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可憐小縣官
? 大婚如期而至。
十日歡慶。
慕錦玄做了東洲皇族婚嫁歷史上最大的壯舉,如血紅毯從皇都一直延伸至北榮邊境,足足五百裏。
馬蹄紛紛踏在紅毯之上,金銀鑲邊的大朵石榴花蕊,濺起灑落在上的層層花瓣,不奢華卻極美。
花陰月鎮定,鎮定,才忍住從轎辇中飛出去的欲望。
依照北榮慣例,無論女子,男子,成婚時均是踏馬并行,火紅戎裝,鮮豔頭紗,風中飛舞,自有一派豪邁的美。
可是,畢竟是東洲,當然要遵循這裏的習俗。于是花陰月裹着滿身鮮紅欲滴的繁美嫁衣,孤零零的窩在轎辇之中,轎辇再好,再細致,總歸也就容一人的大小。她好想看看外面,慕錦玄為她一人做出的美好景象啊。這可是她的。卻啥也看不着,光一路聽了滿耳朵的贊嘆了,早就滿肚子的癢癢。
轎簾掀開的剎那,花陰月如釋重負,随着稍後而起的震天樂聲,如花笑靥燦然綻放。
一直守候在一邊的龍華與作為龐大迎接隊伍領頭的慕錦夜對視。
慕錦夜撇撇嘴,哼了一聲。同時将頭昂的比龍華還要高。
卻被龍華接下來的舉動吓得差點撂挑子不幹了。
龍華打馬輕輕走前,突然低頭,在慕錦夜的臉上親了一口。
“兩月未見,公子風采依舊,想來是沒想我喽,我倒是瘦了。”
說清淡不清淡,說酸溜不酸溜,說輕佻不輕佻的口吻,弄得慕錦夜愣了半天,不知道如何接。
身後的樂聲配合似得陡的高揚,慕錦夜的困窘登時轉為了羞惱。
龍華只是笑笑,越過去,進行少不了的一頓寒暄。
身後,花陰月被扶了出來,接着被舉上了馬。這是約定好的形式。出門用東洲的禮儀,進門用北榮的風采,寓意對北榮的依依不舍,當然也可以說,東洲和北榮自此交好。
花陰月野慣了,當她無意間擡頭,看見不遠處,獨自安靜立在大殿門口,正等着她的慕錦玄時,再也按捺不住,再也不想去管那些本就不屑的繁文缛節。嚯的,從馬背上立起,先是朝慕錦玄激動地搖搖手,接着,像是要從馬上下來,她做好了如林間小鹿一般跑向那個人的一切準備。
可惜,偏偏,裙裾不給面子,啪叽,還沒下馬,就五體投地的趴在了地上。
好嘛,這可超出預料。
賣力吹奏的樂手,立刻停下來,也不敢亂看,大氣也不敢出。
龍華很想來扶,可是那樣子就更丢臉,妹妹肯定不要。于是,只好眼瞪着看着。
花陰月趴在地上,大氣不敢出,懊惱的要死。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喜日子啊,國婚啊。居然出這麽大個醜。
“你我即為夫妻,如此大禮,日後也可免了。”
慕錦玄的聲音穩穩地響在耳邊。花陰月差點哭出來。
這麽好的男人,幸虧她賴,啊不,抓住了。
“還未成後,理應如此。”
慕錦玄扶起花陰月,執起她的手,頓了一下,捏住,左右樂手很有眼力,立刻更加賣力的吹奏起來。
雖然,慕錦玄巧妙地化解了這次尴尬,一些微詞還是在見多識廣,眼睛不瞎的大臣心中住下了。
皇帝大婚,舉國同慶,底下的臣子首當其沖。有身份的有幸親自觀禮,人微言輕的只能遙遙的走個過場。
就是個過場也把雲蒼難住了。
搞什麽!
結婚就結呗,管他屁事,非要穿戴整齊,依照皇都十日歡慶的流程,自己也要跟着走一遍。
這是赤果果的折磨,明晃晃的碾壓。
“呸!”雲蒼從嘴巴裏吐出幾顆被大風吹進嘴巴裏的小石子。捂住好不容易點着的香頭。
“大人,按理,需要面朝皇都,啊,也就是北邊,磕響頭三個就好。”
“明天是什麽個做法?”
雲蒼趁風頭小下去,趕忙磕完頭,插上香。不情願的低聲問。
“容在下看看。”一旁心驚膽戰看着的主簿,也就是俗稱的師爺暗暗摸了一下額頭的汗,抄起手裏,上面發下來的通知就看。
雲蒼揉揉膝蓋,改跪為蹲,端起粗木條案上,剛擺上去的兩盤瓜果就開吃。
累死個人,一大早的就被拎起來,聽那麽老長的贊詞,而後還要費盡心力,搜羅些看得過眼的東西留人家跑腿的使官吃一頓,自己啥也沒舍得吃,怕不夠。
一直到傍晚,啥正經事也沒做,光顧着與天同慶了。
你麽,第一天祭什麽天!
皇帝了不起呀,也不知道量力而行的道理,像他所在的貧困之地就該免除這些規矩,勞民傷財,還搜不出財。費勁。
就眼前這把香,還特麽是問街頭老掌櫃賒的。
使官吃的兩盤肉,也是賒的。賣豬肉的老頭見到他點頭哈腰的親自來,白眼都懶得給了。
自己餓着,縣衙內可憐巴巴的四個手下也跟着他餓着。
啪!師爺猛地拍了他一下,差點沒把他拍死。
“大人,這是供果,不能亂吃。”
“供什麽供,供,供,一起吃!”
師爺直擺手,墨守成規的他死也不敢。
雲蒼初來的時候,面對這一貧如洗的縣衙,比一貧如洗還一貧如洗的巴掌大轄地,唯一的樂趣就是改造愛守規矩,死腦筋的師爺。
眼前自然也不會錯過。
“祭祀完了,吃啊,不吃放在這裏爛掉嗎?你常說的為官守則裏咋說的?是不是第一條就是為官者當自身清廉?你敢浪費?”
雲蒼故意吊起眼睛,做出怒視的樣子,果真,這招很管用,師爺漲着臉,糾結了半天,挑了個最小的果子,蝸牛一般的小小口啃起來。
雲蒼在心裏笑趴。
一轉身,将顏色都快掉光,滿是灰塵色的官服甩下來,招呼在一旁擺架子,站的筆直的幾個,一起吃。
縣衙內唯一的五個人頭對頭,抱着兩盤新鮮的瓜果,吃得不亦樂乎。
“大人,桌子上那盤肉裏剩下的湯水,我給收起來了,晚上,咱們下一鍋面條吧?”四個手下裏最口無遮攔的傻大個抹着溢出嘴邊的瓜果汁液,笑呵呵的說。
雲蒼只顧點頭。随口答應。
“交給你了,留一碗給你大哥。”
身兼廚子的傻大個,眼眶一熱,哎哎的連聲應着。雖然這不是雲蒼第一次這麽幹了,可是,還是心口暖和和的。
“你們說,東邊的小寡婦那件事,怎麽辦?”
雲蒼和手裏的小堅果酣戰,頭也不擡的問。
幾個人聞言,均是沉默。
“哎,你們說,有什麽辦法留住人的?”
幾個人還是沉默。
東西下肚,雲蒼挨個嗦完手指頭上的殘餘碎屑,咧嘴一笑。
“那個,我親自去談談,你們說成不成?”
師爺最先跳起來,一臉正氣,他一激動,就結巴,手舞足蹈的。
“大人,如,如此,如此卑劣之人,我,我們,你,何苦…”
傻大個也站起來,還不忘推了一把雲蒼以示認真。
“大人,你可不許去,羊入虎口,不去,咱不去,啊!”
其餘兩個瘦小的半大小子,扶正帽子,猛點頭,跟着附和,一臉的殷切。
“哎喲,我只想出這麽個辦法,總不能看着一個無辜的女子就這麽沒了吧?”
師爺話都說不起來了,只一個勁的推傻大個。傻大個就是不會長篇大論,只會一直說別去,別去的。
倒是兩小的中的一個,胸脯一挺。
“大人,你屈尊去那幹啥,他會耍賴,咱們也耍賴就是,到底,咱們是官衙,還,還是有些威嚴的。他總該怕。”
師爺贊賞的點頭,雲蒼哼了一聲。
“不是要打擊你,他要是怕,當時在堂上會那麽嚣張?差點沒把我揪下來揍一頓。”
幾個人頓時又沉默下來。
師爺感嘆一聲:“總歸是勢單力薄啊!”
雲蒼咂吧咂吧嘴。
“小寡婦一直在牢房關着,咱也養不起,得了,明天我去趟喬獵戶那邊,請他弄幾個野味,張大王八蛋家老爺子不是好這口麽,縣衙後門那塊空地給他們,嘿嘿,我看他們動不動心!”
師爺已無語。
“大人,你就不怕不明就裏的鄉親議論你?”
“大不了還是那幾句話,說來說去,也就是說我無能呗,這次要是成,頂多加一句狗腿子呗,我早想過了,能承受。”
雲蒼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把傻大個弄得鼻子一抽一抽的。
“大人,何苦如此呢,咱就不能不去卑躬屈膝?”
雲蒼斜瞪他一眼。
“好歹現在還有卑躬屈膝的本錢,既然要裝孫子,就裝的徹底點,這是救命,哪有那麽多窮講究,又不是還在皇都。”
雲蒼也就是随口一說,不想心頭卻是微微一震,不由得看向擺在條案上淺黃的诏谕。
他到底,還是沒下狠手,只是自己反而更失落。
一了百了,起碼還算壯烈,換個窮山惡水的地方繼續幽禁,算哪門子事兒啊。
死小氣的死昏君!
皇帝到底是皇帝,殺人不見血,磨掉我的銳氣是不?讓我乖乖聽話是不?
有太傅府那麽多人在,我是聽話,可我背地裏罵你,反正你也不知道,哈哈!
娶了花陰月這個不省心的,祝賀你每天不得安生,哼!
師爺拿下雲蒼半耷拉在身上的官服,嘆息一聲。
雲蒼回神,拍拍眼裏都是擔憂之色的幾個人。
“順道,賴着小木匠把縣衙屋頂給修修,奶奶的,吹了三四天的過堂大冷風了,凍死我了。”
幾個人被他龇牙咧嘴的模樣逗笑了。雲蒼跟着笑的傻氣。
隔天一大早,雲蒼帶上幾塊幹巴巴的炊餅,向縣裏唯一的一座山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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