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

“列箭網”,令孤雲令小将軍揮了手,森森箭羽林立,烏金的箭頭閃着寒光。

蘇慕華冷笑,“平林羽?兵為國之重器,令孤雲你可知妄自動兵該當何罪。”

平林羽是令牧手下的一支精兵,為昔日千手羽聖季小羽親手所創,卻不想為令孤雲用來應付江湖仇殺。

這個二世祖......

令孤雲冷哼一聲,“蘇樓主,泥菩薩過江,心倒放得真寬。”他手中猛然拔出一把長劍,放聲道,“各位英雄聽着,今日我六聖盟的敵人只有蘇慕華一人,諸位願意來我六聖盟的,我令孤雲竭誠歡迎,供奉比原先的增加三成。願意離去的,我也絕不阻攔。”

“我願意跟随令盟主”,謝若之冷眼看去,那率先出列的人叫劉季常,是春風得意進寶樓的二等供奉,在樓中地位并不低。

此時第一個站出來的人,不問可知一定是六聖盟所布之人,否則誰也犯不着拿身家性命打頭陣。劉季常這一開了頭,火光之下,陸陸續續站出來的也有五六個人。

蘇慕華一個個看過去,大聲道了一個,“好。”

那些人為他淩厲的目光一逼,不覺低下頭去。

蘇慕華拔了挽留相醉刀在手,削落一片衣袖,“蘇慕華與諸位割袍斷義,諸位今日自去江湖得意。請記得但有我蘇慕華一日,叛我者天涯海角,雖遠必誅。”

他說完,身形又晃了一下。

“蘇...樓...主...”,謝若之的這聲喚,杜鵑啼血,字字帶淚。

這演的有點過了……

“我...”蘇慕華無力地閉了閉眼,不妨事這三個字實在無顏出口。

他轉身提刀,厲聲道,“令孤雲,你是男兒,便與我一戰!”

令孤雲面色一寒,并未答話。他此刻人多,并無親自下場的打算。但江湖中人最為看重的是刀鋒飲血的英雄豪氣,此際蘇慕華窮途末路,他若還不敢應戰,今後又如何服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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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慕華已經在輕輕嘆息,“我忘了,你原是不敢的。”

令孤雲熱血上湧,“誰說我不敢?蘇慕華戰就戰!”

衆人退後,讓出一片空地。

蘇慕華中暗算在前,令孤雲數十招之後,已漸漸占了上風。劍風如割,招招不離門面,蘇慕華手中刀勢用老,身形已經避無可避,為令孤雲步步逼近。他掠上幾級石階,突然腳下一軟,已重重摔在地上。

令孤雲提劍跟上,手中一緊,三尺青鋒就往蘇慕華的背心刺落。

蘇慕華只手撐地,身形如鬼魅一旋,那把挽留相醉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送進了令孤雲的心口。

“你...”令孤雲并未能多說一個字,他最後眼中見到的就是一向風華從容的蘇慕華以一種很狼狽的姿勢從地上爬起來。

蘇慕華手中輕輕一揮,甩落血珠,還刀入鞘,道,“謝總管,平林羽今夜本不該出現在此,讓他們走。至于那六名叛徒...”

謝若之合扇,恭聲應道,“蘇樓主放心,叛我樓者一個都走不脫。”

蘇慕華淡淡地應了一聲,已經到了近前的陶行影伸手扶住他。蘇慕華陷入黑暗之前還在想,唐小年的迷藥還真是烈,是個人才!

蘇慕華睜開眼,就看到月色照入高樓,有人坐在窗邊舉杯對月。

他躺在床上笑了笑,“謝總管,好悠閑。”

對上他的眼睛,謝若之手中握了茶杯,悠悠嘆道,“那令孤雲真可憐。”

蘇慕華爬了起來,在他對面坐下,接過謝若之遞過來的一杯茶,“謝總管,我今日見到了秦決意,我和他說了一句話。”

謝若之柔柔一笑,“什麽?”

“我說,無論春風得意進寶樓今後如何,都無意與他為敵。”

謝若之愣了愣,答道,“是。”

“哦?就一個是字?謝總管就沒有其他話想說?”

謝若之答,“若之,唯蘇樓主馬首是瞻。”

“若我離開了呢?”

謝若之一驚擡頭,“蘇樓主...”

蘇慕華道,“若之,當日我與你商議這一局棋時,不是就已經說過了麽。以一個趙正殺雞儆猴,亂心懷鬼胎之人,引魚兒上鈎,一舉蕩平樓中的暗流。令牧唯一的兒子死在蘇某手中,我又如何還能再在京中待得下去?”

謝若之嘆道,“樓主心意已決,若之無話可說。”

蘇慕華笑,“若之果然是我的知音。”

謝若之為他倒滿了茶,舉杯道,“若之以此茶代酒,祝蘇樓主,此去江湖,高山流水,再逢知音。”

蘇慕華舉杯飲盡,“對了,若之,剛才我在和你說到秦決意。”

謝若之為茶水所嗆,咳得臉帶桃花,“蘇樓主,我們能不提這個人麽?”

蘇慕華朗聲大笑。

辰時,晨光初露,青石長街上柳絮輕揚。

蘇慕華脫了狐裘,只着了白色的織錦長衫,倒也有幾分灑脫利落。他沿街信步而走,往老黃茶舍,飲一碗可以充饑的擂茶。

“蘇慕華...”他突然聽到一聲喚,循聲望去。

長街之上有人縱馬而來,坐在馬上的女子杏黃衣裙,鬓邊壓了一朵白花,襯得臉龐俏麗。

那女子縱馬前行,迎頭就是一道鞭影揮落,又是狠狠地喚了一聲,“蘇,慕,華。”聲音中帶着滿滿的恨意。

蘇慕華伸手抓住那條鞭子,“令孤虹,你發什麽瘋?”

那女子丢開手中的鞭子,拔了腰間的劍在手,一式素女折梅直指蘇慕華眉心。

蘇慕華只手伸出,徒手握住劍鋒。

令孤虹也不抽劍,就這麽指着他,“我問你,我弟弟是不是你殺的?”

蘇慕華淡淡地道了個,“是。”

令孤虹目中帶了淚光,“蘇慕華,枉我叫你一聲二哥,你為什麽要殺他?”

蘇慕華松開握劍的手退開一步,于青色屋檐下含笑看這俏麗的女子,“是啊,我為什麽要殺他?”

令孤虹的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是他,是大哥要你殺的,對不對?對不對!”

蘇慕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幾乎不忍再看她,“你想我怎麽回答?”

令孤虹手中的劍當地一聲掉落地上,她掩面而泣,“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明明已經答應他了,答應他嫁給太子,答應他用我自己替他鋪路,為什麽他還......”

蘇慕華袖手看女子顫抖着肩頭,哭成一枝風中的杏花,聲音中透着薄涼,“因為在他眼中,世人無一不是棋子。”

令孤虹哭了很久,方才拭盡了淚,她翻身上馬。

蘇慕華看着她,“你去找他?”

“我要問問他還有沒有心?”

“問了又如何?”

令孤虹默然半晌,“我不知道。”

她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蘇慕華緩緩地說,“殺了令孤雲,令将軍就你一個女兒,将來你若生個一兒半女,令家軍的軍權就盡在太子掌握。這就是他要殺令孤雲的原因。你知道了為什麽又怎麽樣,別說殺的是一個弟弟,就是殺了你自己,令孤虹你也絕不會背叛葉溫言。”

令孤虹閉了閉眼,晶瑩的淚珠自她的長長的睫毛滾落。她含着淚,卻露出幾分凄然的笑意來,“二哥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非要這樣欺負我麽?”

是啊,問了又怎麽樣,知道為什麽又怎麽樣。

她還是會聽他的話,嫁給太子,當他手中的棋子。以自己的一生,換他青雲直上。

有什麽不一樣!

蘇慕華站在日影裏看女子打馬而去,來時女子張揚如一朵初放的花朵,如今一樣的容顏,卻似已雨消黃昏瘦。

那一日,也是這樣乍暖還寒的日影裏。

穿着大紅披風的小女孩,用白白嫩嫩,胖成蓮藕一般的小手一手抓着蘇慕華,一手抓着葉溫言。“今天,我們來玩結拜。”

春風得意進寶樓的少主蘇慕華穿着漂亮的小褂子,用樹枝在地上畫着田字格,“不要,結拜有什麽好玩的,我們來跳格子。”

葉溫言手袖在粗布褂子裏,吸着鼻涕,“快點決定了,我是偷偷溜出來的,崔師傅睡醒了,又得把我抓回去幹活。”

令孤虹,“結拜。”

蘇慕華,“不要...”

葉溫言,“你們劃拳定吧。”

“我贏了,我贏了,結拜,結拜。”

令孤虹伸手搶過蘇慕華手中的樹枝折成三段,像香一樣插在地上。

三個小屁孩跪在地上。

令孤虹,“我令孤虹。”

葉溫言,“我葉溫言。”

兩人一起瞪着蘇慕華,目光在說,你不講義氣。

蘇慕華只得跟上,“我蘇慕華。”

令孤虹張着掉了一半牙的嘴笑,“今日我等三人在此結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但求...”

蘇慕華擾了擾頭補充,“同年同月同日...生。”

令孤虹很滿意,一拍還很平的小胸脯道,“以後我們兄妹三人共同闖蕩江湖,殺盡天下惡人,名號就叫逍遙三公子。”

葉溫言不幹,“你一個小姑娘叫什麽公子。”

令孤虹跳着短短的腳,“就叫,就叫,怎麽了?”

葉溫言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與女人一般見識,“你們一個武林幫派的少主,一個将軍府的小姐,我一個戲班賣藝的,什麽武功都不會,跟你們闖什麽江湖?”

令孤虹拍拍胸脯,“不就是武功麽,本女俠教你,本女俠的玉女劍法已經學到第五招了。”

蘇慕華很穩重地點點頭,“我也教你。”

蘇慕華袖手站在風裏想起往事,唇角不覺露出溫柔的微笑。

他勸不了令孤虹。

那一記挽留相醉刀殺的是令孤雲,刺的卻是令孤虹的心。

将來那女子若能在生死抉擇之際,記起這一刀之痛。也許會略微有那麽一點猶疑,若能因此救她一條命,蘇慕華心願已足。

其他的是孽是緣,不過命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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