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後背涼飕飕

“......”

喬梧依舊沒搭理他,一個人靠着牆壁盯着手指頭嘀嘀咕咕。沒一會兒,又把目光轉向了他。

眉眼朦胧,眼眸裏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好不容易睜開了些許,或許又是因着醉意和困意上頭,很快又垂下了眼皮。

喬梧今天起的很早,新娘一起床,她就跟着起來了。

岑淮舟抱着手臂倚在欄杆上,見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胳膊看,不由得勾唇輕笑,睨着她:“看什麽呢,不盯着你的手嘀嘀咕咕了?”

似乎是聽懂了他的話,喬梧皺了皺眉,似乎是有些不耐煩,但依舊盯着他。

岑淮舟輕嗤一聲,松開手,攤開在喬梧面前,大大方方地給她看:“吶,你要看就給你看。”

喬梧模糊混沌的意識裏那棵到處勾着她衣服的樹總算是不把幾根樹枝纏在一塊兒了,她滿意地點點頭,哼了聲。

見她神色松了松,紅唇翕動着不知道又是自言自語什麽,岑淮舟唇角弧度漸揚,但很快又壓下。

“手指有什麽好看的,看得這麽出神?”

喬梧依舊抿着唇,執拗地盯着岑淮舟的手指看,眼睛一瞬不瞬。

如果不是偶爾輕眨的纖長睫毛,都快要懷疑這是個假人了。

喬梧喝醉了腦子就不清醒,腦海裏平常時被藏起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腦回路和想法,總能在酒後展示得淋漓盡致。

還沒分手時喬梧喝醉了就總喜歡拉着他的手玩,玩膩了就随手一丢,大半夜的爬起來坐在他身邊盯着他的臉看。

不是臉就是腿,肚子的。

大半夜的,一睜眼看見女朋友披頭散發地直勾勾盯着自己,是個人都得一哆嗦。

不過岑淮舟也就第一次被吓了一跳,後來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也就習慣了。

所以,岑淮舟也沒指望她能做出什麽回應,知道她的毛病,索性蹲在喬梧面前,把手遞到她面前,懶懶地瞧着她:“給你看,行不?”

喬梧蹲在角落裏,背靠着牆。

聞言,頭也沒擡。

“.....”

平常時挺機靈的,一喝酒就降智。

“啧。”

岑淮舟定定地盯着喬梧看了兩秒,繃着的神色徹底柔和下來,外面的光亮透進樓梯間,也給他的身上鍍了層暖意。

喬梧縮在角落裏,什麽也沒有。

岑淮舟皺了下眉。

片刻後,他把喬梧像幼兒園的小孩子一樣搭在膝蓋上的手翻了個面。

喬梧的眼皮微動,手指輕輕動了動,挨着岑淮舟的手背。

然後擡頭直直地盯着他看。

岑淮舟只淡淡地瞥她一眼,肆無忌憚地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掌心上,另一只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而後雲淡風輕道:“你自己抓着的,看我幹什麽。”

像是聽懂了他這句話,喬梧手往後抽走,轉了個身,面對着角落一言不發。

縮成一團。

從背影看,像個正在面壁思過的小蘑菇。

岑淮舟唇角勾着,跟着她挪了方向,蹲在她手邊,自顧自調侃道:“說你還不高興了,蹲這發芽呢?”

本來也就是随口一句,左右這個時候的喬梧笨得離譜,聽也聽不明白,聽懂了第二天也記不住。

然而,話說完沒多久,喬梧突然偏頭看着他。

岑淮舟失笑:“又在看什——”

話還沒說完,喬梧突然一頭栽進了他的懷裏。

岑淮舟突然沉默。

但是由于蹲久了,腿麻,岑淮舟被喬梧一頭撞在牆面上,後腦“砰”一下也磕上去了。

“......”

次日。

喬梧醒了。

睡得酣暢淋漓,她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睜眼看着周圍陌生的房間愣了半晌,而後打量着周圍熟悉又陌生的裝潢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喬家。

她拿過手機,一解鎖,幾十條消息和未接電話堆在彈框裏。有阚鹿的,喬枝的,還有晨華高中人事發來的消息。

喬梧往下劃拉着,還看見了岑淮舟的名字。

岑淮舟:【醒了?】

就簡簡單單一條消息,看時間是一個小時前發來的。

喬梧看了眼,有些不明所以,全然不知道他這句話從何而來。她坐在床上,努力地回想着自己是怎麽就回到喬家的。

她起先是跟在喬枝身後,敬完一圈酒後,岑淮舟和闫旭都被叫走去幫忙,然後就有人拉着喬枝喝酒,喬梧幫着擋了幾杯。

喝了幾杯她就有些困了,再然後.....

她莫名其妙地就出現在一片寒冷的沙漠裏光禿禿的,除了看見面前出現一科會到處跑的樹,什麽都沒有。

然後她就盯着那棵樹枝打結的樹看了很久很久。

再接着。

再接着她就沒什麽印象了。

喬梧蹙了蹙眉,這麽離奇的記憶,是夢沒得跑了。

那這麽說,自己是擋了幾杯酒後就醉了,然後被喬枝送回了喬家?

門外傳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拉回了喬梧的思緒。她四下打量了幾秒,這是她以前的房間,現在應該是被改成了書房。

她現在睡的單人小床替換了她從前的大床,一個小床頭櫃,再就是大書桌和書架了。

喬梧随意掃了眼,書架上放着許多初中年級的書,書側邊寫着“初二九班——喬昭”。

她看了眼,收回視線。

沒一會兒,腳步聲停在她的門前,門被敲響了,喬母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小梧,你醒了嗎?”

喬梧頓了下,環視一周才在角落裏看見自己的行李箱,從裏面翻出來幾件幹淨的衣服扔在床上,這才去開門。

喬母穿着一件針織衫,氣質溫和:“醒了啊?”

喬梧嗯了聲,停頓幾秒,見她沒說話,只得開口問:“有什麽事情嗎?”

喬母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喬梧最煩她這副模樣,但依舊平靜,她早就習慣了,“說吧。”

喬母的視線越過喬梧,落在她身後,而後很快收回,目光接觸到喬梧的視線便飛快移開。

她輕聲慢吞吞地開口:“倒也不是什麽是,就是想看你起床沒,阿昭.....阿昭的作業本還沒來得及拿出去,他不敢來打擾你,我就來問問......”

喬母越說,聲音越小,眼神飄忽不定,沒什麽底氣的模樣。

喬梧聽完,看她一眼,淡聲道:“我馬上出來。”

喬母像是終于等到她這句話,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笑容又回到了她馬上經歷了歲月流逝的溫柔面龐上。

喬母眼眸彎彎,喜笑顏開:“好,媽媽做了早餐,你下來吃點。”

喬家是複式二層,廚房在一樓。

喬梧沒反應,目送着喬母離開。喬母剛走沒多久,樓梯口旁便冒出來一個腦袋。

男孩子小跑向喬母,好奇又緊張地往書房看了眼,恰好與喬梧對上視線。目光交彙,喬梧神色疏淡,喬昭卻吓得立馬轉頭。

門快要關上時,喬梧聽見那小孩詢問喬母的聲音:

“媽媽,姐姐同意了嗎?”

“同意了,她待會就出來,你記得好好寫作業,別去招惹她——”說完這句話的喬母聲音一頓,她輕輕拍了下喬昭的腦袋,似乎很是避諱這個話題:“去看看老師布置了什麽作業,別漏掉了。”

“知道了.......”

聲音越來越遠,直至聽不見,喬梧才關上門。

瞥見床上幾件衣服,她盯着看了一會兒長睫低伏,随手疊好又放回行李箱裏。

左右也沒有能住的空間,倒不如去住酒店,也更自在些。

......

喬母電話打來的時候,喬梧還沉浸在夕陽的餘晖中,夕陽黃昏下,有種與世隔絕卻又絲絲關聯的奇妙感覺。

參加完喬枝的婚禮後她沒立馬回W市,租了家民宿,短暫幾天。

“小梧,你回去W市了嗎?媽媽想跟你說說話。”喬母懇求的聲音從電話裏穿出來,一如既往的溫柔。

或許是生理期即将來臨,喬梧極為煩躁。

她抿了下唇,倚在飄窗上,聲音冷淡:“也別彎彎繞繞的了,直接說吧。”

喬母沉默了一瞬,似乎是有些不悅她的态度,但想到什麽,又壓下脾氣,耐心道:“你能來陪我吃頓飯嗎?”

喬梧眉心微蹙,“我——”

“阿昭去學校上晚自習了,你不用擔心,他不會來的。”喬母嘆了口氣,語氣聽上去很是落寂:“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我們母女倆以後見面會更少了。”

喬梧一頓,到了嘴邊的話又無聲咽下。

“阿梧,媽媽真的好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喬母吸了吸鼻子,聲音似乎哽咽,傳入喬梧耳畔——“不耽誤你很多時間,就今晚吃頓飯。可以嗎?”

這是喬母第一次喚她“阿梧”。

其實最初的時候,喬母也叫過喬梧“阿梧”“小梧”,喬朝出生後的某一天,突然就固定為了“小梧”。

可卻叫喬朝,“阿朝。”

喬梧一直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很多次,她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琢磨這個問題。倒也不是鑽牛角尖,只是好奇為什麽她和喬朝不一樣。

直到後來的某一天,她聽見喬母和喬朝在一樓說笑。

喬朝問:“為什麽我要叫阿朝,姐姐卻可以被叫小梧?媽媽,你分明是偏心姐姐!這不公平!”

然後就開始撒潑,睡在冰冷的瓷磚上打滾。

喬母被他逗笑了,“阿昭,阿的拼音第一個字是a,和‘愛’同首字母,這不是愛你就叫你阿昭嘛,還挑剔。”

那個時候,喬梧才徹底恍然。

手心和手背都是肉,但總有偏頗。就像一個人再怎麽胖,手背的肉也沒手心多。

.......

喬梧還是答應了喬母的請求。

也是最後一次。

這一聲“阿梧”算是了斷了她最後的執念,從前想聽一聲都難,現在聽到了卻又覺得不舒服。

就像是吃到了曾經鮮美誘人,如今卻過期許久的食物。

難以下咽。

按着喬母訂的酒桌號尋去,喬梧習慣性的提前了二十分鐘,喬母還沒到。

她百無聊賴地點開微信,劃了劃聊天消息,看見最下面的和岑淮舟的聊天框時,怔住了。

日期停在了一周前。

岑淮舟一條【醒了?】後,喬梧直到搬進民宿後閑下來才回了他一句:

“嗯。”

大概是很忙,喬梧看完了一集電視劇後岑淮舟也沒回消息。等喬梧再有空看手機時,岑淮舟的消息框上又多了小紅點點。

【岑淮舟】:[圖片.]

【岑淮舟】:經不住美色的誘惑?

【岑淮舟】:有勞務費嗎?

語氣也就懶懶散散的,沒個正經。

喬梧不明所以,點開那張圖片,看清後瞬間清醒。

她,

怎麽,

抓着岑淮舟的手?

喬梧的心跳驀地快了幾拍。

她向喬枝旁敲側擊了幾句,印證了這張照片存在的可能性後,不得不承認,醉酒後的她确實挺大膽的。

不過愣了很久很久,然後再看那張兩只手交疊在一起的照片,還是沒出息地屏住了呼吸。

她擡手摸了摸小鹿般亂撞的心跳,沉默。

半晌。

喬梧回道:

【很抱歉給你帶去了麻煩,這種事情以後不會發生了。】

【非常感謝你把我送回家,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折現感激可以嗎?】

比起吃飯,折現更有利于兩人拉開距離。

然而這條回複後,岑淮舟再也沒有回複過消息。

想來他應該是生氣了。

畢竟,那麽驕傲不肯低頭的人,看到她這幾條“劃清界限”意味非常明顯的話後還能容忍,就是見了鬼。

記憶中的岑淮舟,一身铮铮傲骨,耀眼奪目。

自那之後好多天,喬梧都沒再見過岑淮舟,她想,這麽久了,也應該是回W市了。

不聯系也好,恰好也是她的本意。

二十分鐘後,一個穿着西裝梳着大背頭的男人走了進來。

看見喬梧,眼睛和頭頂均是一亮。

他搓了搓手,眼底的笑意掩不住:“啊....你就是喬梧吧,你好你好,我是來和你相親的趙城。沒想到你真人比照片上還好看。”

話說着,人已經挪到了她的身邊,擡手就往她手上摸。

喬梧想也沒想便往旁邊坐了一個位置,盯着他看了幾秒,微微笑了下:“趙先生倒是比照片上還清爽了些。”

頭發少了不是一點半點。

飯吃了一半,相親男單方面覺得這場見面很是愉快。甚至心裏有些得意,他說什麽,喬梧都微笑着回應了,這妥妥的是喬梧被他吸引到了。

能撿着這麽個漂亮的相親對象,趙城不禁有些得意。

說不準,口袋裏那房卡今天就能用上了。

一場飯下來,喬梧基本沒吃這桌上的任何食物。趁着相親男吃得熱火朝天,她找了個借口去洗手間。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油膩男帶來的錯覺,總感覺後背涼飕飕的。

眼前不斷有新菜品上桌,岑淮舟興致不是很高地聽着幾個同事聊天。

婚禮結束第二天,他就趕回了W市。次日又随着下鄉小組來了E市鄉鎮給當地的農村老人免費檢查。

一周輪班結束,今天才有時間喘口氣。

一行人邊找了家餐廳吃飯,聊着聊着就說起來年輕時的回憶。

幾人七嘴八舌地感慨完,一個年輕的實習生突然注意到岑淮舟一直沒說話,便好奇道:“岑醫生,你呢,你有過初戀嗎?”

岑淮舟的視線從空蕩蕩的聊天框上移開,聞言頓了下,擡眼淡淡地嗯了聲,“有。”

實習生原本也就是問問,沒指望能得到什麽消息,聞言瞬間興奮起來。要知道,在醫院這位岑醫生可難接近了,又冷又淡。誰也不敢問些跟工作沒關系的事情。

“那她好看嗎?”實習生瞪大眼。

岑淮舟瞥了眼那幾句疏冷的話,唇角緊抿成一條直線,有些說不清的情緒。

忽然間,他想起很久以前,初次見到背着書包的喬梧時,不由得舒了舒眉,語氣也緩和了許多:“好看,她很漂亮。”

實習生很少見到他這麽平易近人的一面,沒忍住和旁的同事就此多聊了幾句,岑淮舟也無意再多說什麽。

餘光視野裏,岑淮舟忽然瞥見斜前方有個熟悉的背影。對面還坐着個油頭滿面的西裝男人,兩人均是笑容滿面。

岑淮舟的眸色陡然一沉。

實習生察覺到了他的情緒突變,不由得低了音量,小心翼翼問道:“岑醫生,你怎麽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握着餐刀的手指骨漸漸泛白,那兩人依舊談笑風生,岑淮舟抵了抵牙根。

就在實習生以為他不打算回答時,卻又見男人陰沉着一張讓醫院裏小護士們暗暗欣賞的臉,握着餐刀慢條斯理地把肉切成了等分的幾塊。

随後,岑淮舟放下餐具,目光掠過那空了一人的桌子。在幾人注視下站起身,唇角微勾,眼底笑意極淡,語氣涼涼:

“你們先吃,我去下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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