過那麽多，就再幫她最後一次。過了今日，她謝明月在他眼裏，就和這世上所有的女人一樣，只配供他玩樂。

***

回府的馬車上，阿娟一直沉默不語。她手中一直牽着黎知心的手，讓黎知明有好幾次想開口，都沒有成功。

黎知心還在氣他幫了司馬明陽，馬車剛到門口停下來時，她就掙脫阿娟的手，氣呼呼地跳了下去。

看她也要起身下車，黎知明順勢拉住了她的手，“阿娟，咱們談談吧。”

阿娟回頭疑惑道，“怎麽了？”

黎知明解釋說，“司馬小姐的事情……”

阿娟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原因。而且現在睿王正當寵，司馬府也跟着水漲船高，司馬小姐輕易得罪不得，而且我覺得知心是真的對你生氣了，你還是好好的和她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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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般通情達理，倒叫黎知明不知該如何，只得順着她的話，“好，我會和知心說的。”

“那就好。出來許久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阿娟說完，轉身下了馬車。

黎知明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王府的門。

只是剛進門，阿娟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看到旁邊廊下忽然跑過來一個婦女，她邊跑邊哭喊，“世子妃！世子妃求你救救我女兒吧，老奴求求你了！”

阿娟停下腳步，剛想轉頭看去，就見到黎知明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的視線，厲色地對趙眠喝道，“怎麽回事！膽敢驚擾世子妃，還不快帶下去！”

趙眠連連稱是，然後轉身對幾個下人使了個眼色。

那婦人頓時被人抓住，又想去堵她的嘴。她搖頭晃腦的躲開，依舊大聲哭訴着說，“世子妃，是迎春啊，求你救救她吧，她對您可是一片真心啊，老奴求求您了！”

阿娟聽到，立刻轉頭看向黎知明，“迎春怎麽了？”

也是，從洪福寺回來的時候，她就再也沒見過迎春。當時倩文說她有事告假了，阿娟也沒有詳問。這麽一來，都有一天一夜了。

黎知明命人把那婦女拉了下去，朝阿娟解釋說，“她犯了錯，我讓人把她送到莊子上去了。這在王府很正常，不過是那地方偏遠一些而已，可能是她娘有些舍不得吧。”

他想岔開話題，阿娟卻緊緊地揪住，“犯錯？犯了什麽錯？”

她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得不到答案決不罷休。

黎知明道，“她被司馬小姐收買，幾番想裏間我們的關系。就上次在食天下，也是她故意躲在暗處，引你受傷的。”

阿娟有些不可置信。不過想着這種事他也沒有必要騙自己，遂還是相信了他的話，“她為什麽……”

後半句話她沒有問出口。

這時候再追問到底，又有什麽意義呢。

就像自己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也不想一個個的去追問，為什麽所有人都把自己當成唐三小姐的替身。

求饒的聲音漸漸遠去，阿娟道，“迎春畢竟在我身邊多日，而且她對我也很用心，幫了我很多忙。如果可以的話，你別罰太重。”

黎知明笑着點點頭，調笑道，“好。我家阿娟總是這麽心善，為夫知道了。”

阿娟嬌嗔地看他一眼，“那我先回去了，你去忙吧，晚些要去榮恩堂請安，你不用特意去明瑞院接我了。”

“嗯，那你在那裏等我。”

兩人說完話，阿娟才帶着倩文回去。知道了是她暗中和黎知明遞消息，阿娟對倩文也提了警醒，很少和她再說話。

晚間全家一起在榮恩堂用膳時，氣氛出奇的和諧。黎知心還沒有解氣，又仗着這件事是黎知明理虧，明裏暗裏怼的他無話可說。飯畢之後她還有些意猶未盡，不過又想着過猶不及，很快又纏着阿娟準備明日出去和池高逸吃飯時，要穿戴的東西。

可惜第二天，她的計劃卻落空了。

黎知明知道這件事，特意過來告訴她們，“聽他說是司馬府出了事，打死了好幾個下人，高逸一大早就被叫過去了。”

黎知心不滿道，“叫他過去幹什麽，他是提刑司的，又不是專門辦案子的。”

黎知明道，“辦案的也去了。這次的事情鬧的很大，司馬大人都沒有壓下去，都驚動那麽多人了，估計他今天是沒有時間抽身出來了。吃飯的事情還是下次吧。”

黎知心有些不甘，但是也沒有辦法，連的阿娟勸了許久，才見她勉強露出個笑臉。

這一忙，直到順天侯府的小公子程子珍的成親禮上，黎知明才帶着阿娟一起出府參禮。順天侯府和池高逸家的平昌郡王府，黎知明家的康郡王府不同，那是實打實戰功赫赫的侯府，所以程子珍的婚禮，辦的極為盛大。

就連宮裏聖上都送來了不少賀禮。

最近正風光的睿王，自然是親自出席。

看到他在，黎知明不動聲色地帶着阿娟去了別處。旁邊來往的都是侯府的下人，和前來祝賀的客人，黎知明道，“等會我少不了要去周旋一二，知心和母妃在路上，等會你在這裏等着，和她們一起去後院就行。”

阿娟點頭，看他擔憂的眼睛，好笑道，“沒事兒，這裏這麽多人呢，我還能跑了不成。再說還有倩文在呢，你不放心我，還不放心她嗎？”

黎知明擔心的卻不是這件事。

今日過來的客人多，其中不乏有認識阿娟的。哪怕臨出門的時候，阿娟已經聽了他的建議，化了和以前完全不同風格的妝容，衣着也是。

他看向倩文，“待會不管發生什麽事，你一定要時刻守在世子妃的身邊，知道嗎？”

倩文保證地點頭，“奴婢知道了。”

黎知明這才轉身離開。

成親禮進行的很順利，因為賓客人多，順天侯府還特意單獨分了一個院子出來，用來招待相熟的女客。阿娟本想着跟着郡王妃的，可半路上就被黎知心拐走，和她抱怨着最近都不得見池高逸，順便哄她一起去前院看看。

阿娟沒去。

她如今這樣子，如果貿然出去，怕是要見不少‘老熟人’。為了以後着想，現在還是能避就避吧。

日落西山的時候，阿娟終于接到郡王妃的通知，要離開回府。沒有見到池高逸，黎知心悶悶不樂地跟在她身邊，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們剛出府，就看到趙眠正在門口急的團團轉。見到阿娟之後，他連忙跑過去，“參見王妃，世子妃，郡主。”

郡王妃今日心情很好，見他身後沒有黎知明的身影，便問道，“明兒呢，你不在他身邊待着，在這像什麽樣子。”

趙眠道，“回王妃，世子今日飲酒過多，現在正在馬車上休息呢。”

看他說完一直盯着阿娟，郡王妃道，“過量飲酒易傷身，你去看看。”

阿娟應聲，跟着趙眠向黎知明的馬車走去。

等兩人的距離足夠遠了，趙眠才說實話，“世子醉了，一直叫着要找您呢。”

阿娟之前就一直猜到了，見狀道，“你先回府準備一些解酒的東西。一會讓車夫趕車慢一些，別和母妃的馬車對上。”

說完見趙眠答應之後，便掀簾上了馬車。

車內還存着一絲淡淡的酒氣，黎知明臉頰微紅，正閉目倚在馬車內壁上，他呼吸粗重，眼角上還帶着一絲淚痕，嘴巴裏正在低喃着話。

阿娟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夫君？世子？”

黎知明聽到聲音睜開眼，看到是她之後，他委屈地抿着嘴，直接抱住了她，“阿娟，阿娟我對不起你。”

知道他是真醉了，阿娟回抱住他，輕輕地撫着他的脊背，順着他的話柔聲說，“沒事，我不怪你。”

黎知明搖搖頭，緊緊地抱着她，哽咽道，“是我做的不夠好，我救不了太子和你姐姐，救不了唐家，我甚至連你都救不了。是我沒用，對不起。”

聽他這麽說，阿娟的心中閃過一絲疼痛，卻又強裝無謂，“沒關系的，你做的已經夠多了，已經很好了，真的，我從來都沒有怪你。”

她的聲音充滿耐心，慢慢地進入了黎知明的腦海裏。他擡起頭，雙手捧着她的臉，驚喜道，“阿娟？阿娟是你回來了嗎？”

阿娟的鼻腔突然無比的酸澀起來，她忍住眼中洶湧的淚意，點點頭，“是我，我回來了。”

黎知明忽然松口氣，低頭朝她親了過來。

看着他的臉越來越近，不知為何，阿娟的心中忽然湧上一股不甘和決絕。她掙開他的手，揚起巴掌朝他扇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