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告而別

氣氛有片刻的沉默,一種意味不明的壓抑蔓延開來。

喬梧眉心一跳,看向岑淮舟,眼神中滿滿的震驚。她動了動唇,迎着男人含笑的眉眼,欲言又止。

身旁徐青言的目光,不用看都知道是驚愕的。

不等喬梧想出一個合理解釋這反常狀況的理由,徐青言說話了。

他輕輕地彎了下唇,勉強壓下心底紛亂猜測,溫和問道:“小梧,你是和岑醫生約好了在......”

他停頓了片刻,話沒說完,喬梧就猜到了後半句。

徐青言頓了幾秒,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喉結上下滾了滾,溫聲道:“你們約好了在家吃飯嗎?”

聞言,喬梧也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她看向拎着行李箱站在兩人中間的岑淮舟,男人唇角微勾,黑色的碎發若有若無地搭在眼皮上,一副慵懶看熱鬧的模樣,壓根就沒有幫她解釋的打算。

面對喬梧控訴的眼神,甚至還毫無心理負擔地歪着頭對她微微一笑,薄唇微不可察地翕動了幾下。

喬梧微眯着眼,暗暗在心裏模拟分析着他的口型......

不-要-太-感-謝-我。

喬梧忍了忍,收回視線,轉而淡淡笑着看向徐青言:“我還有一個朋友待會也要過來。”

徐青言聞言又看了眼垂着眼,看着頗有些漫不經心正盯着狗的岑淮舟,心下戒備依然。他看向喬梧,年輕女孩笑意淡淡,也扯了下唇:“小梧和岑——”

話音未落,一聲呼嚕嘤嘤嘤的聲音從喬梧腳邊傳來,打斷了他沒說完的話。

壯實的大金毛哼唧着撲向單手插兜的岑淮舟,連帶着拽着繩子的喬梧也毫無防備地被拉了一個踉跄。

喬梧側頭,眼睜睜地瞧見小雞毛站了起來,趴在一臉淡定的岑淮舟身上一個勁地聳動着鼻子撒嬌,那叫聲,要多嬌氣有多嬌氣。“昂——嘤嗯嗯......”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難以忽視,男人終于擡眼與她四目相對。

沒等她開口,岑淮舟已經搶占先機,語氣疑惑中又帶着些許驚詫,道:“沒吃飯,要餓暈了?”

“......”

眉頭皺着,眼神純粹,情感到位。

倒還真挺像那麽回事的。

如果是她不了解岑淮舟的話,或許真的會相信這句話是他的無心之言。

他的聲音不大,卻叫三個人都聽得清楚。徐青言也聽見了,他能感受到岑淮舟整個人對他的不接納,眸底陰霾一閃而過。

斂了斂情緒,複而彎唇輕輕一笑:“小梧确實不太會照顧自己,在國外的時候就總是不按時吃飯。小梧,那你趕緊回去吃飯吧,別又身體不舒服了。之前好不容易給你養成的習慣,要是一回來就忘了,那你可真是對不起我當時老太太似的唠叨。”

“我現回去了,小梧。”徐青言眼裏噙着笑,對岑淮舟點頭示意。

喬梧唇角彎了彎:“師兄再見。”

徐青言一走,喬梧也牽着小雞毛看向岑淮舟,卻發現岑淮舟已經恢複了他那标志性淡漠的高冷臉。

剛要說話。

岑淮舟突然走近,一言不發地奪過了她手中的牽引繩——

一手牽狗,一手握着兩個行李箱的拉杆扭頭就走。

頭也不回。

“......”

喬梧本準備喊的名字堵在了嘴邊,又被默默咽下。

小跑着跟上去,氣喘籲籲:“走就走,怎麽還帶着我兒子走呢?”

岑淮舟抿着唇,繼續大步流星,沒搭理她。

喬梧暗暗瞥了眼。

男人唇角緊抿着繃成了一條直線,下颌棱角分明,眼神冷得像含着冰碴子,渾身都散發着不可描述的低氣壓。

這種氣氛随着進了電梯後尤為突出。

喬梧索性打消了找話說的念頭。

電子顯示屏上的數字一層層變化,眼看就快要17樓時。

岑淮舟直視着前方,冷不丁開口:“你剛才轉身跟上來的時候,我想到一個四字詞。”

喬梧暗暗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四字詞語能和她剛才的行為對上。她搞不明白,為什麽岑淮舟又突然想開了,願意說話了。

她老實道:“轉身就走?”

“......”岑淮舟瞥了眼,“你說實話,教完你之後,李老師身體還好麽。”

李老師是喬梧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喬梧還是他的課代表。

喬梧被噎得頓了幾秒,好脾氣地順着他的話問道:“那你說,是什麽?”

岑淮舟垂眸看了眼正盯着他手的小雞毛,雲淡風輕地擡起頭,随手往狗嘴裏塞了截火腿腸。見它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三兩下下肚後,才不緊不慢說:“浪子回頭。”

“......”喬梧撇了下嘴,就離譜的浪子回頭。

怎麽不說大海回頭呢。

她在心裏吐槽一番後,心情舒暢多了,唇角彎了彎。一擡頭,就對上了電梯金屬門上岑淮舟似笑非笑的黑眸。

出了電梯,喬梧總算想起來被遺忘的正事。

“你剛才找我什麽事情?”她看向岑淮舟,伸手要接行李箱和狗。

岑淮舟沒動,瞥了眼她的家門:“你之前不是說我有什麽事都能找你嗎,找你幫個忙。”

喬梧肯定地點點頭,耿直提醒道:“得是我能辦到的。”

“你可以的。”岑淮舟唇角微勾,輕嗤了聲,“畢竟我也不可能真的讓你去做閱讀理解。”

喬梧深呼吸一口氣,微笑着咬牙,“那你說吧。”

岑淮舟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而後閑适道:“你先把東西放回去,然後過來找我。”他微擡下巴,示意喬梧。

順着他的視線,喬梧看向對面的房門,安分點點頭:“好的。”

岑淮舟把行李箱和小雞毛交給喬梧,看着一步一回頭的小雞毛,眉尾輕揚,氣定神閑地催促:“最好快一點,我怕沒了。”

喬梧一愣,“什麽沒了?”

然而岑淮舟已經消失在了門後,沒有人回應她的問題。

喬梧開始有些忐忑不安,她突然間就想起來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她和岑淮舟都參加過的一場同鄉聚會,那是喬梧第二次見到近距離見到岑淮舟真人。

露天燒烤,因為還有其他美食,所以倒也不需要很多烤肉,只需要烤一些。大熱天的,這種煙熏火燎的苦差事自然不可能交給女生來做,男生們看了看滿場人比花嬌的女孩子們,推三阻四的,誰也不願意。

然後岑淮舟就去了。

抿着唇站在煙霧缭繞的烤爐邊垂眼翻烤着食物,白色的T恤很快便被熏得灰撲撲,但他看起來并不在意。

他不在,女孩子們一半的心思也跟着走了,但誰也不想去挨熱。

喬梧當時正蹲在水池邊清洗待會要用的食物,她本來是因為阚鹿說要來才跟着來了。可來了之後又接到她可憐巴巴的道歉,說是被一個讨厭的學姐絆住了,趕不過來。

或許是當時其他人都離得很遠,所以岑淮舟才出乎意料地找到了她。

“能幫個忙嗎?”彼時情緒還沒現在這麽變化多端的小岑如是道。“最好快一點,我怕沒了。”

沒了,什麽沒了。

喬梧疑惑地抱着瀝水籃站起身,微微仰着頭看着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岑淮舟很是自然地伸手接過瀝水籃,身上的白T恤更髒了,可再一看那張清冷的面容,好像又是一種別致的好看。總之的總之,喬梧鬼迷心竅地心跳慢了一拍,跟着岑淮舟走到了烤爐前。

喬梧不知道岑淮舟當時的心情是什麽樣的,但是她依然記得看見烤爐上每樣都黑乎乎看不出物種的烤串時,她輕輕地“嘶”了口氣。

岑淮舟彎腰指着給她瞧:“你看,還有救嗎?”

喬梧稍稍一側頭,就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觸碰着她的臉頰,燥熱濕潤,吹得喬梧的臉頰陡然漲紅,連呼吸都不由得屏住了。

“我覺得吧...”喬梧斟酌着措辭,還沒想好,餘光便察覺到身旁的光線暗了下來。岑淮舟清冷的面容湊得極近,眼神中迷惑在煙霧中更顯朦胧。

再近些,就要碰上了。

喬梧指尖一抖,小心髒頓時不規律地跳動了起來。

岑淮舟偏頭:“嗯?”

她咽了咽口水,瞥了眼那些一碰可能就真沒了的串串,不知怎麽的腦抽道:“或許等別人吃了之後,那個人是有救的。這個建議你直接拉走,沒有救治餘地了。”

“......”

哪怕隔了好幾年,喬梧至今都記得那時岑淮舟滿眼的匪夷所思,以及。

仿佛去過盧特沙漠的串串們。①

據阚鹿說,自那次燒烤郊游後,接連幾次都是燒烤,岑淮舟烤的串串很受歡迎。

說實話,後來沒再去過的喬梧對此話的真假非常質疑。

因為岑淮舟在手機上向她取經之後,從沒返過一張出師圖。

想到從前的種種悸動,喬梧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

現在的她,要心如止水。

或許是心理準備工作做得好,在看見小烤爐裏正剩下黑灰色的灰燼堆時,她竟然第一反應是——

也不過如此。

再差又能差到哪去呢,還有比眼下更差勁的了嗎?

喬梧毫不留情地宣布:“沒救了,埋了吧。”

說着,她想起不久前岑淮舟的反常,頓悟:“怪不得你剛才一直催,原來是烤的.......嗯,烤魚?要沒了。”

烤爐擺在流理臺上,上面還有一扇窗戶,居高臨下地能很清晰直接看見小區門口。

不禁泛起了嘀咕,這麽巧就剛好看見她了,也真是孽緣。

岑淮舟竟難得的沒杠她,言聽計從地着手收拾起殘局。喬梧想到連食材都沒有的自己,沉默兩秒後也幫着收拾起來,“我能借用你的食材嗎,晚上買了還給你。”

“做兩個人的量,這樣你的午餐也有着落了。”喬梧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邊說邊往後退了兩步。

岑淮舟擡眸瞥她一眼,視線掃過她凹凸有致的鎖骨時停了半秒,點頭同意:“行,多弄點,都餓瘦了。”

聞言,喬梧看了看岑淮舟,公正認同道:“确實,你看着挺瘦的。”

喬梧眼睛一亮,還沒開始就仿佛已經聞到一顆顆晶瑩飽滿的米飯裏藏着炒雞蛋的香氣,那種油滋滋的炒雞蛋,每一顆米粒上都鍍着微黃的色彩。要是能再加一些火腿腸丁就更好了。

這麽想着,下一秒她就瞧見了一支火腿腸。

但是拿起來後她就發現——

“這根火腿腸怎麽還少了一截?”喬梧兀自疑惑說道。

“......”岑淮舟手中動作一頓,面無表情地端起烤爐扔進櫃子裏,語氣僵硬:“可能脫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把頭脫掉了吧。”

喬梧:“???”

就出奇的離譜,脫衣服脫掉了頭。

就着最後一根殘缺的火腿腸,喬梧炒了一大鍋炒蛋飯,她想着岑淮舟說的餓瘦了,特地給他和自己挑了個大碗。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看着那一大碗時的表情有些複雜。

但是最後的最後,兩人還是吃完了那一大鍋炒飯,一起靠在沙發上撐得一動不動,聽着滿室寂靜。

安靜中,喬梧忽然聽到身邊傳來一陣輕淺的呼吸聲,她下意識偏頭。

隔着一條手臂的距離,岑淮舟仰着頭靠在沙發背裏。客廳裏半明半暗,光線打在他的側臉,根根纖長的睫羽鴉羽般,乖巧低伏在眼下。弧形的T恤領口下凸起的鎖骨只能瞧見一丁點,卻叫人不禁浮想聯翩。

睡意像是會随着空氣傳染,吃飽喝足後這種困意就更加濃厚洶湧,喬梧想着再靠一分鐘,她就回去,她要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好好睡一覺。思維飄忽間,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睡夢中她隐約察覺到身邊有人經過,喬梧強撐着睡意睜開了眼,卻看見岑淮舟眉眼溫和地拎着一條毛毯蓋在她身上。

好的,還在夢裏。

喬梧是被口袋裏手機的震動硬生生震醒的,她朦胧睜開眼,第一反應就是看了看身上——沒有毛毯。

果然,就知道是夢。

她垂眼接起喬爺爺的電話,聲音裏還帶着些許沙啞:“奶奶,您找我。”

“剛才睡覺沒聽見。”

客廳裏傳來喬梧冷漠得幾乎沒有起伏變化的說話聲,岑淮舟準備出去的腳步一頓,停在了轉角後。

電話裏喬爺爺的聲音比起從前更蒼老了許多,喬梧安靜地聽着,時不時答應幾聲。客廳裏除了喬爺爺的聲音,還有電視機櫃上“咔-咔-咔”搖擺着的小木偶擺件。

喬梧一直在等,等喬爺爺把他的真實目的說出來。

冗長的唠叨後,“小梧啊,你還記不記得之前老家隔壁的謝爺爺?”

“嗯。”

“爺爺今天碰見他了,說他孫子說,就是小時候老跟你一起玩過家家的那個大哥哥謝聞。”喬爺爺沒有察覺到喬梧的安靜,繼續說道:“他說阿朝之前去他那玩的時候,落下了一個橙色的日記本。”

“中秋節要到了,我和你奶奶已經好久沒見到了阿朝了。”那端爺爺的聲音已經帶着哽咽,語氣卻一如既往的很強硬:“剛好謝聞也在W市,我把你的電話給他了,說好了下午你去找他拿日記本,記得打扮下。”

喬梧擡手蹭了一下泛紅的眼尾,微仰着頭幾秒後沉靜開口:“您沒騙我?”

“爺爺怎麽可能騙你,你和阿朝都是——”

“好,我待會就出門。”喬梧打斷了他的話,聽完了老人家的叮囑後才挂斷了電話。

死一般的沉寂中,喬梧握着手機的手指骨節泛白,像是察覺不到疼痛。

岑淮舟蹙了蹙眉。

喬梧在沙發上坐了片刻,想起來還要回去收拾一下,便拎着包站起身。

“你這是又要不告而別了?”男人疏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同時,餘光裏瞥到斜後方的牆邊站着一個人,喬梧吓了一跳,倏地轉身。

岑淮舟那雙漆黑的眸子裏透着一股疏冷的氣息,神情冷漠地盯着她,他壓着聲音,唇角輕勾:“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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