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抱月聽風(二)

黃昏,縱然是邊城戰亂之時,這間客棧的大堂裏依然坐了不少人。多數是些持刀佩劍的漢子,多半是城中的兵卒,或者是滞留城中的江湖客,于一日紅塵忙碌之後,來此飲上一杯濁酒。

陸酒冷從門口晃了進來,直接在桌邊坐下,對着楚折梅道,“倒酒。”

蘇慕華也擇了一張椅子坐下,微笑道,“陸公子,佳人在眼前,你至少該多說一個請字。”

四方的桌子,四面坐了四人,容貌特征雖各不相同,但無一不是風姿俊朗。他們的周圍還或站或坐着四名長得很好看的女子,捧劍和捧衣的女子雖不曾放下手中所托事物,但也低頭伺立在旁。相伴這四位出色的男子,女子眼波流轉之間,笑容也比平日更為嬌豔,仿若春日園中輕嗅花枝的一抹笑顏。店中食客多數的目光都落在她們身上,純屬欣賞的目光,美麗的女孩子總能勾起天涯浪子心底溫暖的绮思,

楚折梅仿佛一點也不介意陸酒冷的無禮,面露笑容提了酒壺倒滿了兩杯遞與二人。

陸酒冷舉杯一飲而盡,“你可以讓侍女陪不留行,卻寧願自己動手,也不願讓你的侍女給我們倒一杯酒?”

楚折梅道,“讓人陪着趙兄,我可以看見他臉上的神情精彩有趣。而若讓女子陪你們,本座心懷愧疚,怕遭天譴。”

蘇慕華慢慢飲着杯中的酒。“若這二人為我等倒酒,要将楚宮主的劍放于何處?”

楚折梅撫掌笑道,“蘇樓主果然是我的知己。”

夜晚将近,夏日的暑氣帶着那麽幾縷靜谧的清涼。

四人相對而飲,陸酒冷自然不會錯過好酒,蘇慕華也自然不是會客氣之人,就連不留行也終于飲上了酒。

楚折梅本就是想看看他的笑話,笑話已經看過,若還不讓人喝酒,豈非有違他拿酒出來的本意?

何況他與不留行本就是朋友。

天底下的醫者大抵都是愛幹淨的,楚折梅也不例外。

于是四人喝酒的地方換在了望北城的一處澡堂裏。

陸酒冷披着單衣,靠在木桶的邊沿,低垂的竹簾和屏風隔開了衆人。楚折梅是個大方的主人,衆人為他領入此處時,饒是見多識廣也不覺暗自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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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北邊城之中的這一處銷金窟藏在深巷中,骰子聲在盅裏搖晃的聲音,絲弦中女子絮絮低語聲傳入耳中。對天涯漂泊的江湖浪子來說,又有什麽聲音比這更悅耳動人的。

不留行喟嘆道,“楚折梅,雖然你改了個奇怪的名字,但我不得不承認你實在是個妙人。”

楚折梅的聲音自簾後傳來,卻不是答不留行,“蘇樓主,聽聞春風得意進寶樓是財色富貴之所,你看我這折梅宮的産業可還入得了你的眼。”

蘇慕華含笑答道,“楚宮主客氣了,別的不說,蘇某的樓中似乎沒有這般用黃金做的酒壺,美玉做的劍鞘。”

楚折梅道,“這個酒壺是九堡宋家宋長天的最愛,這劍鞘是劍冢林臨的随身之物...”

蘇慕華道,“哦?宋長天最是愛財如命,林臨更是個劍癡,難為他們肯将這些寶貝給你。”

楚折梅道,“江湖中人雖然見慣生死,然而偏偏最為怕死。一個人死到臨頭,哪怕讓他用最寶貴的東西來換活上一日都是肯的。我收下他們這些東西的時候,他們高興得幾乎都快哭了。”他頓頓又道“陸公子有千金易命之稱,而我是千金換命。陸公子,你實在應該對我客氣一些。”

陸酒冷懶洋洋地看着手中的酒杯,他趴在木桶的邊沿,女子為他揉捏着肩頭,他似乎連一根手指的懶得擡。想了想疑惑地問,“為何?你有銀子要送給我們?”

楚折梅笑道,“陸公子莫非忘了,我是個大夫。”

陸酒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聲音忍不住顫抖,“你是說,你有辦法解沉醉黃泉的毒?”

楚折梅道,“陸公子莫非沒聽明白我方才話中的意思?世間的事都有代價,宋長天貪財,林臨好劍,他們要我救命都付出了代價。若要我出手救人不難,但我要你以最寶貴之物來換。”

陸酒冷朗笑道,“這有何難,楚宮主想要什麽,盡管開口。”

楚折梅道,“我要你替我去殺一個人。”

陸酒冷道,“我本就是一個殺手,殺人對我來說不算什麽,只是楚宮主要殺的是何人?”

楚折梅道,“尋歡山莊之主陸元應。”

陸酒冷并未想到楚折梅會提出這麽一個人來,他沉默了半晌,“你為何要殺他?”

楚折梅道,“陸公子以前殺人之前也都會問個為什麽?”

陸酒冷說不出話來。

蘇慕華笑道,“楚宮主,你要解的是我的毒,為何要向別人開什麽價碼?怎麽,覺得我春風得意進寶樓出不起價?”

楚折梅淡淡地道,“因為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而他在乎你的生死。”

蘇慕華臉上的神情很愉悅,“可惜你開的價,他不可能答應。”

楚折梅道,“他不肯救你,你看起來還很高興?”

“因為他知道他若答應了你,我一定會看不起他。”蘇慕華一笑,旋即又道,“而我也一定不會讓他為我去做這件事。兩情相悅本應使人勇敢和快樂,而不是讓人畜生不如。”

雖然看不到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但陸酒冷依然能感覺蘇慕華眸子中的溫暖之意。

他心中如暖陽一般,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楚折梅道,“蘇樓主,既然如此,我便只能說聲對不住了。”

蘇慕華笑道,“楚宮主客氣,江湖人行事自有規矩,蘇某自然也不能強求楚宮主為我破例。”

衆人重新置酒飲過,待洗浴完畢,換上輕軟的衣衫。蘇慕華、陸酒冷和不留行三人踏着月色回了客棧,一進門就看見春桃正叉着腰站在客棧的大堂內。“小兔崽子,抓住你,看我不剝你的皮。”

不留行的腳在門檻上一磕,腿有點軟。

蘇慕華含笑道,“任公子,久見了。”

春桃見了他,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小蘇你總算來了。”

陸酒冷道,“任公子,這麽笑着看小蘇,不知道的人還當你遇見了失散多年的兄弟。”

————

春桃呵呵一笑,“宋縣令,我替你看着你衙門裏的小孩子你不感謝我,倒還埋汰我?”

陸酒冷一愣,“我怎麽不知道有什麽小孩子要你看?”

春桃拉了二人入了雅間落座。

座上已經坐了王英雄和王小癡兩個少年,此刻正一人吃着一碗面。虎頭虎腦的王英雄坐在迎門處,袖子挽到手肘處,抓着一雙竹筷,挑着面條吃得稀裏呼嚕的。王小癡拿着筷子,慢條斯理地吃着自己碗裏的面,看得出很好的教養。二人見了衆人進來,王英雄先咧了嘴笑,用力點了點頭便算打過招呼。

王小癡丢下筷子,蹭在蘇慕華身畔,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蘇慕華見他靠過來,心念一動,“小癡你說我像你娘親,你可記得自己從何處來?”

王小癡點了點頭道,“他們說我住的地方叫鎬京...”他手上比劃了一個手勢,“在一所大房子裏。”

周的國都鎬京?

蘇慕華笑道,“你家中可是只有一位娘親?”

王小癡又用力點了點頭,然後又低聲道,“她長得有點像你。”

陸酒冷并未見過王小癡,問道,“這位是?小蘇是你家親戚?”

蘇慕華笑着應道,“王英雄撿來的。”

春桃道,“二位有所不知,這望北城中近日出了件怪事,連日中都有十來歲的孩童半夜丢失。奇怪的是孩童丢失之時,父母都一點未曾發覺。我帶了王英雄和王小癡二人扮作魚餌,這兩個小皮猴可苦了我...不過總算于今日在城郊洞君山的月老廟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可惜還是為那人走脫了。”

蘇慕華道,“你見了那人的模樣?”

春桃道,“只看了個背影,看上去約莫四十來歲,武功很高,身法怪異,但神智似乎有些不大清醒。哦,對了,他的左手少了兩根指頭。”

陸酒冷面色凝重,“可是無名指和尾指?”

春桃想了想道,“正是。你認得此人?”

陸酒冷思索道,“似乎有些像我的義父。”

只是陸元應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楚折梅又為何要他殺陸元應?

蘇慕華看站着的不留行道,“趙兄為何不坐?”

不留行正欲落座,春桃突然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這位公子,我們認識麽?”

不留行猛然站了起來,拍着桌子道,“任情兒,我對你百般忍讓,莫非你真以為我怕了你!”

春桃忽而挑眉,自衣下抽出一柄劍,铿然一聲劍已彈出劍鞘,為他握于手中,“趙雲劍,當年你我那場架沒打完,現在再來打過。”

不留行目光落在那柄雪亮的劍尖上,“江湖情仇江湖了,任情兒,你我終有一日也刀劍相向!”

春桃秀美的眼波牢牢地盯着他,臉若凝了寒冰,“屋頂?”

不留行重重地道,“屋頂!”他搶先一步跨出門檻,春桃握着劍的手微不可覺地顫抖,半晌仰面冷笑道,“好,我便與你一戰。”他衣袂翩然,走出門去。

蘇慕華為吃好面的王小癡擦拭了嘴角,他們幾個已經在楚折梅那用過膳。此刻牽了王小癡的手,道,“你們今晚便住在這客棧中吧。”

屋頂之上刀劍相交的拼鬥之聲漸漸小了下去,已半晌不可聞。王小癡轉了轉眼珠,問道,“任叔叔呢,今晚不回那間屋子,不去那個破廟了?”

陸酒冷撫了撫他的頭笑道,“他們本就是借打鬥一場把你們丢給我們,自然不會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先補足昨天字數不足的,明天繼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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