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陪你去
看見岑淮舟的時候,男人眉眼沉靜。
站在喬父身邊安靜地看着她。
喬梧身體僵硬了一瞬,随後握着手機站起身,神情自若地看向岑淮舟:“你是打算回去了嗎?”
岑淮舟看了她一會兒,難得的好脾氣。“嗯,明天還要上班。”
喬梧微微側頭,視線微垂,落在在床邊坐立不安的喬母身上,聲音輕和:“媽媽,那我先去送送岑淮舟,你和爸爸問問奶奶的情況吧。”
喬母神色微頓,詢問似的看向門邊的喬父,喬父點點頭。
他伸手揉了揉喬梧的腦袋,将她的頭發揉出了一縷呆毛出來,傻不愣登地立在頭頂,随着微微風輕輕搖晃着。
喬梧身體一僵,往後退了兩步,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手,喬父的動作也跟着一頓。
但很快,喬父又溫和地笑了笑,自然地收回手,對喬梧叮囑道:“去吧,代我們去送送淮舟,晚上我們也不住在這裏,你順便幫我們收拾點東西。”
聽到喬父并沒有打算留宿下來的話,喬梧也沒什麽反應,溫順地點點頭:“好。”
她走向門口,岑淮舟跟在她身側,兩人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喬梧送着岑淮舟到玄關,一如既往地彎唇笑了笑:“麻煩你今天來吃飯了,他們明天估計就回去了,不會再——”
“小梧!”喬父急促的喊聲打斷了喬梧沒說完的話。
喬梧一怔。
“奶奶犯病,從樓梯上滾下去了。”
喬父飛快地從沙發上撈過外套,喬母急匆匆地跟在他身後,兩人甚至都沒來得及多看喬梧一眼。
喬老太太的手術很順利。
剛一被推進病房,喬父和喬家大伯就跟了進去。
喬梧環顧四周,并沒有看見喬母的身影。不過她也只稍稍找了一會兒,沒多久就被喬父吩咐去樓下打點熱水來。
喬梧從來沒在醫院喝過熱水,費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找到。然而等她走到病房前準備推門進去時,視線穿過透明的玻璃窗,卻看見一個男孩子趴在喬老太太的床邊剝橘子,身旁還站着喬父。
不知道他說了什麽,喬父愁雲慘淡的臉上露出了絲絲笑意,擡手揉了揉男孩子的腦袋。
極其親密,又自然的動作。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裏面的男孩也聽見了,立馬跑了出來。
一個沒留神,将喬梧撞在了牆上。
她并沒在意,轉身對上喬母略顯慌張的眼神。
喬梧的視線掃過那個瑟縮在喬母身後的稚嫩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察覺到她直白的打量時,眼神很快閃躲開來,但沒幾秒,又悄悄探出頭來挨着喬母的肩膀好奇地與她對視。
這是一個,在陌生人面前會生怯,但是又有着強烈好奇心的男孩子。
喬梧的眼神未變,但卻莫名地散發出令人生畏的寒意。
年紀小的孩子好像比成年人更能察覺到一個人的情緒,稚嫩的少年在觸及喬梧的眼眸後,立馬縮回了喬母纖弱的身後。
似乎是感覺到了男孩子的害怕,喬母下意識地偏身擋住了喬梧看向男孩子的視線,欲言又止。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倏然閃過腦海。
喬梧微微動了唇,看向滿臉緊張戒備的喬母,眉眼淡漠。
“他是誰?”喬梧問道。
喬母的神情似乎很是為難,似乎是在糾結要不要告訴喬梧。
喬梧沒什麽情緒地笑了下,“這也不能告訴我嗎?”
“不是的小梧...”
喬母勉強笑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眉眼依舊溫柔卻叫喬梧看得有那麽一瞬間的陌生遙不可及。喬母輕抿了下唇,視線稍稍移開,她不敢看着自己女兒那雙清冷的眼眸,也不敢看見她眼眸中的淡漠。
她微微側身,看向自己身後眼神好奇又怯怯的男孩,擡手揉了揉他柔軟蓬松的黑發,聲音溫柔得能掐出水來:“阿昭,去病房裏找爸爸和奶奶,媽媽待會就來找你。”
再次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時,喬梧的長睫陡然一顫,目光倏地看向那個男孩子。
男孩子本還想說什麽,但是一觸到她冷淡的眼神後,便緊抿着唇飛快地跑遠了不見蹤影。
“這幾年,你一直沒回來過。我想阿朝想的緊,再加上那段時間你奶奶的病情受到刺激惡化了,病得嚴重,連醫院都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喬母目送着男孩子離開,才開口說道。
喬梧安靜地看着她,眉眼淡漠。
“然後呢?”
“然後......”面對着喬梧,喬母打了很久的腹稿卻突然間不知如何開口。
她本來是瞧着吃完飯後喬梧的心情還不錯,準備說出這件事情,卻沒想到喬老太太一個沒留神就摔下了樓梯。
可一想到方才躲在她身後依賴着她的男孩,為母則剛的本性漸漸被激發出來。
她擡手捂了捂臉,聲音又悶又帶着些許哽咽:“我太想阿朝了。”
“于是有一天我鬼使神差地去了趟郊外的福利院,看見了站在花園裏眼巴巴看着別的小孩子玩蕩秋千。那一瞬間,我仿佛又看見了阿朝!”喬母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她擡手緊緊地握着喬梧的手腕,眼神裏寫滿了驚喜和興奮:“小梧,你也會喜歡他的,他和阿朝幾乎一模一樣!他們都喜歡打籃球,都很喜歡吃我做的飯。”
“甚至,”喬母輕聲喃喃,“他就是阿朝。”
“阿朝的心髒在他的身體裏。”
“他就是阿朝......”
喬梧腦海裏名為理智的那根弦,随着她這幾句話的落下瞬間崩斷。她一步步走近喬母,目光冷冷,一字一句地說:
“你們把阿朝的心髒送給別人了。”
“他那麽怕疼。”
“你們讓他一個人躺在手術臺上被拿走了心髒。”
“你們早就想好了,要讓另外一個人來代替他。”
喬母聽着她的話瘋狂搖頭,眼眶紅了:“不是的,不是的小梧。醫生當時問了願不願意捐獻,我本來是不願意的,可是最後我又想到,如果給出一個心髒,那阿朝是不是也相當于從沒離開過——”
壓抑的沉默,令人的心情也跟着墜入了谷底。
喬母忽地意識到失言,話音戛然而止。
她擡眼。
對上喬梧冷冷的目光。
她還想再解釋兩句,“小梧,媽媽只是太想阿朝了.......那孩子也很不容易的,他在家看見了你的照片,還問我,是不是姐姐......”
喬母絮絮叨叨的無力辯解伴着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混混沌沌傳來,一股複雜的情緒倏然湧上心頭,悄然無聲地蔓延在四肢百骸,叫喬梧一瞬間沒忍住鼻尖酸澀。
她定定地盯着喬母,眼眶漸紅,醫院走廊裏的白熾燈燈光忽然變得格外耀眼起來,刺得她眼眶發酸,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喬梧垂下眼,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态,她固執地盯着地上的磚縫,一點也不想看見喬母那張溫和的面容。
她輕輕地說:“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還被蒙在鼓裏。他趴在奶奶床邊和爺爺說話時太自然不過了,不是短短幾天相處就能出現的。”
喬梧忽然擡眼,“怪不得你們後來再也沒提起過叫我回家的事情了。”
“原來是,已經找到了阿朝。”
恍惚間,喬梧也有點弄不明白了,她說的阿朝到底是已經去世好幾年的喬朝,還是被喬母收養的喬昭。
喬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上前幾步,伸手想要抹掉她眼眶邊搖搖欲墜的淚水,眉心微蹙:“小梧,我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我和爸爸還在考慮要不要把他留下來。我們還沒做好決定,是準備這次來問問你的意見——”
“你們每次明明都做好決定了,卻還是要這麽虛情假意地說來問問我的意見。”喬梧打斷她的話,毫不留情地拆穿,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如果我說不同意,您就和爸爸就會把他送回福利院嗎?”
喬母沉默了。
喬梧并不意外她的這個反應,自嘲地彎了下唇角。
“你們連名字都給他安排好了。”
“阿昭。”她眉眼微擡,聲音很輕:“阿朝。”
喬母聞言,神色微頓——
“小梧...”
“喬梧。”
男人低磁微啞的聲音從身後傳入耳畔,喬梧長睫微抖了幾下,沒有回頭。
喬母看向她身後身材颀長的岑淮舟,兩人短暫地對視了一眼。
岑淮舟摘下口罩很淺地對她彎了彎唇。
喬母斂去情緒,也溫和地笑了笑,“沒想到淮舟就是喬梧奶奶的主治醫生,很有緣了。”
喬梧淡淡擡眼,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回去吧,他還在等你。”
喬母動了動嘴唇,似乎是還想再說什麽,但不遠處喬老太太的病房門“嘎吱”一聲打開了,她心下一動,聞聲轉身看去。
男孩的腦袋小心翼翼地從門縫裏探了出來,烏亮的眼眸滴溜溜地悄悄觀察着她身後的喬梧。
眉眼間透着當初青澀少年的狡黠。
恍惚間,她好像又看見了從前惹惱了喬梧後鬼靈精的喬朝。
喬梧目送着喬母一步步走近那個男孩子,而後移開視線。
她轉身。
岑淮舟停在了距離她還有一間病房的地方,神色有些看不清楚。
喬梧眨了下眼,走近他,唇角微彎:“謝謝,今天又給你添麻煩了。”
大概是瞧見了喬梧,讓本就精神狀态不太穩定的喬老太太神智瞬間崩壞,竟一股大力将喬爺爺推開,自己一個人瘋瘋癫癫地扶着欄杆往樓下走。一個沒注意,就滾了下去。
本就是上了年紀的人,這樣一番折騰後頓時陷入了昏迷。
喬家大伯接到電話後立馬聯系了E市的120,采取了急救手段,但經檢查後發現腦內有出血症狀,身上多處骨折,需要進行手術。
E市是一個十八線小城市,醫療水平和緊挨着的W市比起來天差地別,衆人一合計,索性聯系了W市的醫院辦理轉院。可這對于不熟悉流程的喬家衆人來說,每一個步驟都刻滿了茫然。
然後就在喬梧等在電梯前準備跟過去的時候,岑淮舟突然出現在她身側,身上還穿着在喬梧家吃飯時的家居服。
喬梧正在心裏暗暗猜測他是要幹什麽去,卻忽地感覺到頭頂被人不輕不重地摸了一下。
她擡眼。
從電梯的金屬門反光中瞧見。
岑淮舟面無表情地揉了揉她的腦袋,企圖把她頭頂上那簇不安分翹起來的小呆毛捋平。數次嘗試無果後,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也看向電梯門,
視線交彙。
電梯內瞬間陷入氛圍更加安靜的靜谧中。
岑淮舟的睫毛長長地動了動,餘光清晰分明地看見喬梧鬓邊淩亂的發絲,神情呆呆的,像只慣來狡黠,受了驚後又變得呆頭呆腦的小鹦鹉。
岑淮舟手掌微移。
下一秒,喬梧的視線被他溫熱的手掌輕捂。
男人的聲音低低入耳,像是羽毛拂過心尖,撩得她心跳陡然快了幾拍,
“我陪你去。”
“別愁眉苦臉的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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